当各执己见的两方争论到了某一个节点,秉持和气生财的中立方便会自然而然地出现:
“你们都别吵了,当年事当年结,为何非要一味比较?”
“就是啊,浩浩天下也并非只有江湖上才有英雄,扶鸣试剑当初不就是为了纪念燕虞的两位将军吗?大家好好比武,和气生财不好吗?”
南台之上,青云楼的掌门第一个赞同了他们的观点,连声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大家还是将注意力放在比武上。”
他温言相劝:“孟师妹何必掺和他们小辈的口舌之争,不若坐下来喝杯茶?”
“是呀是呀,除了纪念旷华君和定远侯,如今覃阳前线也有不少奋战的将士,此次擂台比武何尝不是为了给他们叫好助威?”
荀天海顶着彻底得罪秋蟾宫的压力也要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孟霜筠身上,如今见有和事佬掺和还有意将他造好的势给压下去,他自然不能容忍,索性又朗声道:
“若是说纪念旷华君定远侯也就罢了,将如今前线的将军也一同大包大揽进来就大可不必。现在的将军也配和顾泓嵇衡那样的人物作比较?那可着实太给他们脸面了!打过几场胜仗而已,不知道里头有多少是混皇粮的饭桶,靠着打仗的名头管皇帝老儿要钱,说到底还不是刮的民脂民膏?”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连迟鸿响都未曾想到。荀天海谈论些江湖中人的家族秘辛也就罢了,妄议国事那可是掉脑袋的罪名,他忙出声制止:
“天海,就到这里吧,还有其他角逐者未曾上场,有什么事等扶鸣试剑结束后再议。”
荀天海已经讲到兴头上,哪里会理会迟鸿响一两句不痛不痒的阻拦?
他瞥了一眼迟鸿响,心道:姓迟的有什么可得意的?夺了榜首又如何?他可知道迟鸿响自少时就一直对孟霜筠爱而不得,几度求娶都遭回绝,只因孟霜筠执意以宫主之位为重此生不嫁。可迟鸿响非但没有另娶他人,这么些年竟一直跟在对方身边鞍前马后!
呸,当真是没有骨气!
荀天海:“我北燕历史源远流长,什么时候楼虢这样的小国也配到我们面前叫嚣了?同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国家打仗都要拖这么长时间,不是酒囊饭袋是什么?若是我烈风楼出马,楼虢大军早就被击退到碑山以外,永生永世不得进犯!”
纪明则揪住自己的头发,默默咬住了后槽牙。他余光已经感觉到,骆长寄缓慢地抬起头,不声不响地看了荀天海一眼。
操,要完。
纪明则连忙凑上前,弱弱地恳求:“阁主……”
阁主,别忘了我们此次需掩盖身份不得暴露在人前,若是此时出声势必会引起各大家的注意,也许人群中的国宗也会注意到我们的存在——
骆长寄将手中的茶盏往一旁重重一放,站起身来,高声道:“烈风楼的教养可当真江河日下,莫非如今扶鸣试剑时兴的不是比试武功,而是看谁嚼舌根最响亮?”
完蛋。纪明则痛苦地将脸埋进手心。
迟鸿响有些莫名,将目光头一次投向默默无闻的北方观战台,只见一青年负手而立,他大喜过望:“自然——”
“为何?”荀天海听到对方出言不逊本就心生不满,一看又是个同自己大差不差的同龄人,轻哼一声,傲慢地道, “这位仁兄,你不早不晚偏偏在此时挑战我,是一时兴起,还是生有英雄救美的豪情,想为孟宫主伸冤?”
骆长寄道:“扶鸣山的规训石上写着,无论何人何时都可在三日期限内自行参与角逐。究竟是我记错了,还是在我等不知不觉中,扶鸣山早已在烈风楼的管辖之下了?”
不少人颇感兴趣地看向这讲话单刀直入不乏阴阳怪气的青年,又幸灾乐祸地看向脸色发白的荀天海。有人能让嚣张的荀天海吃瘪,他们自然夹道欢迎。
无数投向骆长寄的目光中,有一缕来自站在南台阶梯上的孟霜筠。她眉头浅皱,觉得他眉眼有些莫名面熟。
吴钩坐在她身后,哇地感叹一声,悄悄跟同门道:“欸,那不就是之前在茶馆里碰到的那个?……”
荀天海脸色由白转青,他眼见着骆长寄不紧不慢地从北方观战台的阶梯上一路走下,又足尖轻点在地面上轻盈借力,几步跃上擂台。
四目相对间,骆长寄眼神讥嘲。
此人虽坐在北方观战台,但言辞之间分外从容无畏,不似一般人物,荀天海不由得收敛,寒声道:“阁下何方何派?请报上尊姓大名。”
骆长寄坦然地道:“初出茅庐少不经事,名不足挂齿,阁下请吧。”
荀天海笑了,他还以为是个什么人物,结果只是个不敢道出姓名的无名之辈!
他道:“既然如此,你便看看能不能接本少主的招吧!”
白昼见荀天海又擅自号令比试的开始,连忙跑回擂台边,在荀天海抽刀劈开第一道弧光时,才亡羊补牢地道:“烈风楼少主荀天海对阵,呃……”
但很快,包括白昼在内的众人,都无暇顾及他话中疏漏,只忙着张大嘴目瞪口呆了。
荀天海劈下一刀后,骆长寄并未立刻出招,而是旋身到荀天海身后,一脚上去攻其下盘,荀天海堪堪闪过,却没防了后手,对方一掌拍来他躲闪不及竟真差点摔个趔趄,引得台下一阵哄笑。
他红着脸直起身子,暗道这人如此不地道,那就莫怪他不留情面了!
他从袖中脚下摸出暗器对准骆长寄那些疏于防备之处,狞笑着正欲故技重施,谁料骆长寄早已察觉他的套路,嘴角一挑。他出手的速度奇快,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捻,不知怎得就精准摸到了他袖间刃,轻轻一抽一震便将其甩到擂台边!
荀天海咬紧牙关抬脚朝骆长寄踢去,骆长寄不慌不忙地闪身到擂台边,抽出腰间剑刃,回身左旋,朝着荀天海额头的方向重重一刺!
他剑法并不彪悍雄浑,而是透着股尖锐诡谲的味道,荀天海武功本不及他,又因方才丢丑乱了方寸,登时脚底打滑,仰面从前侧擂台摔了下去。
荀天海躺在地面上扶着后腰哀哀叫了两声,气得眼泪花子直往外冒,指着骆长寄恨恨地:“你!你——”
“行了吧,荀少主?这次总归是你技不如人,没什么可说的了吧!”吴钩忍不住朝他喊道。
这场打斗比所有人猜测的都要短暂,众人如梦初醒后,一边欢呼一边议论:
“我还以为烈风楼少主多厉害呢,结果也不怎么样嘛,随便什么人都能打倒!”
“就是啊,叫他视规矩于无物,怎么着,现在吃瘪了吧!”
然而坐在南方观战台的几位掌门脸上殊无笑意,青云楼掌门悄悄对迟鸿响道:“…我数了,六招。”
有句话叫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烈风楼少主虽酷爱玩些不入流的小把戏,但本身武功并不弱,暗器于他更是如虎添翼,但出手不过十招,就被这陌生青年给轻而易举地拿下了。
迟鸿响同他交换了一个严肃的眼神。此人如此年轻,就功力深厚至此,哪怕并非隶属世家大族,日后也定会成就一番功业。
不如趁着他还年轻懵懂,尝试怂恿一二,日后定然能为自家门派锦上添花!
另一边的孟霜筠嘴唇微张,雪白的脸颊上最后的血色也消失了。
邈云剑法第九式‘神女归天’。虽说青年人刻意收敛不叫旁人看出他所用招数,但到底还是在最后一招中漏了行迹。
骆长寄转头看见纪明则正站在栏干旁拼命朝自己打眼色,意识到了什么,慢慢把剑收回鞘中。
让荀天海在众人面前丢丑,便算是报了他方才口无遮拦的仇。他此次前来也并非为了夺魁,因此朝南台的方向潦草地点了个头,正欲回座。
“等等。”
迟鸿响那亘古不变的笑容终于有了些许崩塌趋势,他张大了嘴,迟疑地:“孟师妹?……”
孟霜筠端立在观战台前,紧紧盯着骆长寄的方向,并未分给迟鸿响一个眼神。
邈云剑法的特点她再清楚不过,同秋蟾宫本家剑法相生相克,倘若要逼迫骆长寄再使用一次邈云剑法以证实她心中所想,唯有此法。
她道:“我愿同阁下一战。”
*
骆长寄停住了脚步。
“阁下剑法卓越远超同辈,既然扶鸣试剑是为切磋,阁下何不同本宫主切磋一二?”孟霜筠步步紧逼。
纪明则心里凉了一大半。
孟霜筠这个女人当真鬼精好算计,若是阁主承认此番盛会是为切磋,那便没了推脱的借口;若是阁主否认,那就找不到正当理由解释阁主方才出头挑战荀天海,反而会落人话柄。
想必骆长寄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因此他转过身去,平心静气地道:“既然如此,孟宫主请吧。”
白昼大气也不敢出,只能颤巍巍地:“秋蟾宫孟宫主,对阵,呃……”
他欲哭无泪,说来说去都忘了问骆长寄的名姓,搞得他的尴尬还梅开二度了!
此时的观战台不少人已经激动到热泪盈眶了,纷纷从各自的座位上走下跑到栏干旁探头探脑。小门小户中年轻一辈的弟子还在此发现了商机,眼中精光一冒:横竖此次也拿不到漂亮名次,何不撺掇众人赌上一把赚点小钱?当即将身边的师兄师妹召集起来,将草帽倒扣,一路走一路兜售:
“来来来,押孟宫主的人将自己的赌注放到我草帽中,押那位俊公子的放到我师妹帽中,注意啊,一比三的赔率,都来下注啊!”
光坐在观战台看别人打架也无聊,不少门派的弟子都来了兴致,纷纷掏出兜中银钱,解开腰间玉佩,如珠玉落盘般往帽中泼洒:
“我赌孟宫主!那可是大前辈,我崇拜她好久了!”
“我也赌孟宫主,肯定稳赚不赔!”
“那我赌白衣小哥,他方才那场打得可太精彩了,我这辈子怕是都没办法把剑使得他那样漂亮!”
骆长寄和孟霜筠各自执剑相对,对观战台的动静充耳不闻,孟霜筠轻声道:“小兄弟,得罪了。”
顷刻间,身姿婉若游龙的紫衫女子跃身而起,手中刃裹着旋转凌厉的剑风,挥身朝他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骆长寄:你骂我可以,骂我老公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