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烧灯续昼>第107章

  因为这一场刺杀,好好的踏青就这样戛然而止。陆涣甚至没有像之前一样主动提出和骆长寄共乘,反而是匆匆地同自己的侍从商议了些什么,随后满怀歉意地同骆长寄告了别,先一步乘马车离开了。

  骆长寄倒是不着急回去,如此玉兰美景很是难得,日后也许能在春山外也种上一排,就是不知道山上的土壤适不适合玉兰生长。他正津津有味地寻思着,方才那几个黑衣人已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形如鬼魅,蓄势待发。

  骆长寄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却兀自站在树下没有回头。

  转瞬,领头的人扯下面罩,露出莫寻那张清秀而英气的脸,她带领着漱锋阁众弟子恭敬地在骆长寄面前单膝下跪,齐声道:“阁主。”

  骆长寄嗯了一声:“起来吧。”

  纪明则走过来轻声在骆长寄耳边道:“梁王的人都尽数离开,往王府的方向去了。”

  经此一遭,陆涣和林不栖之间本就不甚牢靠的合作又有了几道裂痕。哪怕林不栖咬死不认,陆涣也很难对他彻底打消怀疑。

  骆长寄道:“行了,景赏够了就回去吧。”他又想起来什么,吩咐道,“方竹,去花市看看有没有上好的玉兰种子,等丽娘到阆京后送给她。”

  “得嘞!”方竹爽快应下。

  纪明则并未全然放下心来,跟在骆长寄的脚步后头问道:“阁主,您不担心陆涣会怀疑,刺杀者原本可能是冲着您来的吗?”

  方竹在一旁毫不掩饰地大笑,口气轻佻地道:“哪儿能啊,我看这位梁王殿下被我们阁主迷得神魂颠倒,别说怀疑,阁主再陪他踏两次青,那小子怕不是要连国宗都帮我们打下来了!”

  “闭嘴。”莫寻从牙缝里挤出两字。

  骆长寄倒是不介意,他提起衣摆掀开马车前的帘子,坐好后打开窗格露出半边脸,轻哼一声,无波无澜:“他不是为我神魂颠倒,是为了我口中的‘江湖’而神魂颠倒。”

  众人皆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田小思先一步提出质疑:“他一个王爷,竟会羡慕江湖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反而不爱锦绣花丛?我想不明白。”

  “你们看不出来吗?他抛开自己府中那些儒生幕僚,单单将我奉为坐上宾。虽然嘴里口口声声将旷世明君奉为圭臬,暗地里却迷恋着山水字画,江湖游侠的自在逍遥。”

  在场诸位都是过过泥潭里打滚的苦日子的,闻言好像听到了高贵的王孙贵族执意下乡种菜一般荒谬而无法置信。唯有家破人亡前当过大家小姐的莫寻大约能体会,随后道:“既然他如此热爱风流旷达,山水为伴的生活,又为何这些年一直同翕亲王争夺储君之位?”

  方竹亦同意她的看法:“说的是啊,我们在此之前查他的情报看到了,这些年来为了夺位不择手段的事儿他干的可不少,要是他压根无意于此,何必争权夺位?安心当个闲散王爷混皇粮不好吗?”

  骆长寄道:“我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就这些天的接触,以及你们递上来的情报来看,大约同他生母徐贵妃有关。”

  徐贵妃徐苹,十六岁进宫为宫中歌妓,相传同陆欣于后花园邂逅,此后承宠长达几十年,一路爬上贵妃之位同皇后分庭抗礼。她虽无过人美貌,但手段心计样样不输于人,且性情争强好胜,在连续几个孩子尚未足月便夭折后,唯有陆涣安全活到如今的年岁。

  骆长寄在未曾得到确切的实证时向来不愿多谈,转头问莫寻道:“之前让你们去找朔郯人在阆京的据点,可有下落?”

  莫寻道:“找到了几个,都在京郊。王城内人流繁杂,还未能排查彻底。”

  骆长寄颔首,道:“派人盯紧,找机会一网打尽。”

  莫寻应了声是,又问:“要交给您亲自审吗?”

  “不。”骆长寄否定,“把人送到陆骞那儿,他知道怎么做。”

  待马车一路行驶回府上,骆长寄阖眼休息,护卫也不敢打扰他。直到他走到庭院的檐廊下,从书架上抽出的《六韬》正放在膝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时,田小思才终于有勇气磕磕巴巴地问出那个在他心头打转许久,却同正事无关的问题:

  “阁主,你真的不觉得,那个梁王,对你有点儿心怀不轨吗?”

  骆长寄抬头时挑了挑眉:“你都懂得心怀不轨是何意了?”

  一月前可是连伉俪情深都不明白的。

  “我当然懂!”田小思这句话说得心虚,这个词还是他从咬牙切齿的莫寻嘴里听来的,但他坚信自己并未用错,因此挺起小胸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问道:“我觉着,他今日听到您对意中人的说法时,表情可奇怪了,就好像以为您说的那些他也符合似的……”

  也不怪田小思别扭。他本就对自家阁主有种盲目崇拜的心,而碰巧漱锋阁众弟子以莫寻为首的皆对骆长寄钦慕有加,有的仰望他的绝世武功,有的欣赏他为人处世。若是这样的阁主找个姑娘一处也就算了,偏偏阁主心眼实,看上了那个美名传遍四海的安澜君。

  虽说田小思和莫寻几个同嵇阙近距离接触,心中大约也了解他是何为人,但心情却难免古怪,好像亲眼看着养大的闺女要被那个说不得骂不得打不得的臭小子给娶走似的。

  嵇阙也便罢了,谁叫阁主喜欢呢,可如今这个浑身风流债人命官司的梁王也想打他们阁主的主意,看阁主的眼神,就连迟钝的田小思都能觉察出些味儿来,更别提每日陪着阁主来回的莫寻。每每几人跟着骆长寄出去,回到院中必定要团聚在一起将陆涣骂的狗血喷头才算完。

  这小孩儿的心思实在太好猜,尽数写在脸上生怕骆长寄看不明白。骆长寄看了他好半晌,田小思有些忐忑地将手攥成一团,问道:“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骆长寄盯着他,无声地笑了,他道:“陆涣比我想象中要有趣些,但还没有趣到足以吸引我的注意。我这样回答,你们能满意吗?”

  他一语点破田小思以及漱锋阁众人的小心思,田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正想回复些什么,骆长寄却转移了话题:“凌…小芍最近如何?”

  田小思似乎还没从这跳转中回过神,愣了愣道:“挺…好的呀?”

  “不是好不好。”骆长寄耐心地道,“我想知道的是,他是否有接受莫寻给他安排的事务,平常是否有经常同你们交谈,诸如此类。”

  “噢噢噢。”田小思偏头思考一会儿,老实地道,“确实看不出有啥,莫姐姐给他安排什么他就做什么,平常不爱讲话,但是要他帮着给我摘李子啥的也都肯干……“

  “有没有,跟外面一些你不认识的人见面?”

  “没有欸,虽说我们不常在院子里头,但每次回去的时候都看见他在院子里头练刀呢。”

  骆长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还没等田小思再发起新的提问,莫寻大步走到庭院下,扫了田小思一眼没说什么,将手中两封信笺放到了骆长寄手边,道:“阁主,邠州来的信。”

  这下定然不是他二人的错觉,因为骆长寄刹那眼睛雪亮,神色同方才和陆涣你来我往交锋时的气定神闲大相径庭,他迫不及待地拆信,田小思和莫寻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此次收到的两封信都是嵇阙寄来的,骆长寄认得他的笔迹。他先拆开的那封向他汇报了近日的战况,还提及了他前日带领军队翻过无常山险些被朔郯骑兵发现,好在阮风疾及时赶到化险为夷一事,字迹潦草,看得出是匆匆一蹴而就,但骆长寄还是读得心惊肉跳,等到他拆开第二封信时,心跳的方式便陡然换了一种。

  莫寻见他用信挡住了脸,瞬间心领神会,用刀柄敲了敲田小思的肩头:“喂,该走了。”

  待骆长寄确认莫寻和田小思走出院子并未窝在墙角偷听时,他才用手抚了抚狂跳不已的心脏,继续读道:

  【小念——

  邠州如常,西境交战往复已习以为常。师兄近日心神不宁,吾料定汝并不关心,因此在此略过——】

  “知道就好。”骆长寄嘀咕了一句,继续往下看:

  【此战结束,约有一月空闲时日,我将乔装而至阆京与汝相见。上回因汝酒醉未完之事,此次需尽兴。莫要同吾佯装可怜,唯有反效。】

  是嵇阙的调调。骆长寄无声地笑了下,正欲将信折好放进自己此前特意准备的小匣子中,信封口却又掉出来了张薄薄的字条。

  骆长寄有些诧异。将信件公私分明地分为两张已然算是嵇阙的怪癖,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写在方才的信件中的?

  这张字条折成了不太规整的小方块,骆长寄无意识地摒住了呼吸,慢慢地将小方块展开,紧接着令他更加诧异的事情发生了——

  字条里的,竟然是一首短短的小诗:

  暮岳寒鸦去,晨阶草木群。

  边城金甲将,幕府青衫君。

  唱彻无常曲,烧灯照黑云。

  聊折关塞月,簪尔鬓边春。

  骆长寄口中默默地将尾联含在口中读了一遍,悄悄红了耳朵。

  谁能想到素来被葳陵中人视为空有绝色容貌却行止粗俗不通文墨的安澜君,竟也会往家书中塞一张含蓄的情诗,说出来怕是要把霍柏龄的头发都给多吓白几根。这样的情诗,还有他那夜在他耳边说得那些听都不好意思听的情话,骆长寄很难说自己更喜欢哪个。

  然而,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嵇阙在某几个字时似乎隐约有疲软之态,但其他的看上去又完好无恙。骆长寄同他说过让他老实汇报自己是否受伤,但看来安澜君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无论是战报还是情书里头,对伤情只字未提。

  “这个人,平常一点小伤口都恨不得能拿出来给我瞧千八百遍,当真受了重伤的时候却是一个字都不肯提的。”他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漱锋阁护崽团罢了

  安澜君现身说法自己不是没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