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谁与渡山河>第181章 殊死(19)

  辛鸾这边高兴得要命,可邹吾却没有辛鸾半丝的欣喜,眼见着巨灵宫大殿的尽头,辛鸾被申睦压着肩膀,身后三步就是漆黑的密道,他心头当即便是一紧,开口直接道:“南君放任枕边人炸渝都还不够,还要劫持殿下不成?”

  这一声何其响亮,阴风怒号都盖不过那森然的怒意!

  辛鸾一愣:“炸渝都?”

  他在墨麒麟的挟持中艰难地回身,问:“南君,当真?”

  邹吾气势汹汹而来,此时一言挑破,到底是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申睦提起声音,回应辛鸾,也回应邹吾:“确有此事,不过亦是情非得已。”

  辛鸾心头狂跳,可能是受制于人,倒是难得的没有反唇相讥,心里只道好险好险,政斗攻防,往往一丝情报的偏差就决定生死,还好邹吾反应快,赶过来了!

  此时巨灵宫他们五人排出四处长长的站位,向繇被困卓吾邹吾之间,辛鸾被申睦挟制,一时间两方都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威压与平衡,谁也占据不了上峰,墨麒麟倒也大方,直接道:“三刻之后整个引火雷就会发动,事已至此,武烈侯不如一道同行避难罢?意下如何?”

  邀请邹吾与邀请卓吾,这全然是两种胆魄,卓吾紧盯着向繇,兄弟于阋墙,外御其侮,此时情不自禁地就朝门口喊了一声:“哥!”

  “不如何。”

  邹吾无暇应他,提步往殿内走,“南君美意我们心领了,我信得过南君,却信不过左相,左相为人居心叵测,与他同行,谁知他欲如何谋害含章太子?”

  这殿中人现在谁动一步,都要引起其余所有人的警觉,向繇弓起脊背,警觉避让后方,卓吾看着时机,周旋着往他身侧移动,而此时,辛鸾只感觉握在肩头的手一紧,紧接着,自己整个人就被人连推带抬离了地面,往殿中间走了几步——

  “南君!”

  辛鸾面露痛色,一时间邹吾和卓吾都喊了一声,“有话好说!”

  “别伤他!”

  说完之后,两个人都原地不动了,还自觉地后退一步,一时间整个大殿以向繇为中心,形成一个歪曲品字形,三足鼎立,相互牵制,两方戒备。

  申睦放松了手劲儿,鹰视狼孤这略在下风的局面,点头:“好,我不伤太子,不过武烈侯还是把刚才的话说清楚,我南境的左相身份虽不如殿下身份尊贵,却也不是谁都能构陷的,”说着他瞥了一眼,殿西侧的铜钟,沉声:“现在时间还充裕,你且说说,他是怎么害殿下了?”

  ·

  整个殿中,如今最镇定的,就要属向繇了,他没事儿人一样被三方环绕,闻言还半侧过身,讥讽地朝邹吾笑了笑,那意思分明:看你能说出什么罢。

  邹吾轻眯双眸,“五月二日,下午酉时初刻,含章太子于钧台宫中毒呕血,案发时我弟弟、巢瑞老将军皆在场。”

  他时地人都说得清明,向繇却轻呵一声:“主公你不要听他胡说,小太子什么体质?他这个后生不清楚内情,咱们当年在先帝帐下却都知道啊。”

  经向繇提醒,申睦也一下子就想起来。

  事关自己,辛鸾忍不住插口:“我什么体质?”

  申睦目光转向邹吾,正色道:“武烈侯大概不知,含章太子的身体的确与常人不同,他生来就不受毒侵,说他中毒,还说是左相下毒,也要有些根据。”

  邹吾:“的确不是毒。我刚刚说的是当日医家时风月的诊断,真相我也是刚刚才清楚,”他厌恶地看了向繇一眼,一字一句:“其实殿下误服的是金、银、琉璃、玻、砗磲、赤珠、玛瑙……”

  向繇的脸色明显变了——

  申睦登时皱眉:“那是什么?”

  邹吾:“炼制奇门珍宝的配伍之法。”

  向繇眼珠乱转,抓着自己的发梢强自镇定,半垂着头,似乎在思量应对之策。

  邹吾:“南君说的是,我并不知殿下体质如何,此事殿下自己也不清楚,说起自己体弱从来都以为是天生如此,所以习武没有天分,骨骼也总是脱臼,可他是春生草——这样一份十六年前的王室密辛,殿下自己不知,这天下也没有几人知道,极乐坊的前主人却知道,南君以为,这是谁说的?!”

  邹吾从怀里掏出一册书簿来,忽地扬手,直直抛出长长的弧线,摔在他的脚下!

  申睦神色一动,向繇见状立刻上前去抢!

  辛鸾却瞅中机会,一脚踩住!

  辛鸾:“向副,别急啊,听武烈侯说完。”

  向繇嚣张地狞笑一声,见没了机会,当然不肯再自降身价,大声道:“夏边嘉——!他果然叛我!”

  邹吾冷冷地眯眼,只感觉夏舟之死,那样的令人心寒:“心腹之人,却弃如敝履,向副为人行事,还是多反观自己罢!”

  说着他也懒得绕圈子,看了眼鎏金铜漏,“时间急迫,向副是要自己主动说,还是在下代劳?”

  向繇见一切摊开,反而临危不惧了,环起臂膀,既不顽抗,也不坦白,居然轻轻半阖上眼睛。

  邹吾点了点头,“好,那我来说。”

  关于辛鸾那一次“中毒”,其实邹吾心中一直都有疑惑。

  辛鸾贵为储君,历来吃什么都是有人尝过的,就算那段时间他爱进食了些,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下这么重的虎狼药?侍候的女官谁都没问题,翠儿没问题,独他有问题,直到他看到夏边嘉的记录,他才知道明白过来。

  “金、银、琉璃、玻、砗磲、赤珠、玛瑙……这些东西本就难得,原料炼制的奇珍自然价值不菲,常人服之久益养生,返璞延年,但是有些东西别人吃的,辛鸾吃不得,他体质不同,原本根基就只是一块草木,十六年来不断地磨合身体才算稳固了肉身,向繇为了他能化回春生草,反其道而行,用无数天珍地宝给辛鸾进补,想要他灵气躁动,以实转虚……”

  这其实都不是最歹毒的,最歹毒的是向繇连邹吾的体质也算到了,他知道他以身养器,锋利无比,所以料定只要邹吾和辛鸾同房,就好比一把刀子直接把辛鸾豁开,辛鸾发作起来当然才能达到最凶险骇人的程度,到时候珍宝也进补完了,邹吾也落罪了,直等着把辛鸾入土埋葬,催化骨骼重归春生草,没人能想到他向繇的头上。

  夏边嘉的记录当然更为详细,邹吾哪怕只是匆匆扫过,都觉毛骨悚然。

  是,毛骨悚然,原来当时他和时风月看到的猜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他哪里能想到向繇整日忙着权利之谋之外,还精心研究阴阳谶纬,还有这么险恶的心机,害死辛鸾都还不算,还要把辛鸾炼化回草木!

  “时风月是医家,药毒两修,可并不通晓奇门,所以当时她只是以自己所学向我解惑,歪打正着地救了殿下一命,之后的调理叮嘱又合无为的养生之法,才险而又险地保住了殿下。”

  “今日若不是得见夏舟绝笔,此事永无真相大白之日!南君,您这位枕边人——心机太工!他不仅算我与殿下,算朝廷局势,算百姓舆情,他还算南君你,就像南君你说的,今日若不是夏边嘉这书簿里的记载,哪怕他亲手杀了辛鸾,你问询回来主持大局,也不会怀疑到向副头上,因为殿下中的是’毒’,可偏偏殿下体质,百毒不侵!”

  邹吾说到恨处,简直生生泣血。

  辛鸾心头一紧,嘴唇轻轻地蠕动了一下——

  其实“中毒”一事,辛鸾自己早就不甚在意了,他猜得出应该是有谁借了糜衡的手,论势力,当时无非左相或右相二者其一,可当时抗疫在前,他糜衡都提拔了,显然就是这一页翻过就算了,反正他还好好的,不是嚒?

  可他没想到,邹吾居然这样在意,这样痛恨切齿、耿耿于怀。

  “……到时候向副又会说什么?”邹吾看向向繇,仿佛恨不能亲手刺他一个洞来,“说天意如此?说天不假年?说天不佑高辛氏嚒?”

  整个巨灵宫都在邹吾的声讨声中化为沉寂——

  可向繇孤介地垂着眼,仿佛事不关己。

  申睦大皱眉头,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抓着辛鸾的肩膀,眉心紧蹙:“春生草,阿繇……这件事在渝都,原本只有你我两人知道。”

  邹吾今日若是拿着别的证据,他都还会质疑,可是他直接翻出了这件事——一件辛鸾本人都不清楚的内情出来,他何必再看夏边嘉的手书,能针对春生草布下整个局面的,一切还不分明嚒?!

  “你真是糊涂!”

  墨麒麟看着向繇那顽固不化的样子,忍不住怒斥一声,“当年你我在南境遭满朝非议,是先帝力排众议平了南境的波澜,坚持继续扶持你我二人,你就算不喜小殿下,也不必出此下策?——你当真是糊涂!”

  虽然知道两方对垒,申睦不可能自废双臂,可这明显明贬暗保、抓小放大的口风,还是让邹吾眸光一寒:国之储君遭了这么大无妄之灾,南君因为向繇居然连一句公道话都不肯讲,真是岂有此理?而向繇有申睦垫话,当即配合着露出一点点的忏悔神色,更是看着让人无比的恶心!

  “南君你误会了。”

  邹吾用尽全身涵养才能不把自己心里的厌恶流于口舌,他冷冷地暼向向繇,一字一句,“左相才不是因为什么一时不满而谋害殿下,向副害命,按部就班,是为救人。”

  墨麒麟眉头一皱:“救人?救谁?”

  “他亲生骨肉,安哥儿。”

  墨麒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以为邹吾气急在随口攀咬,当即驳斥一声:“荒唐!”

  邹吾露出冷冷的笑意,“南君不信可以再看看那文簿,夏边嘉死前还写了一则,他说:安哥儿就是向繇的亲生子。”

  向繇:“邹吾!”

  邹吾:“若不是自己的孩子,谁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拿一国的太子开玩笑?”

  邹吾没有看向繇,没有留任何“非礼勿言”的情面,踩着他们这等人最忌讳的事情,刀刀往上逼:“南君,安哥儿今年五岁,南君五年前是在那里?又是在做什么?枕边人背叛,与别的女人生子诞育,这么大的事情!您养了这孩子这么多年,竟是不知嚒?!”

  ·

  轰隆一声,大敞的巨灵宫外,滚滚一道闷雷——

  宛如一道巨大的鸿沟訇然裂地而开,数年的恩爱忽然改头换面,以一种极其残酷的形式倏忽朝着申睦豁然展开!其实有端倪可寻的罢,向繇对安哥儿过度过分的溺爱,精明如向繇,能对一个痴呆小儿宠爱非常,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辛鸾肩膀一痛,咬着牙,只感觉自己的肩膀就要被这危险的男人捏碎了!

  “他说的……”

  申睦声音喑哑,愤怒快速的上涌却还是维持着一线希望,他看着向繇,目光沉沉逼过去:“阿繇你跟我说实话,这是你亲戚的孩子,还是你自己的孩子?”

  申睦质问的尚算平静,可所有人的一口气都在这一问里提了起来。

  “主公!”刹那间,向繇竟露出慌乱的马脚,他仓皇四顾,几乎是慌不择路:“这是邹吾的奸计,现在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嚒?!”

  “你说实话!”

  申睦猛然怒喝,他太知道向繇那个顽抗到底的脾气了,这个时候放过了,将来有的是机会让他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抹平,“现在也不耽误说清楚,是与不是,你立刻说!”

  卓吾放慢呼吸,紧张地想搓手掌,一时间都忘了对面的是敌人。

  向繇被申睦所逼,环顾三面,也只能支应:“我说了会怎样?”

  申睦沉声:“若是亲戚的孩子,便不必管了,若是你的儿子,就留着。”

  向繇一颗心紧张得狂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是我的儿子……就留着?”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眼前这一关僵持着还不知道能不能过,向繇一时也不顾不上以后了,脚一跺,心一横,恨声肯定:“他是!”

  辛鸾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提着跃出那么大一步的,他肋骨被人挟得一痛,还来得及叫出声音,只听炸雷般“啪啪”两声,申睦毫不迟疑地抡开巴掌,左右扇了向繇两个耳光!

  辛鸾猝不及防,那震动传到他身上,他像自己挨打了一样狠狠哆嗦了一下,惊惶地去看邹吾,一时不知所措!

  卓吾和邹吾也是被那巨响吓了一跳,同时逼上一步!可一步上前,两个人又迟疑了!

  巨灵宫的局面已经乱成一团,申睦这气势就差没有开刀出鞘往向繇身上捅上一个窟窿,今日的灾厄既然全都是因向繇而起,申睦想对向繇动家法,他们拦什么?!

  向繇在那两个沛然莫御的耳光下被直接扇倒在地,申睦还僵硬地抓着辛鸾,但是不知道是记着要胁迫辛鸾,还是压根忘记了辛鸾,邹吾看着申睦的神色,估量着大概是后者。

  “暗卫下来!去西殿把那个孩子给我带过来——!”

  墨麒麟一声断喝,巨灵宫高耸的房梁上,居然跃下一道阴影!

  卓吾心头一凛,这才发觉,大典中罗幔后面居然还藏着一人,那人浑身黑衣黑巾,看不出面目,身手灵敏地点膝跪地应了句“是”,立刻朝通往西殿的屏风外去!卓吾心头悚然,本能地看朝哥哥那里看,却但见邹吾脸色平静,似乎早就发现了这么一人!

  小孩子没见过大世面,看别人的家务事虽然刺激,但此时也心乱如麻,他眼瞅着现在过去一刻钟多了,这渝都到底还炸不炸了?他们还逃不逃了?不逃还救不救了?这么多事情一起压着,两边大人都没有说法,他一个孩子,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观你说你不杀他的!”

  向繇匍匐在地,闻言暴起一喝!

  他从来没有这样对自己说过话!申睦躬身逼视,看着心上人这样声嘶力竭的神态,一时间心肺都要炸开!

  他此生把心都要剖给向繇了,什么万夫所指离经叛道他没为他做过?他就是这么回报他的!申睦面目扭曲,声音冷静,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我不杀他,我就跟他聊聊。”

  别人的孩子,自己不清不楚地养了五年,不聊聊也不行了。

  向繇急怒攻心,一时间居然流出眼泪,拍地大喊:“你聊什么?他不会说话你不知道嚒!”

  申睦撇开头不去看他,也不知道是疯了还是清醒:“你少来骗我,他会说话。”

  辛鸾宛如那城池之鱼,被人胁迫着连走带拽,被这夫妻俩的情感破裂冲击得心乱如麻,手脚冰凉,他感觉哪里不对,虽然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对向繇的不是厌恶,也可能是兔死狐悲,尤其看到申睦对向繇动粗,邹吾一脸冷漠,他心里乱糟糟的,居然没来由的害怕。

  安哥儿很快被人带来上来,才到申睦大腿高的小孩被人提着扔在地上,摔疼了,居然慢慢拍拍手掌,盘腿坐好地上,脏雪一般透明的眼睛缓缓抬起来,居然比这殿中任何一个大人都显得镇定。暗卫的用途就是一个“暗”,当他暴露,也便没有了原有的威胁,申睦摆手让人出去,挟着辛鸾,走到那孩子的身前,居高临下。

  “他是你爹?”

  申睦瞥了眼向繇,单刀直入,懒得废话。

  好像再邪乎的孩子在绝对的威压下也会乖顺,安哥儿翻着眼睛,戒惧又镇定地看着申睦一会儿,然后重重地点头。

  张了张嘴,咿呀而缓慢道:“嗯……他是。”

  辛鸾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居然真的会说话!虽然声音涩厉,尖石刮剑锋上,但他的确是在说话!

  申睦才没有辛鸾的吃惊,他直接问:“那你娘呢?她在哪?”

  这一句,里面的威胁不言而喻,哪怕卓吾都听出了毛骨悚然。

  可那孩子似乎没有感觉,扭过身指了指,“在那。”

  他指的是向繇!

  申睦眸光含怒,似乎在恼火这孩子的戏耍:“那不是你爹嚒?”

  安哥儿面无表情地吐字:“是。”

  申睦漠然地看了那孩子一眼,掰了掰手指,“啪”地扇了安哥儿一掌:“那你说他是你娘?”

  向繇:“申睦你疯了!”

  这声嘶力竭的怒吼就像是一个开关,安哥儿猛地爆发出哭喊来,划开整个巨灵宫!

  这声音刺耳尖利,听得所有人的一颗心都揪起来,偏偏申睦毫不留情,愤怒在他胸中宛如潮涌,他一手把那孩子提了起来,又推倒,“说话!说清楚,他到底是谁?”

  向繇怒喝:“申睦!”

  申睦看也不看他:“你闭嘴!”

  安哥儿哇哇大哭,面对眼前的庞然大物他毫无自保能力,被申睦扯着衣襟往前拖,只能一边哭噎一边回答,“他,他既是我爹……又是我娘!”

  “我要你说真话!”

  申睦面色狰狞,把手重新扬了起来,“最后问一遍,他到底是爹还是你娘?”

  那巴掌还没打下,可那凶残的威慑好像安哥儿又凌空挨了一掌般,他猛吸一口气,骤然憋红了脸!

  就当辛鸾以为这孩子就要被吓死的时候,那孩子猛地爆发出一声凄烈的哭喊:“我说了真话!他既是我爹,又是我娘!”

  这古怪的小孩儿反复重复着这毫无道理的话,申睦抬起巴掌就要掴下去!可刹那,他不知从何忽然想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可能,匪夷所思地他愤怒的鸿沟瞬间闭合!

  墨麒麟瞠目结舌,一时僵立住了,狠狠地盯着安哥儿,试图理解这话的背后可怕的含义!

  就像是一场疯狂的梦魇,他停住了,安哥儿的哭声也瞬间停住了,一大一小,孤介地对峙着,对视着,辛鸾都能感觉到申睦那可怕的颤抖,眼前这个暴虐的男人放缓了呼吸,几乎是小心翼翼地俯下身体,换了另一个说法——

  “那你另一个父母呢。”

  安哥儿天真地睁大了眼睛,忽地桀桀笑了:“那不就是你嚒?”

  这句话简直就是来自地府的声音。

  申睦浑身一松,整个人都全然僵愣住——

  可正当此时,邹吾看准时机,诸己轻叱一声!凌空直刺而来——

  “?观躲开!”

  向繇嘶声大吼一声,涌身往前一扑,却只来得及抱着安哥儿往旁滚开!

  墨麒麟心神猛震,左手一捞,这才发现辛鸾早已脱手窜开!

  他起身不及,将将用左臂挡了一招,硬生生受了一剑,但邹吾显然比心神动荡的他稳健太多,锋利的诸己剑“唰”地挽出剔透的剑花,申睦避身后退,那柄传闻中在垚关一剑斩断济宾王手臂的诸己,却已经擦着他的皮肉,横在他的颈项!

  人质异换,形势陡转!

  “邹吾你敢伤他?!”

  没了申睦压阵,他与安哥儿只是孤儿寡母,向繇朝着西侧退开,一手护着孩子,一手猛地举起一块令箭,咬牙嘶吼,“你若伤他一分,我现在就炸了这渝都!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才出虎口的辛鸾浑身虚软,他踉跄地退避到卓吾一侧,抓着小卓的手臂撑住自己,同样嘶声反击,“向繇你想好!你不想顾南君的性命你大可去炸!”

  向繇冷冷地横了他们夫妻各一眼,狞声一笑。

  他不是嘘声恐吓,他甚至连威胁都也不屑威胁,手中响箭“叽!”地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响,穿过洞开的宫门,“嗖”地尖声响彻!

  十五个弹指,只有十五个弹指!宛如旱天的一道惊雷,“轰”地一声猛地在山下响起!辛鸾本来就手脚冰凉,这一震险些没让他瘫坐地上,殿外漆黑他什么都看不清,但是他能听,他分分明明地听到震响之后,紧接着就是水柱冲天喷发暴起的巨响!

  “中山城广汇城泉!”

  向繇疯了!居然还在给他们做解说,脚下的震荡于他如履平地,他目光森冷地向前逼出一步,全然玉石俱焚的架势,“下一道是你们住的成流巷,再下一道赤炎行辕!五道之后,巨灵宫坍塌!邹吾,你给我——撤、剑!”

  向繇拿着整个渝都做筹码,如此断喝,谁不震惶?!

  这样的气势太压人了!

  辛鸾满面震惊,论疯狂与杀性,他就没见过比向繇还恐怖的人!

  墨麒麟抬着脖子,心情依旧还在激荡。他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就算那孩子最后一句带着险恶的报复,可他信了,真的信了,此时眼看着向繇如此癫狂的一面,铁铸般的手,竟然微微发抖。

  但是显然,邹吾此人并不怕向繇的威胁,申睦的手抖着,他的手却稳如泰山,哪怕巨灵宫震颤,他的剑也没有往前多递一寸,或是稍退一寸,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脖颈,仿佛谁的怒吼都不值得他来分暇。

  邹吾盯着墨麒麟,不接向繇的话,直接朝辛鸾开口:“殿下,你来拿主意。”

  他帮辛鸾赢回局面,剩下的事情如何清算,他不插手。

  辛鸾迅速地估量局面,看着墨麒麟:“南君,左相在我这里没有信用,我没法和他谈。”

  申睦闭了下眼睛,再抬眼,神色复杂地投向向繇身边那个神色冷冷的孩子,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缓缓规劝:“阿繇,你冷静点。”

  “主公!”

  向繇扁了一下嘴,眼眶瞬间红了:“这个时候你还信他们?!”

  很显然,申睦也劝不住向繇了,他手中令箭急震,“嗖”地一声破风之音!紧接着,中山城东南,阴云中都看得出那层层升空又反卷四散的烟云,紧接着,地动山摇!

  “向繇!”

  辛鸾脸色骤变,“那里是民居!”

  “那又如何?”向繇右手高高举起,“放不放人?!下一地,赤炎行辕!”

  辛鸾恨声,狠狠扭头:“南君看到了嚒?这就是你的枕边人!心肠歹毒至斯,还有什么是他不会做的?!”

  向繇毫不留情地嗤笑,重复一遍:“辛鸾,下一地,赤炎行辕,你想好,你还不让邹吾放手?!”

  事到如今,辛鸾也不信他退让向繇就能善罢甘休,这就是个彻底的疯子!他若退让,向繇也难保不会报复,不是比谁豁得开嚒?他心中破釜沉舟,一时竟然冷静下来,冷笑一声,“好啊,向副,你尽管炸!你炸平了渝都上下,你看南君他活不活得成。”

  卓吾震惊地抓住他——

  墨麒麟也惊了:“殿下,阿繇他没有补遗之策的!”

  辛鸾冷硬地回道:“南君,他骗你太多次了!”

  向繇眯起眼睛:“殿下是想要玉石俱焚?!”

  辛鸾断声一喝:“那便就玉石俱焚!”

  他手心捏住层层的冷汗,坚硬决绝:“我们不走,你们也休想走!你丈夫,你儿子,你,我,邹吾,卓吾,反正咱们都受着渝都百姓的供奉,若是渝都今夜上下祭天,那我们就跟着一起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