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塔尔见状收回视线,他一时有些拿捏不准沈怀玉的意思和目的,更何况在他们谋划之时,萧厉从没告诉过沈怀玉。
他本以为这是戒备,但眼下看来,也许是他误会了。
虽然从阿卡纱首领那里听出萧厉与沈怀玉的关系匪浅,但究竟是何种程度的关系,莫塔尔却是不知的。
“公子,我们与殿下......”
萧厉不敢再继续装死,若是莫塔尔想要含糊过去,沈怀玉一定不会原谅他了,今晚能不能上榻还说不准呢。
“莫叔,”萧厉出声提醒道,“如实说出就好。”
莫塔尔正在发愁,绞尽脑汁地想该如何回答这可能会掉脑袋的问题,眼见着萧厉这么说,便知道沈怀玉定是自己人。
既是自己人,那就没什么好防备的了。
“其实之前发生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殿下与首领做了个交易,然后首领找到了我,告诉我萧厉就是......我妹妹的孩子。”
说道此处,莫塔尔不禁停顿了一瞬,“首领告诉了我他们的打算,我答应了。”
沈怀玉看着一时沉默下来的莫塔尔,他心念一动,转头看向萧厉,“是什么交易?”
萧厉早知沈怀玉知晓此事后会有此一问,他叹了口气。
“这是我与阿卡纱之间的事,早年我在外打仗的时候,便与她做了个交易,我帮她杀了当时的首领,而她继位后必须停止战争。”
“这次也是一样,她助我登基,而我要保她部落百年安宁。”
莫塔尔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他抚掌道,“原来如此,我就说首领怎么会忽然找上我。”
沈怀玉沉吟片刻道,“你说的是你们二人之间的交易,但你还没说条件,这个条件,同我有关是吗?”
眼见着萧厉沉默,沈怀玉追问。
“是不是与我当年续命的蛊有关?这是为我找回记忆所付出的条件么?”
沈怀玉语气加重,“这么危险的事为何不与我商量?是怕我阻了你的路?”
“自然不是!”萧厉慌乱解释。
莫塔尔坐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看着萧厉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眼下委委屈屈地缩在小木凳上,被训斥得头也不敢抬一下,忍不住心生起对小辈的怜爱。
“公子,我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殿下也是被逼的,他在宫中的处境本就尴尬,之前看似位高权重,但也是依附于那老皇帝。”
“一旦失去帝王的信任,高楼崩塌,瞬息间便会沦为人人皆可踩上一脚的泥。”
莫塔尔帮着萧厉说话,萧厉暗中给他递眼色,莫叔!你快别说了!
可惜莫塔尔没有领会到萧厉的意思,还在喋喋不休。
“至于更早之前他的处境,公子身处宫中,想必是比我更清楚的,如若他不去争不去抢,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他。”
萧厉简直头都不敢抬起来了,这卖惨来得十分不是时候,只会让怀玉本就怒气冲冲的情绪上再添上一把火。
“我知道,”沈怀玉揉捏着眉心,“但是你们想过没有,史书上会如何记载,萧厉又会背负上什么样的骂名?”
“我不在意…”萧厉抬头,握住沈怀玉放在膝上的手。
这次沈怀玉没有抽回,他只是看着萧厉,一字一顿道,“我在意,我不愿你被世人唾骂。”
莫塔尔看着俩人相握的手,眉心一跳,怪异感涌上他的心头。
萧厉这才知道沈怀玉是为何与他生气,他沉默一瞬,“我以为哥哥是,怪我做了这大逆不道之事。”
沈怀玉笑了笑,“你以为我是什么迂腐之人么?先前我让你别参与权力的争夺,不过是想让你明哲保身,我知道,你对于那个位置是没什么兴趣的,所以我只是不解。”
“我是没什么兴趣,我也知道哥哥讨厌朝堂,但我想,哥哥讨厌如今的朝堂,无非是因为当权者,如果我能还哥哥一个海晏河清呢?”
这个念头早已在萧厉的心头盘旋多年,特别是沈家没落的那段时间,他甚至动了直接起兵谋反的念头,但沈怀玉在那时候出事了。
究竟如何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萧厉在每个深夜都会质问自己。
他的母亲当年就是亡于宫中,是因为自身的弱小,也是因为他的无能,若是他当年能再年长一些,或是他懂得讨好皇帝,那母亲是不是也不会是那个结局?
沈怀玉闻言,抬手拍了下他的胳膊,“尽说些大话。”
萧厉闻言摸摸鼻尖,却又听沈怀玉道,“那我可等着了。”
他猛然看去,“哥哥,你是……原谅我了么?”
沈怀玉轻哼一声,“我本就没有怪过你,是你自己臆想的,自己将自己给吓唬住了。”
莫塔尔默默饮茶,见这两人聊完了,他又想起一事,“殿下、公子,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接下来,就要看萧仲伯的了。”沈怀玉端起茶杯,轻饮一口。
“让你的人将皇帝所在的位置透露给他,我想看看他会怎么选。”
朝中的大臣知道萧仲伯已经从牢中出来之后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已经有人悄悄进了萧仲伯的府邸。
“殿下,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是一鼓作气将萧厉拿下,还是暂时潜伏等待时机?”
萧仲伯坐在阴影处,看不清神色,“萧厉的势力眼下我们并不清楚,如若贸然行动,恐怕会被对方反咬一口。”
“那殿下的意思是…”
“先派人将父皇找到,他萧厉不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么,那我们就让天下人看看,究竟该清理谁?”
萧仲伯看着手腕上露出的淤青,呵…既然他们该将自己放出来,那就该做好自己反将一军的心理准备。
沈怀玉让他弑君,他会做,不过他要借刀杀人。
想要利用他,那就得做好反噬的准备。萧仲伯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把玩着手中的佛珠,这些人都是在心里看不上他的,包括自小一起长大的沈怀玉。
沈怀玉竟然也背叛了他!就只是为了那个贱种!
萧仲伯手中狠狠一扯,绳线断裂,那珠子滚落了一地,在木板上发出噔噔的噪音。
他究竟哪里比不上那个贱种?
萧厉必须得死!萧仲伯眼角赤红,一脚将落在脚边的佛珠踢开,那珠子撞到柱子上,被弹飞了去。
在萧仲伯的示意下,越来越多的人上折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要求见皇帝一面。
还有些性格激进的,直接质问萧厉是不是将皇帝囚禁了,否则怎么这么多天对方还不出现,哪怕是养病,至少也该出出门。
看到这些纷乱的言论,萧厉面无表情地走到密室,让人将失去双臂的皇帝给拖出来上药梳洗,长袍宽大,只要不动便看不出空落的衣袖。
沈怀玉看着眼前颓败的老皇帝,一时有些哑口无言,他瞪了萧厉一眼,“胳膊砍了还怎么写字?”
萧厉抬手,一位黑衣侍卫突然出现,“此人最擅长仿写书画,出神入化、无人可察。”
“如果被那些人精给发现了,你知道他们会怎么讨伐你么?”沈怀玉揉着额角,一副头疼的模样。
“哥哥别担心,大不了就说是萧仲伯干的,料他也不敢胡说。”
萧厉跟没骨头似的趴在沈怀玉的肩头,说着就亲了亲他的脸颊。
老皇帝蹙眉闭上眼,一脸眼瞎的表情。
“要是在明日上朝的时候说错话又该怎么办?”
沈怀玉不信任老皇帝,虽然他们如今将对方的性命攥在手心,但他们经不起任何变数。
萧厉让人将梳洗好的老皇帝带下去,“我从阿卡纱那讨了点毒药,若是他敢说些有的没的,我能让他当场暴毙。”
萧厉语速很快说得含糊,他担心沈怀玉会觉得他可怕,说完就想岔开这话题,沈怀玉抬手,似笑非笑。
“毒药?什么毒药能有这种效果,恐怕这是蛊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哥哥,”萧厉讨好地笑着轻捏沈怀玉的肩膀,“我这不是觉得这法子更好嘛…”
“行了行了,就会在我面前装乖,”沈怀玉拉下他的手,轻笑道,“你什么性子我还能真不知道?装模作样的。”
萧厉嘿嘿两声,惹得沈怀玉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
最近要处理的事务很多,在沈怀玉前往书房后,萧厉坐在椅子上,摩挲着手腕上的檀木珠。
沈家世代忠良,怀玉怎么可能不在意......这都是为了他,萧厉一颗一颗地将木珠从指尖碾磨过去。
自古以来,世家子弟最是在乎家族清誉,他们自小学习的也是端方雅正,首要任务便是维护自己的名声……
在此之前,他从未考虑过什么名声问题,对于这类身后名,他向来是不在意的,但是既然沈怀玉在意,那他也勉强在意一下好了。
至少,如若有幸百年之后与沈怀玉同棺长眠后,在后人的记载中,萧厉的名声不会连累到怀玉。
无论是作为王朝的君王,还是沈怀玉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