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花魁他是病美人>第4章 旧事

  指尖拂过衣架上月白长袍的衣袖,感受到起伏的针脚,韩江清微阖眼帘复睁开,眼底又恢复了素日的平静。

  窗外树影摇动,韩江清脚尖轻点,落在衣架旁,有细微声音自衣柜里响起。

  这座青风阁当年建造时特意请了名匠朱巧设计图纸,利用奇门机关,在三楼蜿蜒的廊道拐角处的房间里面造出了一间密室,这也是韩江清住在最里间的原因。

  铁链偶尔轻晃,一身灰衣的江饶用余光盯着被捆缚手脚但安安静静闭眼沉思的瘦削男人,嘴里无聊的叼着根狗尾巴草,手上捏着块似皮肤一样的薄片。

  他最近觉得自己的面具不够好,想着怎么做出来可以流血、更加自然的易容面具,见韩江清来了,立刻吐掉草根正色起来。

  “重光来了。”

  韩江清点头示意,自己则弯下腰,暗含冷冽的眼睛慢慢移着,仔细观察那瘦削汉子。

  “传闻大乘教有一门秘药底也伽,服之少量可成瘾;过量则令人失神智,甚至父子相残,最终力竭而亡。”

  声音冰水一样在密闭空间里流淌,凉凉涌入人耳,那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目光沉稳像深渊底的石棱,不为外物所动。

  “你杀了卫札。”

  他毫不回避韩江清的目光,半天没说话的嗓子有些沙哑。他肯定的看着韩江清,见他没有反应,嘴角扯起挂上了笑,很快,这浅笑就变成了大笑。

  整间密室里都回荡着他的笑声,江饶偷偷揉了揉耳朵,看着那男人像看个神智有失的人。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劝你们尽早杀了我。”

  他很快恢复了沉默,好像刚刚的笑声不过是一场幻觉,沉默的火山喷发,死死压抑的情绪在那一刹找到了宣泄口,又很快归于平静,可还在颤抖的身体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韩江清垂眸,平静的伸出两根手指探向他衣领。江饶一看事情走向不对,怎么能让他这位表哥动手呢?自己抢先一步,扒开了层叠的衣服,露出一道道不平的疤痕,有的是足以致命的程度。

  “重光……伤口陈旧,是匈奴的弯刀……”

  江饶认出了成因,转头看着韩江清,语气有些颤抖,后面再说不出话来。

  可自十二年前匈奴和谈,两方再无战事,他这伤口明显是陈年旧伤,会不会,会不会……

  “你与卫骐有仇,原本想接近的是他,但他与大乘教的一应接触全靠卫札,自己不留把柄,所以你只能退而求其次,接近卫札,诱他服食底也伽成瘾。”

  韩江清继续冷静的陈述着,全不似江饶的惶惑激动。垂首的男子听到这话动了动手,锁链再次发出响动。

  “十二年前北征军北伐,匈奴一万之众设伏于云中,北征军不敌,全军覆灭。卫札押运粮草,回传韩——大将军叛国。”

  韩江清拿出钥匙开始解镣铐,精铁碰撞之声始终无法淹没他的话语,狭小空间里只有他堪称淡漠的话音。

  “你是北征军。”

  他下定结论道。锁链坠地,溅起些许尘埃,搅乱一方心绪。

  一句话勾起了他想忘又不敢忘的半生沉痛,男子攥紧了拳头,咬着牙,可嘴角不受控制的颤抖。

  “你是谁!?”

  韩江清看着他一身疤痕,侧身让路。

  “今日,你且自行离去吧。”

  他看着韩江清,怎么也想不到被抓住后是如此情形,他死死盯着韩江清的脸,想要从中描摹出一点痕迹。

  如此年轻的一位公子,面色苍白,隐隐显出点病气,约摸刚刚及冠。明明十二年前是个稚童,却清楚北征军的事,还与卫骐有仇,他想了想,试探的问:

  “阁下可是,哪位将军遗孤?”

  韩江清敛眉垂眸,不再言语,转身要走,男子咬了咬牙,还是喊住了他。

  “三万北征军,近乎全军覆没,阁下难道就不想知道真相吗!?”

  向外走去的脚步一顿,韩江清没有什么动作,一旁红着眼睛的江饶终是忍不住,一把拽住壮汉的领子,嗓音沙哑的不行。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北征军如何退守云中,还打不过区区一万匈奴残兵,大将军又怎么会死!?”

  胡烈看着韩瑾红着的双眼好像明白了什么,低头不再看他。每次回想那段日子,都是锥心刺骨一样的痛苦。

  “我真名胡烈,十二年前是扶风营帐下一名屯长。”

  十二年前,两次大破匈奴的大将军韩璋领命第三次北伐,意图彻底把匈奴赶出阴山,迫使他们西迁而去。

  “当时我们兵分两路,中郎将率扶风营沿大黑河前进,在武川引诱匈奴左贤王率领的骑兵南下,进行山地战;大将军负责在北舆接应埋伏。”

  “可我们还没度过阴山就被埋伏在武泉附近的匈奴兵偷袭。

  计划有变,大将军只能改变路线,可一路连续击退几次匈奴的小波袭扰后,他确定到有人泄露军情,便下令后退。”

  “后退也是不得已,因为当时军营里出了怪病。”

  开始只是呕吐眩晕的症状,渐渐手脚无力,常常出现幻觉,严重的士兵甚至失去神智,与周边人厮打搏杀。

  “大将军也出现症状时才想到问题的根源,我们查实粮草时发现里面浸了不知什么药。”

  “醉心花?”

  江饶似是想到什么,猛的抬头问他。可醉心花虽说会使人无力,却没有致幻的症状,怎么会让士兵互相残杀。

  “不,不是醉心花,那是比醉心花更毒的东西。”

  胡烈摇头,想起后面的事情,不愿面对韩瑾,便别开头去,声音也克制不住的哽咽起来。

  “将士们不能不吃饭,犯瘾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我们只好转移到云中,想要在那里修整医治。

  可匈奴却像预料到我们的计划,埋伏在云中袭击,我们虽努力拼杀,可还是敌不过。”

  “为什么不回报京城!?粮食有问题为什么不就地征粮!?为什么不抓住卫骐逼问解药!?”

  江饶剧烈的喘息,死死拽着他衣领逼问,通红的双眼满含怨怒。

  胡烈苦笑一声。

  “派往京城的信使都被劫掠暗杀,卫骐早早就逃了出去。我们在并州孤立无援,纵是征粮也没办法解决全军的问题。

  情势最危急的时候,晋阳王押着卫骐带领雁门的守军前来支援。”

  “雁门……十二年前他竟已能指使雁门的边军了。”

  一旁半晌没说话的韩江清低声道,面上全无半丝哀伤悲痛,教胡烈心里一凉,他看了看韩江清,又回转看着江饶,心里转着各种念头。

  “大将军欣喜非常,十分信任晋阳王,与他商量对策。可他……他转身就与匈奴联合,将北征军送入死地。

  那一战匈奴也损伤过半,晋阳王装模作样的与其和谈,北征军就成了叛军。”

  想到那一日冲天的血气与狼烟,有如雷击冰凿,高大的汉子再忍不住落下泪来。

  “那大将军……和中郎将呢?”

  江饶颤着声,问道,漆黑的眼里一片浓稠的死寂。

  “左贤王想要招降,未果,死于阵前。”

  胡烈猜到了他的身份,不忍的闭了闭眼,垂首道。

  “卫骐……晋阳王!”

  江饶红着眼起身,手里捏着匕首就向外冲。韩江清知道他要做什么,身形一动,清风一样起身,拦在他身前。

  “韩江清,让开!”

  “此时杀人,只是无用功。”

  轻衫微晃,韩江清简言道。

  “我知道,还有狗皇帝的份,所以我先杀了卫骐再去杀了晋阳王,死前一定让狗皇帝陪葬!”

  韩江清眸色依旧冷淡,就那样瞧着江饶,江饶所有的狼狈不堪就这样映在他眼中,凉的江饶突然就泄了气。他看着好似事不关己毫无波澜的韩江清,嘲讽的笑起来。

  “我从来就看不惯你这幅冷冰冰没有心的模样,若非你,姑母怎会死?她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声音忍不住尖利起来,看着韩江清惨白的脸色,江饶脸色也难看的紧,手指颤了颤,还是侧身绕过韩江清,推门出去。

  话音在耳边层层叠叠的炸开,不知道为什么,韩江清觉得疼痛难忍。心腑间像滚了开水,每一寸血肉都在无声的沸腾,所有被遗忘的记忆碎片叫嚣着要冲出屏障,却被业火炙烤,焚烧成一片虚无。

  什么叫“因我而死”?我做了什么?好疼,有什么在脑海里炸开一样,细看过去,却只有一片荒芜。

  心情激荡,是谁在哭泣?

  总归不是他,他已经流干了泪水。活着不需要无用的累赘。实力碾压一切,既然无人在意,何必袒露内里的伤口?

  两个灵魂在撕扯,无声的交锋,在海浪中角逐。

  巨浪涌起,砸在空荡荡的滩上,韩江清在一片空白中妄图寻找到一丝往日的痕迹。沧海桑田,海浪退却,荒原枯寂,疼痛再次袭来,消磨他的神智。

  青筋崩起,膝盖泛软,韩江清再忍不住,跪倒在地,蜷缩起身子,手指死死攥着心口衣襟,一口鲜血猛然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