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无月,无星辰。
天子脚下,有鬼影混入夜色。
鬼吃人。
“拦住他们!”
百姓沉于周公梦,忽的一阵官兵咆哮声,马蹄踏踏,火光四起。
“杀,拦路的,一个不留!”任允冷声道,手中折扇飞旋而出,雪白扇面上染透殷红。
“杀!”
一方鬼影嘶吼而上,状若疯起狂,京城的官兵享受了太久的太平,加上那噩梦一般夺命飞扇的阻挠,自是不敌这些刀口舔血的疯子,平日里欺软怕硬惯了,此刻碰上这些人,却是节节败退。
方文睿站在城外的山头上,看着原本沉睡的京城被迫苏醒,轻轻的笑了一下。
空中有羽翼扑打声传来,方文睿抬手接住那只不起眼的信鸟,取下了纸条——
一切安好,待君归。
“时机已到。”
方文睿抬手让鸟儿飞入空中,拿着纸条的手轻轻一挥,将纸条震成了粉末。
让其归于尘土。
有狂风袭来,将粉末吹散。
云层开,拨云见月。
“走。”方文睿翻身上马,勒住缰绳,马儿嘶鸣着扬起前蹄,“随孤进京!”
月光之下,千军万马,城门大开。
任允站在城楼上,迎着月光,玄衣如旧,手执染血折扇轻摇,看着方文睿带着千军万马冲入京城。
月色若水,却是洗不净满城血污。
还有那京城靓丽表面下的污秽。
“恭迎太子归来!”
“天佑大梦!天佑大梦!太子回来了!”
“杀了那蛊惑圣上的国师和妖妃!”
“还我大梦盛世!”
任允嗤笑一声,冷漠的看着那些跟在方文睿身后的人,又往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唇角微扬,幽蓝眸子里露出熟悉的狠厉与嘲讽。
薄唇微张,吐字无声,却似鬼差勾魂。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太子殿下,来找你夺回他原本的东西了。
父亲。
“如有百姓受惊误闯大道!不可恶语相向对其侮辱!不可伤及百姓!”
“只需要杀了那蛊惑孤父皇的奸臣和妖妃!”
“不可伤及百姓!不可伤及百姓!”
“进宫!”
任允带来的部下虽折损了七成有余,但也是按照约定,帮方文睿清扫了碍事的官兵,打开了城门。
至于要怎么处理尸体,就不是任允的事情了。
“接下来……”任允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夜空中那缺了一小块的玉盘,伸出手虚虚盖住了那块缺口,“是你该实现承诺的时候了。”
按照当初的约定……
“那就这么说定了,或者任公子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方文睿懒散的笑着,端着青铜杯盏轻晃着,杯中琥珀色的美酒随着他的动作轻轻的晃动着。
任允指节轻叩石桌桌面,沉吟片刻,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呵呵,做这种事,怎能不会打算盘呢?”方文睿笑了笑,饮下杯中美酒,“只是不知任公子,意下如何?”
任允思索着。
按照方文睿提出的想法,的确不是特别苛刻的条件,甚至对于任允来说,大部分条件是非常轻松的。
毕竟任允只需要皇帝的脑袋,对那位置可是一丁点兴趣都没有,可如果堂堂皇帝没了头,继位的新帝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呢?
很有可能给魔教带来无休止的麻烦。
而方文睿要的是那个龙椅。
谋略,手段,演技,身份。
方文睿都一一谋划好了。
在此期间,任允也调查过方文睿,的确是个不可小觑的狠角色。
那太子金印……倒也是真的。
方文睿说,夺位这个事情,更多的是有一种复仇的意味。
为什么他一个曾经的堂堂太子,因为那国师和妖妃的三言两语,就要被另一个人取代?
生母被打入冷宫,莫名其妙在冷宫暴毙。
被废黜的太子,在诸多的皇子中,再也不起眼了。
然后,那个一直照顾着他的宫女,亲手给他喂下了一碗有问题的莲子粥。
他明明应该是死了。
却是活了下来。
是因为自己身体异于常人?还是那个宫女阳奉阴违,给自己喝了假死的药,让自己保全了性命?
方文睿不知道。
他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片乱坟中。
他很清楚自己无家可归,并且不能被人发现他还活着。
他像是老鼠一样活了这么多年……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也有能力,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了。
“那我们再确认一下,我需要做什么吧。”任允端起酒杯示意,慢慢的将杯中酒饮下去,随后将酒杯倒放晃了晃,以示诚意,“在你发展势力期间,将乌尔斯借给你——当然,乌尔斯也会看着你有没有耍滑头。”
“在你攻入京城前夕,我将率魔教教众百人做先锋,帮你清扫一部分官兵,打开城门。”
“在你成功夺位后,帮你清扫扰乱商路的沙匪。”
方文睿笑着点点头:“没错,那么,我也再说一次事成之后的好处吧。”
“而皇帝的人头,自然是你的,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来追究他尸体不全的事情。”
“当你们清扫完沙匪之后,与魔教相关的货物过边关时,边关税收压低六成。”
“成交吗?”方文睿笑道,将一块古朴半环玉推了过去。
任允挑眉,将一块漆黑的令牌推了过去:“成交。”
月影西沉。
任允慢慢的把手收回来,从回忆中拉回思绪,低下头轻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小祖宗现在怎么样了……
……嗯?
任允眼眸微眯,月色下,城外有一匹马驮着两个人飞驰而来。
……那是?
……!
小祖宗!
任允心头一跳,忙提气轻身,踩着城墙上的凸起飞跃而下,落在城门口,看着不远处的御马奔来的唐溯,除去欣喜万分,心下还有些疑惑不已。
小祖宗怎么来京城了?
唐溯自是看见了任允的,在城门口勒马停下,居高临下的看着任允:“你怎么在这里?”
“自然是办事,小祖宗你没事吧?”任允看见唐溯身后的崔杼不禁愣了一下,随后便走上前去拉着唐溯左看右看,“那群官兵有没有伤到你?是不是最近都没有好好吃饭休息?是不是很累?要不要休息?”
唐溯:“……”
哪儿来的老妈子。
崔杼和唐溯翻身下马,唐溯脸色难看得很,看见任允也只是稍微缓和了一些,不过依旧是杀气腾腾的。
任允自然是察觉到了不对,在确定唐溯没有受伤后,任允有些担忧的问道:“小祖宗,你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唐溯原本是满腔的愤恨与杀意,这股恨意支撑着他几乎是日夜不息的跑到了京城,只想着杀了那狗皇帝,而忘却了悲伤。
忘记了自己不是一个人,没必要像从前一样,什么都埋在心底。
看着任允一双幽蓝眼眸里的关切和担忧,柔软得像是世界上最安静而美好的栖息地,唐溯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塞着什么东西一样难受。
眼睛怎么突然就发酸了呢……
……?!
任允慌忙擦了擦手上的血,手忙脚乱的想要把唐溯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小祖宗?到底怎么了?你别哭啊……”
崔杼依旧很沉默,静静地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最终还是回来了啊。
“……啊。”唐溯怔怔抬手擦了擦脸,摸到了满脸的泪。
“小祖宗……”任允话还没有说完,唐溯却是猛的抱住了任允,把脸埋在人颈窝里,放声大哭,整个人都在发抖。
任允慌忙拍打着唐溯的背:“小祖宗……别哭了,别哭了好不好……”
唐溯哭到声音嘶哑,嘶吼着想要发泄出所有的情绪:“清宴死了!清宴死了!都怪我都怪我!”
“苏少爷?!”任允有些不可置信,看向一旁的崔杼。
“都怪我!我连他什么时候中了毒都不知道!我他娘的到底在干什么啊?!为什么我没有提早注意到这件事啊!”
“为什么啊,为什么死的是清宴啊!他什么都没做过啊!为什么死的是他啊!”
“为什么啊?凭什么啊!杀人无数的是我,满身罪孽的是我,可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啊!为什么干干净净的清宴死了啊!”
……
任允一时间哑口无言,只能把唐溯抱紧了些,笨拙的轻拍唐溯的背安抚着唐溯情绪。
哭得他心口一阵阵的发疼。
这个世界有时候的确很不讲道理,善良的人得不到应有的善待,甚至是早早的死在一些恶人手里,成为他们往上爬的牺牲品。
而恶人却会长命百岁,赚得无数的利益。
到底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所谓的公正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溯的哭声才渐渐的平息下来。
“小祖宗?”任允轻声唤着唐溯,唐溯却是没有半点反应。
……睡着了?
任允叹了口气,小心的把昏睡过去的唐溯抱了起来。
“唐公子就交给你了。”崔杼低声道,“总算是睡着了,这一路上他几乎没睡觉……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垮掉的。”
“……你们赶路用了多少天?”
“五六天吧……”崔杼呢喃着,慢慢的握紧了白玉箫,“虽然说他偶尔也睡了一小会儿,不过基本可以算是没睡的。”
“……你撑得住吗?”任允有些不放心的看了崔杼一眼。
“撑得住,唐公子若不是看见你一下子放松了,情绪发泄出来……估计也不会睡着。”崔杼看向皇宫的方向,“我想……亲自把害死少爷的人杀了。”
“哪怕是皇帝?”
“哪怕是皇帝。”
崔杼对着任允微微颔首,重新骑上了马,向皇宫的方向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