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溪的高中生活有了霍溟,不觉间少了许多麻烦。

  依旧有人对曲小溪充满好奇,试探的行为从未减少,但因为霍溟坐在曲小溪身边,那些恶意都像是被阻隔在另一边。

  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在霍溟一句“滚”里,就消失不见了。

  曲小溪便可以继续安静地看窗外的云,窗外的树,窗外无声的世界。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霍溟凑到曲小溪身边,稍稍弯身,从同一个角度望去,“不就是颗树么,每天都看。”

  曲小溪回头,被靠太近的霍溟吓了一大跳。他猛地后仰,头撞在窗上,发出“咚”的一声。

  生理性的眼泪霎时充斥眼眶,曲小溪抱着头虾米一样蜷缩起来。

  “你……你没事吧?”霍溟无措地举起双手,对着蜷起身一声不吭的曲小溪想碰又不敢碰,“起包了?别捂着,让我看看。”

  曲小溪还是不动也不说话。

  霍溟像是在作法,两只手绕着曲小溪转了两圈,终归还是怕把小傻子给撞坏了,寻了个角度,剖蚌壳似的,强硬地掰开两条细瘦的胳膊。

  “来我看看,撞哪儿了?”柔软的发丝缠绕在指端,霍溟摸着曲小溪的后脑,边摸边皱着眉头干巴巴道歉,“我不是故意吓你的……你这反应也太大了,我又不会吃了……”

  曲小溪抬头看霍溟,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粘成一簇一簇的,一双干净的眼睛显得更圆,微挑的眼尾晕开一片红,或许因为皮肤太白,鼻尖也红红的。

  霍溟顿住,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曲小溪仰头,后脑贴在霍溟掌心。他眨了下眼,大眼睛里含着的一滴泪滑落,霍溟的心跟着一颤。

  完了。

  霍溟心想。

  把人惹哭了要怎么哄?

  霍溟从小到大都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什么时候干过哄人的活儿啊。

  眼看曲小溪要说话,霍溟心脏怦怦直跳,生怕小傻子一开口就让他滚。

  这么好的座位,滚是不可能滚的,还是赶紧想办法哄人吧。

  “……鸟。”

  霍溟没听清:“什么?”

  疼得声音里都带了哑的曲小溪红着双眼认认真真道:“……树上有鸟。我在看小鸟。很可爱。”

  树上的小鸟可不可爱霍溟不知道。

  眼前的小傻子倒是挺可爱。

  霍溟猛地松开曲小溪,撇过头暗骂自己一声有病。

  他居然对着一个男生心跳加速。

  曲小溪捂着自己撞疼的后脑不明所以,不知道好端端的霍溟怎么突然变了色。

  凉凉的指尖触及烧红的耳廓,小傻子自己疼还不忘关心同桌,他仔细地试探温度,担忧道:“你,发烧了?”

  霍溟打了个激灵,一把握住曲小溪不知分寸的手:“没有。我没事。”

  故作镇定的表情放在霍溟脸上显得似乎很不耐,曲小溪一下抽回自己的手,害怕得向窗边缩了缩。

  霍溟:“……”

  按照正常审美来看,霍溟的长相是极好的。高鼻薄唇,狭长的丹凤眼下还落着一颗泪痣。一米八三的身高让男生多数时间都在垂下眼瞧人,课间打完篮球回教室,站在自己的座位上仰头灌水,青春的荷尔蒙气息挡都挡不住。

  是中学生最喜欢的酷哥型男生。

  小傻子也有美丑概念,曲小溪自然看得出霍溟长相出挑,可比起长相,曲小溪更关注自己周身的氛围,像只警惕的小动物,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以期对方将他当作一块石头。

  酷哥气势过强的霍溟拉下脸时其他同学都会绕道走,饶不了道的曲小溪只好往窗边挪挪,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上课铃适时响起,被曲小溪视作洪水猛兽的霍溟郁闷地翻出课本。

  不巧,这节课讲评期中试卷。

  此事与曲小溪无关,他见霍溟没有继续凶他的意思,缓缓从墙角挪出,望向窗外。

  站在枝头贴贴蹭蹭的两只小麻雀已经飞跑了。

  一班的数学老师是位老教师,比起给学生留面子,他更想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一学生们敲敲醒钟。

  教师用三角尺拍在讲台上,按成绩排好序的答题卡念一个名字上去一人,很久很久,才叫到霍溟。

  身侧的人起身,凳子擦着地面发出“呲啦”一声,曲小溪迟钝回头,瞧见霍溟在数学老师危险的视线中领回一张布满红叉的答题卡。

  分发完最后两张答题卡,数学老师敲敲白板,讲起了题。

  讲之前,还要先内涵几句上课不听讲整天就知道睡的同学。

  数学老师说:“那么大的个子,营养全长到身高上了,怎么不多长长脑子。”

  鉴于倒数几位同学里就数霍溟最高,这句话不出意外是在骂他了。

  霍溟:“……”

  “行了一到五题送分题没什么好说的,不会的下课来找我,我们来看第六题……”

  曲小溪没有参加考试,自然也没有试卷,他下意识将视线落在了霍溟的答题卡上。

  嗯,第四题第五题都是错的。

  霍溟展开从犄角旮旯里翻出自己的数学试卷,快速覆盖住惨不忍睹的答题卡,心中罕见地升起几分窘迫。他将试卷往两个人中间推了推,骗起小傻子:“这次是我没发挥好,其实这些题我都会做。”

  曲小溪抬头,琉璃一样的眼睛眨了眨,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霍溟心虚嘴硬:“我真的会做。”

  曲小溪轻轻点头,又垂下眼睫,注视着霍溟毫无做题痕迹的试卷。

  霍溟:“……”

  于是拿起笔埋头苦抄白板上的公式。

  霍溟究竟是真会还是假会对曲小溪来说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感到新奇。

  就像第一次有人和他握手,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和他分看一张试卷。

  试卷中心的折痕恰对在两张拼在一起的桌子缝隙上,一人一半,仿佛曲小溪不是有没有试卷都无所谓的傻子。笔尖刷刷划过试卷,不熟悉的字符填满空白区域,霍溟不知不觉越过中线,撞上曲小溪的肩膀。

  洗衣液浅浅的香味萦绕鼻间,曲小溪的视线落在了霍溟眼尾的泪痣上。

  霍溟写完一笔,直起身将试卷重新推向中间,他见曲小溪盯着他发呆,笑道:“看我干什么?看题。”

  小傻子像是接触不良的小AI,反应总是慢着半拍。霍溟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处理器才导出相应的回答。

  曲小溪将放在两张桌子正中的试卷推回霍溟的领地,道:“我不懂,不看了。你快写。”

  “不懂就能不听课吗?”霍大少爷开始无理取闹,他讲卷子放回去,甚至更偏向曲小溪,用笔点了点卷面,义正言辞道,“曲小溪同学,老师正在讲这道题,请认真听讲。”

  小AI歪了歪头,望着给酷哥平添了几分忧郁气质的漂亮泪痣,处理器慢吞吞反应。

  明明霍溟平日里也从不听课。

  可他说的话又没错。

  老师讲课,学生是要听的。

  笔杆在眼前晃了晃,曲小溪像是被吸引了注意力的小动物,低头看着霍溟手中的中性笔一笔一划,在试卷上书写出工整秀逸的字迹。

  实际霍溟的成绩也没那么差。

  期中考所有科目的成绩下来,班主任李老师没有挨个念成绩公开处刑,她将成绩单贴在了教室前排,霍溟特意拉着曲小溪看他全班前五的英语单科排名。

  霍溟:“数理化真的只是意外。”

  曲小溪:“……”

  就,不是很在意。

  霍溟低头看着曲小溪迷茫的神情,胳膊一揽将人带回座位:“等着,下次给你考个总成绩前十看看。”

  曲小溪:“……哦。”

  小傻子实在不开窍,被数理化成绩连虐三天的霍溟咽不下这口气,他接过曲小溪今日份上供的鲜奶,插上吸管边喝边凶狠道:“你霍哥英语成绩这么高厉不厉害?”

  曲小溪被困在座位里乖巧且害怕,他咽了咽口水,鼓掌道:“厉……厉害。”

  霍溟舒服了。

  就是如果曲小溪还能满眼崇拜地看着他写作业,霍哥可能会更高兴。

  识破霍溟在胡编乱造糊弄作业的曲小溪有了新爱好,自习课上其他人争分夺秒赶作业,曲小溪一个人取出五颜六色的画笔,翻开簇新的素描本涂涂画画。

  德育中学课余活动丰富,音乐美术课也一节不少。因为校内有不少特长生,音美体方面的师资力量甚至称得上雄厚。

  前两天美术老师带他们去校园后山写生,年轻英俊的美术老师半蹲在曲小溪的画板前,夸曲小溪有绘画天赋,特地送了小傻子一盒三十六色的马克笔。

  那以后曲小溪迷上了用艳丽色彩填满空白的纸张,有时霍溟叫他他都听不到。

  霍溟在草稿纸上列公式,算了两遍都把自己算去死路,他侧眼看神情专注的小傻子,讨人嫌的凑过去,用黑色的笔在一个粉色的圆上画了颗猪头。

  曲小溪顿了顿,放下手中的蓝笔,换回粉色的笔,将那颗粉色的月亮彻底涂成了猪头。

  霍溟继续在小傻子的画作上肆意妄为,河流成了鲸鱼,气泡成了金钱豹,花朵成了公狮子。

  奇幻的风景图成了奇幻的动物世界。

  曲小溪跟着霍溟的笔填充色彩,直到有限的画纸上上画满了奇奇怪怪的卡通画。

  一只小狐狸端坐在空白的角落,曲小溪停下了取画笔的动作,他静了静,合起手里的马克笔,轻轻拽了拽霍溟的袖子。

  霍溟还在兴致勃勃地等着曲小溪给小狐狸上色,他转着笔回头:“嗯?”

  曲小溪指了指霍溟的练习册,又指了指教室墙上的钟表:“要放学了。”

  霍溟:“……”

  小画家合起斑斓画本,霍哥合起空白练习册。

  白给一节自习,回家还得继续与数学搏斗。

  曲小溪逐渐适应有同桌的校园生活。

  如果他的同桌不总将他堵在过道外让他叫哥,或者在他的画本上添加各种动物头就更好了。

  因着霍溟一句“上课要听讲”,曲小溪时隔多年又开始听老师讲课。

  除非太困忍不住。

  有些时候,特别是数学课。

  真的很难不睡。

  霍溟教育完小傻子,自己却一如既往,上课就倒。

  按理说这样的状态,霍溟必进不了全班前十。

  果然,期末成绩下来,班级前十查无霍溟。

  人在第十五名。

  曲小溪照旧不参加考试,也无需回校领成绩开家长会。

  霍溟特地将成绩单拍照,发给曲小溪。

  行万里路:[图片]

  行万里路:看到没,第十五名

  行万里路:考试那天感冒头晕,下次一定前十

  小溪:……

  小溪:嗯。

  曲小溪不明白霍溟为什么忽然对成绩如此上心,不过曲歌说是个学生都会在意自己的成绩。

  除了曲小溪这个傻子,什么压力也不会有。

  曲歌是曲小溪的妹妹,小他三岁。

  曲小溪不懂大人们的弯弯绕绕,他只知道曲歌讨厌他。

  因为他是个傻子。

  曲歌说,如果不是因为曲小溪傻,爸爸妈妈也不会再要她这个二胎。

  她不过是曲小溪的替代品。

  霍溟对成绩的热情高涨不下,到高二分班,霍溟凭借着进了前十的成绩,留在了一班。而曲小溪是特殊学生,不需要换班级。

  霍溟顶着班主任的死亡视线,再次搬着桌子坐到曲小溪身边。

  高二的霍溟已经能靠着自己的能力刷题,画笔升级为五十二色的小画家曲小溪,偶尔会分给自己的同桌一点注意力。

  曲小溪掌握到一些小窍门,只要他专注地盯着霍溟刷题,等霍溟抬头时鼓鼓掌,霍溟就能被哄得很开心。就不会在他的素描本上画猪头了。

  曲小溪越来越习惯身侧有一个狮子一样懒洋洋的同桌。

  也日渐习得应付狮子的一百种方法。

  大狮子上课睡觉,下课欺负曲小溪,连睡带玩,在高三前进了班级第五,年级十一。

  霍狮子:“这学期哥给你考个第一。”

  曲小溪:“……”

  所以到底为什么执着于向他汇报排名。

  高三报道这天曲小溪难得也来了学校。

  和曲歌一起来的。

  今年曲歌升高一,进了德育中学的国际部。

  到高三已经不会再发太多新教材,曲小溪领到自己的书,等班主任叮嘱完几句老生常谈,就原地解散。

  霍溟和曲小溪一起下楼。

  “你家车呢?”出了校门霍溟问道。

  曲小溪摇头。

  霍溟只当今天放得早,曲家的司机还没过来。

  学校门口车不能久停,霍溟瞧见自家的车,对曲小溪摆摆手:“先走了,明天见。”

  曲小溪也挥手。

  方才司机给曲小溪发了短信,他还在另一个校区等曲歌,高一新生报道事情比较多,可能还得一会儿才能来接曲小溪。

  曲小溪站在树荫下,看着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地颤动腹腔,发出响声。

  夏末的烈日灼人,校门口的学生陆续离开,曲小溪和知了一起等在树边许久,知了没能叫来伙伴,曲小溪反倒被它吵得头晕。

  他看了看马路对面的便利店,犹豫片刻,抬步走向斑马线。

  空无一人的校门口无车经过,指示灯尽职尽责地读秒。

  又等了等,人行横道对面的指示灯变为了绿灯可行。

  曲小溪走下台阶,向街对面走去。

  一辆失控的轿车直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