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陈熙预计错误了。

  纪连云深知祭酒大人现在对江逸的印象有多差, 所以并没有事先告知这项建议是江逸提出来的。

  但即便如此纪连云还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说服祭酒,让王祭酒同意在明年试行此课程。

  不过江逸已经没空管祭酒大人同不同意他的这项建议了,他现在的心思已经全部放到了即将到来的春节上。

  就快到过年的时候, 国子监也人性化了一把,在除夕前几日终于放假了, 并且还能休息到元宵之后。

  入冬之后天气日渐严寒。

  各堂斋的屋子里都烧起了地龙, 各家人都给带上了暖炉, 大家也全部换上了冬日的厚衣裳, 有钱的人家更是狐裘貂皮尽数上身。

  可这天寒地冻的时候, 不仅要每日早起还得顶着寒风从号舍来到学堂, 着实太冷。

  一路上,江逸就算披着大氅揣着两个暖炉都有点冻得受不了, 何况是那些家中不太宽裕的学子。

  因此所有人早就对假期翘首以盼了。

  最后散学的那日,广业堂一斋的学子们全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江逸, 明日要不要一起去冰嬉?”

  还没有离开广业堂的院子就有人开始约他假期的活动了。

  说话之人是都察院黎御史之子黎容, 在一斋算是成绩优秀的那一小撮人。

  最开始他还对江逸有些看不上,不过在江逸因为晚上无聊而组织了几次夜间桌游活动之后, 就完全改变了对江逸的看法。尤其是在上个月算学考试上输给江逸之后,更是对他态度截然不同了,现在最喜欢做的就是缠着江逸玩游戏。

  “逸哥儿去不了,他明日要去我家玩。”

  没等江逸回答,陈熙率先替他拒绝了。

  黎容虽然对江逸改观,但是对江逸身边的几个玩得好的还是老样子,因此陈熙对他也是很看不顺眼。

  黎容斜眼看了一眼陈熙, 不满地说:“我问的是江逸, 又没问你,你答什么答!”

  然后又固执地对着江逸再问了一遍, “明日要不要一起去冰嬉?或者后日也行。”

  “你再问多少遍也是这个答案!少缠着逸哥儿玩,他没空,哪天都没空!”他的态度惹恼了陈熙,陈熙的语气也很冲。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江逸连忙出来阻止。

  不过陈熙说的没错,江逸确实跟他约好了去尚书府找他玩,所以他只能拒绝黎容的邀约。

  “黎容,我明日要去熙哥儿府里,后面几日也不知道有没有空,不如这样,我要是去的话就差人给你送个口信。”

  这话安抚了黎容,他点了点头,“那好,我等你的消息。”

  “江逸,我也想去冰嬉,你们什么时候去?能叫上我一块儿吗?”一旁的卢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也想要加入。

  坐在陈熙前方座位上的杜衡也凑了过来,“那也算我一个吧。”

  “你不是成天说什么易寒邪入侵,不宜久在户外逗留,怎么也要去了?”卢羽因为喜欢吃又吃得多,人有点胖,总是被杜衡说,所以现在杜衡说话他也过来拆台。

  “我哪有这么说,我是说这个天气不能时冷时热,不要频繁进进出出!”杜衡反驳道。

  “这个好玩,往年还有好些人几人组成一队在冰上比试的。我去年就见过几个率性堂的师兄与人较量,只可惜最后输了。”

  几人这么说着,不停有人加入讨论,或是想要约着一起玩的。

  任何时候体育竞技都能燃起热血和斗志。

  江逸同样是爱玩爱热闹的,听大家这么说,一下子也来了兴致。

  往年他也想要去外面的冰场玩,但因他年纪小长公主不放心,怕他磕着碰着,总是拘着他,最多在家中浇上冰面,让他叫几个好友一起玩。

  可哪有他们说的这么热闹呀。

  “要不要过完年咱们也去组织一个赛事?就作为咱们学子会的活动之一。”江逸用胳膊肘推了推陈熙,又看向章季青,询问他们的意见。

  章季青家中尚武,对体育运动有着天然的热爱,自然是举双手赞成,“这个不错,我同意。”

  “哼,你到底有多少个主意?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陈熙因为此事是黎容最先提起的,有些不太乐意,却也没有一口拒绝。

  江逸这段时间可是够忙的,搞完了辩论大会,又想着要弄个学子会月报,这月报还没开始弄就想着改变国子学课程,现在又要弄什么学子会冰嬉大赛。陈熙都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多想法。

  “等你去了就知道好玩了,这个要是办得好我就再去向纪司业提提议,把它办成国子□□动大会之一!”

  江逸有信心能够用热血体育竞技打动这些人。

  “那你可得找好人,别再像上次一样逮着我给你做文书。”陈熙真是怕了他。

  “没问题,反正上回学子会的名册地址都已经登记了,待我想一想要怎么做,就给大家的府里送信。”

  有了辩论大会的例子,众人现在对江逸的组织能力非常信任,而且他好玩的主意多,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但大家也愿意积极参加。于是众人就这样说好,等着江逸的通知。

  才把江逸的建议跟祭酒大人解释一番,好不容易说服了王祭酒的纪连云纪大人,从书房出来后莫名感到后背一凉。

  “竟已经如此冷了,还是早点回府好了。”纪连云拢了拢衣服,加快了脚步。

  ******

  宫中,景元帝正在听最后一批回来的侍卫们的回话。

  “你说她…她有了身孕?”

  “回陛下,臣等此次依据前回一路寻查的结果重新沿路仔细寻找,在淮安找到了一名郎中,他替那位夫人诊过脉,当时确是有身孕,当时胎儿有些不稳,才下船寻了郎中。夫人自称唐氏,夫家姓贾。”

  “那定是朕的孩儿!后来怎么样了?母子可平安?”

  “回皇上,郎中说许是乘船久了难受,夫人身体并无大碍。郎中开了几副安胎药,吃了两日夫人就再次出发了。此后就如臣等此前查到的一样,夫人最后出现的地方便是瞿县,此后便没有人见过她了。”

  景元帝此刻的心情有惊有喜有惧有悔。

  那日在游船上见着一名貌美女子独自乘坐一船,便开口相邀,没想到两人相谈甚欢,十分投机。

  半醉半醒之间他只觉得当晚月色十分迷人。

  再后来,不小的金陵城两人竟能又数次偶遇,于是他知道了这名女子姓唐,丈夫去世后离了伤心地寡居于此。

  因当初瑞王一党在江南根基颇深,为免行踪被人知晓引来乱党,他自称北地商贾,又听她称是寡妇有意疏远,便玩笑道自己也是鳏夫。这话他自认为是半真半假,因为他确实做过一段时间的鳏夫,先皇后难产而亡后六年他一直未再娶。

  他没想到两人会互生情愫,自己会爱上一个寡妇,不在意她的过往,只愿意与她共许未来。

  他以为自己愿意以皇贵妃之位予她已是诚意十足,这比寻常商贾人家的正妻不知道要尊贵多少倍。

  现在想来她应该是恨极了自己的欺骗,如果在那天他能察觉到这些,或许自己就不会失去她了。

  那晚过后她留了信物给她,告知自己定会迎她进宫。她只是沉默片刻,便笑着答应会等他。

  谁知等到他再去寻时,已经人去楼空。

  再后来,他多次派人去找,甚至在扫除了瑞王余党后亲自去寻,可再也没有找到她。

  那日在桥上见到舒嫔时,他一度以为是她回来了,可最终才发现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他从来没有如此牵挂过一个女子,明知舒嫔不是她,他还是把她带回了宫,给尽她宠爱。

  从此以后,每当他想她时便会去景仁宫。舒嫔是个聪明人,每回他去的时候都只静静陪着,从不多言。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不死心,总觉得有什么放不下的,每过两年都要再派人去寻一遍。

  现在竟然让他得知,自己与她还有一个孩子!

  她虽然性子并不柔弱,但毕竟只是一个女子,如何能够独自抚养一个孩子?这其中不知道吃了什么苦。

  他们的孩儿还好吗?本应该金尊玉贵地在宫里受尽宠爱地长大,现如今却不知在哪里。

  只要一想到她们母子二人会过得艰难,孩子因为没有父亲无人保护而吃苦受累,他就止不住地心疼。

  “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们!你拿着朕的旨意,沿途所有路过之处都不能放过,尤其是上回所说的失去了线索的瞿县,就算挖地三尺也要给朕把人找到!”景元帝此时心急如焚。

  知道这个消息让他悔不当初,当年自己就应该第一时间带走他,而不是让她在那等几日再去接。

  他此话一出,侍卫哪还敢说什么。

  算了,他在金陵偶然打听到的,在皇上走后有一高大俊朗男子出入过这位夫人家的事情,还是先别说了。

  皇上金口玉言称这位夫人怀的是他的孩子,自己此时说这些怕是会惹怒皇上,说不定还会小命不保。

  反正说这个事情的人也不能确定,不如等找到了人再说不迟,到时是不是皇家血脉自然有宗人府去辨。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侍卫挣扎了一番做了这个决定,然后才默默地领命而去。

  “李兴,朕还有一个孩儿,和她有一个孩儿!”

  侍卫走后,景元帝坐在养心殿的龙椅上,过了许久才说话。

  回忆起十几年前的事情,初识那一晚凉凉的晚风和皎洁的月光他仍记得清楚。

  “皇上,您一定能找到娘娘和殿下的。”李兴端着茶放在皇帝的手边,嘴里说着安慰的话。

  景元帝方才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十分激动,但静下来想,才觉得没有这么乐观。

  他当初告知了身份还留了信物,这些年还一直不间断派人去寻,如果她真有心找来,应该不难。

  侍卫说了她是乘船进京,说不定就是发现有了身孕来寻他的。

  如果只是躲着他也就罢了,至少知道她还活着。

  当初瑞王余孽在瞿县的那次事件使得瞿县大乱了一阵,怕就怕她在那次事件当中发生了什么意外。

  ******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此时此刻的江逸心情从来没有这么舒畅过。

  不仅仅是即将到来的连休半个多月的假期,还有一回府就收到了他的子斐哥哥寄来的信件,和在沿路各地买的各种当地特产。

  唯一让他觉得不太满意的就是这些信件和特产的寄送速度了。

  “子斐哥哥十几天前写的信怎么这个时候才到?他那个时候应该还在冀州府吧,到京城不是才几天的路程吗?”

  江逸拿着信在江慎的书房一边看一边吐槽。

  “信全部给你了,你回院子看不行吗?”江慎盯着弟弟埋头看信的头顶,下了逐客令。

  韩嘉言为了膈应江慎,信全是寄到江慎这里让他转交给江逸。

  江逸倒好,生怕气不着哥哥,在他书房就开始拆阅信件,边看还要边对信中某些内容进行点评,时不时问上两句“子斐哥哥写的这个景色是真实存在的吗”“大哥你去过这个地方吗”之类的话。

  江慎忍无可忍决定把他赶走。

  “再不走这些东西全部没收!”

  “好啦好啦!我就走!”江逸一听他这么说赶快站起来,指挥门外的小厮拿上东西。

  走出书房门时还要回头给他哥做了一个鬼脸,“哼,我等下就写信给子斐哥哥让他以后直接寄给我,大哥你以后就是要我来我都不来了,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回应他的是江慎冷飕飕的两道目光。

  这种胳膊肘都拐到别人心窝子上的弟弟真是太可气了。

  “下回别想让我再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了。”江慎总是能一下子打到弟弟的七寸。

  江逸头还没转过去就换上了谄媚的笑容。“哥,刚刚我说什么了吗?我说的是以后我要时常来您的书房接受文化的熏陶,争取早日升上率性堂。”

  “您忙,我就不打扰您了。”江逸堆着笑脸替他哥把书房门给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