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吉安和白杨跟上, 江逸就兴冲冲地就往人群里面挤。

  等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他才发现,哪里是因为店家生意好, 分明是有人在门口吵架,周围全是看热闹的人。

  看热闹是国人的天性, 江逸也不例外, 立刻加入了围观群众的行列。

  这家也不是什么卖东西的店铺, 而是一家典当行, 门口挂着一个大大的当字招牌。

  一个穿着蓝色布衣, 约莫十八九岁, 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少年站在当铺,手里还拿着一卷大概是字画之类的东西。

  他的对面是一个留胡须穿长衫的中年男人, 想来应该是当铺的掌柜,另外还有两个伙计打扮的人躺在地上。

  江逸听了几句两人的对话, 又从同样围观的群众嘴里打听了一下前情, 大致明白了这场冲突的原因。

  简单来说就是这名少年当了东西,而且是死当, 现在想要赎回来。东西虽然还在当铺,但当铺的人就是不愿意给他赎回,哪怕他愿意出高价重新买回也不行,于是少年闯进去闹了起来。

  当铺本质是金融借贷行业,没有几个镇场子的人怎么敢开门做生意,双方便打了起来。

  看地上的架势,很显然, 是这位年轻人赢了。

  江逸不由地又看了一眼那人, 心中感叹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 竟然还把两个专门的打手给打倒在地。

  当铺的人现在看出他是个硬茬子,所以掌柜的也不像刚才那样强硬,而是一直在好言相劝。

  “这人当了什么宝贝呀?”江逸问旁边一个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大叔。

  “听说是一副什么字画。”大叔摸着下巴头也没回地答了一句。

  “难道就是他手里那幅,他这是已经抢过来了不成。”江逸好奇地问。

  “不是,手里那幅是他刚带来想要交换的,他…”大叔回过头来正要详说,那边掌柜的说话了,大叔停止了解说,和江逸一样回头认真地看向被围在中间的当事人。

  “这位公子,不是我们不把东西卖给你,而是那东西已经有人先出价买了,只是暂时放在铺子里,等下就有人来取。你要再这样,我们就要报官了。”

  做生意的人是为了和气生财,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不想报官,所以掌柜是先解释再威胁。

  “我手里这幅是白石山人的亲笔画作,我愿将此画赠予那位买家,掌柜的可否帮忙转告?”

  看来那东西对他来说很重要,少年不愿意放弃。

  “白石山人的画作?那可值不少钱。我一师兄为了买一副白石山人的画作花了足足五百两。”人群中有识货的人吃惊地说道。

  看热闹的大多是平民百姓,对文人墨客之事知之不多,但有了这位书生的解释,大家对年轻人手里东西的价值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五百两?那他当的那幅画怕是比手里这副还好吧?那该值多少钱呀!”

  掌柜看这人虽然穿着不怎么样,但有些功夫在身,手里还有这种好东西,也不愿意招惹他。

  “公子既然有此物又何必还要拿回那副当掉的画呢?当票上的那副只是白石山人弟子的画作,真要论起来还是公子手里的这幅更值钱。”

  白石山人的弟子?那不就是大哥吗?

  江逸没想到吃着吃着这瓜吃到了自家头上。

  他一直以为大家说他哥的画作千金难求是那些人吹捧过度,没想到还真有市场呀。

  “既然你也觉得我手里这幅更值钱,为何不肯一换?”少年执意要问清楚。

  “我说过,这画作已经被人买了,这事我等做不了主。”掌柜摇头回道。

  少年刚才以为他们是敷衍,见他现在还是这个说法,有点相信了,于是问道:“能否告知是哪位买了去?”

  “是总督府的三公子。”掌柜见他如此执着,只能说了个人名。

  蓝衣服的少年一口官话说得很标准,听起来不像是本地人,在掌柜提到什么三公子的时候也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深意。

  这位三公子想来不简单,因为人群中的大家听到他的名字就开始窃窃私语。

  “竟然是那个混世魔王。”

  “你不要命了,还敢这么说他,被总督府的人听到有你一壶喝的。”

  “这柳三公子可是出了名的纨绔,虽然这人看起来有点功夫,要真要想从三公子手里讨回当的东西,怕是难咯。”

  “小声点,听说这三公子不学无术,成天带着一帮狗腿在城里晃荡,指不定就被他听到了。”

  江逸感到无语,真想提醒说话之人,你让别人小声点自己还一个劲说他的坏话,到底是怕还是不怕呀。

  “不过,这评价怎么这么耳熟呢?”江逸自言自语道。

  “少爷,您听着耳熟那是因为京城里的人都是这么说您的呢。”吉安也已经挤进了人群,就站在江逸的身边,还自觉地回了他的问话。

  江逸翻了个白眼,一手敲在吉安的头上,“就你机灵!”

  我名声差的事需要你来提醒吗?少爷我现在正愁这事呢!

  “嘿嘿。”吉安摸着头憨笑。

  白杨看着吉安,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言说的神情。

  这二少爷身边的小厮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样子,就这样竟然还没被世子爷换掉,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过人之处。

  他哪里知道单纯就是因为两个小厮在江逸身边待得久,他们别的不说,忠心那是绝对的,以前甚至敢冒着得罪江慎的风险帮助江逸逃课。

  严格说起来,过人之处大概就是不知死活吧。

  这名少年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没有再纠缠下去,他离开后看热闹的人群自然也散了。

  “这就没啦?”江逸环视了一圈瞬间四散的人群,怎么瓜吃到一半就没了。

  ******

  江逸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又看了眼当铺的招牌,抬脚走了进去。

  掌柜还在指挥伙计收拾刚刚被弄倒的桌椅,看到三人走进来,眼睛不着痕迹地在江逸身上打量。衣服是寸锦寸金的云锦,腰上的玉佩是顶级和田玉,就连跟着的仆人看上去也是一副大家做派,这样的人进当铺肯定不是来当东西的。

  “请问公子有何贵干?”掌柜眼神忌惮地看着江逸主仆三人。

  他才打发了一个闹事的,可不想再招惹一个惹不起的。

  “方才听说那位公子当了一副白石山人弟子的画作,我也很感兴趣,想来瞧一瞧。”江逸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

  他当然不是真对他哥的作品感兴趣,这东西他家里多的是,还有不少被他以共同创作的名义涂涂画画糟蹋的,所以他一点都不稀罕。他进来其实就是想看看他哥的画在市场上到底能卖多少钱,纯属个人八卦。

  “想必公子方才也听见了,这幅画作已经有主了,请恕在下不能从命。”掌柜一听又是冲着那幅画来的,心中警铃大作,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那这画你们卖出去多少钱呀?刚才那人当的时候多少钱?”江逸也不坚持,转而问起了最关心的价格。

  这么直白打听的也是没谁了。掌柜没想到还有这种理直气壮打听别人商业机密的人,露出为难的神色。

  江逸看出了掌柜的不愿,换了一个思路,“其实是这样的,我手里也有一幅同样的画,想打听一下价格,价钱合适说不定我就卖给你们了。”

  “公子说笑了。”掌柜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眼中好像写着“你看我相信吗”几个大字。

  “我没说笑,真有。”江逸着急地说,没有他也能让他哥现画一幅。

  就在他还想再努努力打听一下的时候,一个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一来就大声喊道:“刘掌柜,我家三少爷要的东西呢?”

  这人看上去二十来岁,身形壮实,一进门就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看到江逸后又毫不掩饰地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这无礼的眼神让江逸心中十分不喜。

  从他进门来的表现,结合进来后对掌柜说的话,江逸猜测这人口中的三少爷应该就是那个总督府三公子。从仆人的嚣张就能看出,那个三公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这要是放在以前,他怎么也要教训一下,权当为民除害了。不过现在,既然这人暂时没有惹到他,他也就不再到处树敌了。别搞得不光在京城得罪了一堆权贵,在地方还招惹了地头蛇。

  刘掌柜一见到此人立刻堆着笑脸迎了上去,“三少爷的吩咐小人怎敢怠慢,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说完就让伙计去里间把东西拿了出来。

  江逸在伙计出来时还想凑过去看一眼,谁知那人打开锦盒,也不仔细检查,只看了一眼躺在盒子里的画卷就合上了,“料你也不敢作假。”

  “不敢不敢,小人一收到这幅画就让人去总督府告知三少爷,一刻也不敢耽搁,方才还有人拿着当票来赎,好在小人知道这是三少爷想要,当初就劝了那人死当。”

  江逸听到掌柜的邀功,猜测这总督府在任城应该是势力很大。

  江逸猜的没错。

  这总督府是设在任城的河道总督府,总督姓柳,官至正二品,是任城品级最大的官员,所以他的儿子在任城横着走也无人敢言。

  之前听围观的人说,这位三公子就是个典型的纨绔,要说他买江慎这幅画是出于个人审美对书画作品的欣赏,江逸是万万不信的。

  难不成又是一个像顾子穆那样被他哥的才华和美貌迷倒的人?

  “哼,你给人当了一百两卖给我家少爷一千两,这买卖做的还不划算吗?”来人不屑地拆穿了刘掌柜的邀功。

  “全因三少爷仁善,怜惜我们是小本生意。”刘掌柜不愧是生意人,还是满脸带笑,似乎听不出话里的讽刺。

  来人没再多说,收起锦盒就准备离开。大概是方才江逸凑上去看锦盒的动作让他不太满意,他临走之前还瞥了江逸三人一眼。

  江逸没注意他的眼神,白杨和吉安看是看到了,但二少爷没让他们有什么动作,他们俩不好自作主张,只能回以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江逸此时全被他刚刚那句当一百卖一千给吸引了,他正惊讶于当铺的高利润和江慎的画居然这么值钱。

  他不知道的是,这桩交易牵扯到了一些其他的关系,并非简单的市场规律可以解释。

  想打听的东西已经知道了,江逸又不是真要卖画,只抱着听八卦的心理惊讶了一下,随即也离开了当铺。

  只不过走出去没多远,就听到街头有人大喊,“有强盗——”

  他刚想朝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走过去,就被白杨拦住了,“二少爷小心。”

  “这么多人,我就在外面看一眼,不会有事的。”江逸看大家都在外面张望,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安全的。

  他在京城那么久都没见过这种当街抢劫的事,到了任城第一天就碰到了,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任城治安太差,这么对比起来,天子脚下的治安果然没得说。

  他靠近之后才发现,是刚才去当铺取字画的那个人,他坐着总督府的马车,现在正人仰马翻地倒在地上,装字画的锦盒也掉落在地,盒还在画已空。

  江逸大为震撼,“大哥的画什么时候这么抢手了,这东西值得冒这么大风险来抢?”

  抢东西的人是谁都不需要衙门的人来破案,他就可以定案了,不是刚才那个少年还能有谁?他刚刚都看到那个蒙着黑面巾的人影了。

  面是蒙上了,可你衣服好歹换一下呀!那么显眼一身蓝色布衣,但凡没眼瞎的只要刚才围观的时候在就能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