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

  “爸,你刚才抽烟了?”

  宋杰质问自己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语气微颤,很震惊。

  林嘉川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刚刚坐在沙发上抽的。”

  宋杰再次尴尬的笑,“我爸他老不听劝,他......”

  林风裁打断他的话,“我希望见见伯父的主治医生。”

  宋杰愣了半秒,似乎在反应林风裁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半天才挤出几个字:“见他干吗?”

  林风裁道:“我想关心关心伯父的病情,恰好我有朋友在国外,认识研究这种病的专家。”

  宋杰说:“谢谢哥你了,但其实我爸已经找到□□了,只要钱到位,他......”话说到这里,宋杰看了林嘉川一眼,林嘉川躲过他的视线,低着头。

  “抱歉。”林嘉川小声的说。

  宋杰望着林风裁,道:“哥,我能和川川单独说说话吗?”

  林风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有什么内容是我不能知道的?”

  林嘉川也说:“就当着我哥的面说吧。”

  宋杰只好作罢,拉着林嘉川稍微站远一些,道:“是陆总对你不好吗?”

  宋杰的睫毛很长,眼睛是双眼皮,看人时的目光非常温和,林嘉川望着宋杰一贯温柔的神情,再次不争气的哭了,“当然不好,他把我当另一个人的替身,有一次喝醉了,深更半夜的,他把我从床上揪起来,非要让我对他笑,我只好强笑起来,可是他怎么都不满意。”

  说到这里,林嘉川哽咽住了,努力平复好情绪,才继续道:“他不满意我,我只好和他求饶,说我太累了,他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突然就把我推到地上,扯着我的脸逼我笑,还掐我脖子,第二天我脸都肿了。”

  “他就是个神经病。”

  林嘉川擦了擦被眼泪模糊了的眼睛,宋杰的身影在他的视线中清晰了起来,对方不知道正在想什么,眉头紧蹙。

  林嘉川本以为他会和以前一样在自己伤心的时候抱抱自己,没想到他却无动于衷。有些失望。

  “川川,”宋杰说,“我当时答应陆总离开你,真的只是单纯觉得陆总多金,人品也不错,你和他会幸福的。”

  林嘉川微微愕然,当初两人分手的时候,宋杰不是这么说的。他之所以答应签陆明濂的协议,不是为了给宋杰他爸送医药费吗?

  “我没想到陆总是这样的人。”宋杰总结道。

  林嘉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宋杰说:“要不你离开陆总吧,我爸医药费的事我再想办法,大不了,”说着叹了口气,“不治了。”

  林嘉川瞳孔微微颤动。

  “我......对不起。”

  宋杰露出一个苦笑,“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这一刻,林嘉川想到很多,有种自己是杀人凶手的感觉,甚至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回到陆明濂身边了。

  突然——

  “你干什么!”

  是宋父的声音,中气十足。

  林嘉川和宋杰同时回头,望见这样一幕:林风裁手里提着被子,病床上的宋父正一脸愤怒的望着他,伸着手抢夺被子。

  宋杰忙跑过去,林风裁见状直接把被子丢在地上。

  “哥,怎么了?”林嘉川也有些紧张的问林风裁。

  林风裁却弯腰按住宋父的胳膊,叮嘱林嘉川:“掀开他的袖子。”

  林嘉川愣了一下,下意识照做,宋杰作势要拦他,林嘉川纠结的望着哥哥。

  “听我的。”林风裁只说了这三个字。

  林嘉川鼓鼓劲,推开宋杰的手,听哥哥的话去掀宋父的袖子,宋父不断扭动手臂,奈何手腕被林风裁按着,犹如铁箍。

  林风裁仔细看过宋父的胳膊,终于松手。

  宋杰攥着拳头,勉强维持体面,“我因为你是川川的哥哥才喊你一声哥,是为了尊敬你,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叫保安进来。”

  林风裁朝他摆手:“不必叫我哥,我不想多个弟弟。”

  他狭长的丹凤眼睥睨病床上的宋父和阴着脸的宋杰,气势有几分骇人。

  “既然需要换肾治病,那令尊应该是罹患尿毒症了吧?”

  “都到换肾的地步了,还不做肾透?胳膊上一个针孔都没有。”

  宋杰依然嘴硬:“马上要换肾了,暂时不用做。”

  林风裁点点头,“了解,我要见令尊的主治医生。”

  宋杰的脸色骤变,不再做出和善的样子,语气冷硬:“那是我爸的主治医生,凭什么让你见,你手是不是伸太长了?”

  比起宋杰压抑的怒气,林风裁的表现实在平和,“是不想让我见,还是不敢让我见?”

  林风裁无情的戳穿宋杰:“怎么?我们提前两个小时到,导致你们没和医生串好供吗?”

  “你......”

  林嘉川从刚才的一系列变故中回过神来,难以置信的目光落在病床上宋父的身上。

  这个和宋杰面孔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此时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脸膛红润有光,完全不像重病患者。

  宋杰恶狠狠的瞪了林风裁一眼,拿出手机拨打电话,电话接通后,他立刻变了一副嘴脸,十分尊敬的和对方说:“李医生您好,抱歉打扰,有人希望听您给他讲讲我爸的病情。”

  林嘉川眼见着林风裁接过宋杰的手机,问了几个自己听不懂的问题,然后说:“是这样的,我有个国外的朋友,认识这方面的专家,希望您能把宋杰父亲的病情资料拿给我看看。”

  那边说了一通。

  挂了电话,林风裁道:“李医生说只要你同意,他就可以把资料传给我。”

  宋杰说:“我不同意!”

  林风裁说:“为什么不同意?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可以搞定,我现在只要确定令尊病情的真实性。”

  宋杰指着林风裁的鼻子:“穷鬼一个,你哪儿来的钱。”

  林嘉川听一向温文的宋杰这样骂自己的哥哥,生气的扳过宋杰的手,道:“你不要这样说我哥!”

  这话却激怒了宋杰,“林嘉川,他妈的,你伺候不了陆明濂,惹陆明濂不高兴是你的事!你不顾我爸的死活从陆明濂那里跑了,你知道他怎么威胁我的吗?他说你不回去,他就让我没法在海城混。”

  他义正言辞的指责:“你怎么这么自私!”

  这是从认识以来,宋杰第一次冲林嘉川发这么大的火,说这么难听的话,林嘉川都傻了,他愣住:“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我”宋杰刚吐出一个字,突然感到一阵窒息,原来他被林风裁提起衣领,直接脚离地了。

  “泼哪门子的脏水?”林风裁也冷下脸。

  宋杰望着他丹凤眼里冒出的冷光,感受到来自脖颈处的束缚感,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林风裁说:“你很会道德绑架,他凭什么替你去伺候陆明濂?你怎么不自己去伺候?”

  “还是你和陆明濂商量好了,让他替你去伺候人,你自己拿着陆明濂给的钱,逍遥自在,还要打着为父治病的名头。”

  “你......胡说。”宋杰反驳道,声音微弱。

  林风裁微垂着颈子,贴近宋杰的脸,逼视他:“那就证明给我看,好吗?医生诊断书呢?你爸的片子呢?拿出来。”

  林风裁的眼神实在吓人,完全没有刚见面时那种绅士有礼的样子,宋杰呆了一呆。

  他没法拿出林风裁要的东西,一个月前,他让陆明濂帮忙联系了这家医院,让父亲装病在床,带林嘉川来走了一圈了事。

  林嘉川单纯,什么诊断资料都没看就相信了他。

  “不许欺负我儿子!”

  忽然之间,伴随着一声大喝,宋父从床上跳下来,整个人如子弹般冲向林风裁,趁林风裁不备,将林风裁扑倒在地,他骑在林风裁身上疯狂叫骂,扬言要杀要剐。

  林风裁固定住他的手,不急着起身,嘴角勾起一抹轻讽的笑,问正在气头上的宋父:“力气真大,您的病好了嘛?”

  他脸上的讽意刺痛了宋父,只听宋父大吼一声:“我他妈没病!”

  音落,空气突然安静刹那,针落可闻。

  宋父像是突然醒悟,侧翻滚到地上,开始喊痛。

  这速度,几乎和他那会儿从沙发转移到病床上一样迅速。

  林嘉川终于看清。

  他被骗了。

  宋杰为了钱,和陆明濂合起伙来欺骗他,利用他的同情心和对宋杰的爱,送他到陆明濂的身边。

  林嘉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病房的,他像是刚淋了一场大雨,这雨把他从里到外都浇透了。

  他浑浑噩噩的走在林风裁身边。

  林风裁望着林嘉川失魂落魄的样子,虽想出言安慰,但也明白这个时刻只能由林嘉川单独承受,有时候,成长的过程中,受伤是难免的。

  何况语言并不万能。

  他叹了口气,轻柔的搂了搂林嘉川的肩膀。

  两人搭上返程的出租车,林风裁向司机报上家门,林嘉川说:“哥,你还没配眼镜呢。”

  林风裁向他笑笑,摸了摸他红肿的眼睛,“先回家吧,我不着急。”

  林嘉川确实有些累了,也没再说什么。

  回到家,林嘉川就睡了,到了半夜的时候,林风裁去林嘉川房间查看,发现他发烧了。

  人情绪的变动的确会引起生理的病变。

  家里没有温度计和退烧药,林风裁先给林嘉川做了简单的降温处理,然后出门去买。

  他记得小区附近有二十四小时药店。

  凌晨的温度很低。

  旧小区里,微弱的路灯光下,雪花纷纷扬扬,朦胧,纯洁,如梦似幻。

  又下雪了。

  林风裁匆匆而行,鼻尖上落了雪,感受到雪片融进皮肤后泛起的一丝清寒。

  不知是被什么所牵动,林风裁突然停下脚步。

  此刻的我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不禁问。

  从昨天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只是他的一场梦?

  “咚!”

  斜对面的墙角有重物砸地的巨响声,林风裁望过去,隐约看到有个黑色的物体在动,十分艰难。

  似乎是一个人。

  片刻犹豫后,还是向声源地走去,被白雪覆盖的草丛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渐渐的,他离墙角近了,那段在拼命蠕动的“物体”突然僵住不动,林风裁刚要出声,对方猛然抬起头,面容肮脏模糊,黑红相间,唯有一双黝黑的双眼,锐利而警觉,其中满是防备和仇恨。

  林风裁皱眉,两人对峙了一会儿,那人的声音如微风般裹着雪花飘进他的耳朵:

  “救我......”

  气虚不已的二字,像是沉潜于生命最深处的一声呼唤。

  林风裁想到了搁浅在海滩的鱼,它们总是那么努力的跳起,不断的跳起,只为了重新投身对面那一汪蔚蓝的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