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白天的雨林还能称之为仙境，那么夜晚的雨林就是彻头彻尾的地狱。
闷热潮湿的林间被月光照拂的区域有限，只有身体传来异物感才知道自己可能接触到了什么东西——游绥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走到这边。
姜戚想到这点就愈发不安，直觉告诉他，游绥的情况不仅变糟了，而且还和之前不同。
明明他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但是鳞片同步传来的感觉逐渐变得微弱。
“游绥退出游戏了吗？”姜戚反而希望对方遭遇的情况的确是如此。
如果只是因为看到了邪神的光点触发了BE剧情，为什么他当时会感知到持续不断的疼痛，甚至在他与万心交流试探时，胸口都还闷得喘不过气。
只是一段剧情而已，而且与欲望交易不应该得到满足吗？难道是因为游绥被系统察觉到了异常，要抹杀他玩家的身份？
仅仅是一个猜测，就让姜戚开始心慌起来，不由加快脚步。
单单一个北方指向的是大区域的雨林，如果没有具体的地点和辨别方向的能力，恐怕连回到原处都很艰难。
但从确认方向的那一刻开始，姜戚就猜到了游绥会在哪儿。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抵达了河边——这是他们从蛇巢逃出的地方。
此处树林稀疏，月光如轻纱笼罩着稀稀落落的树木间，也落在了河边黑色的人影上。
看到游绥背影的瞬间，姜戚松了口气，但很快就随着月光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游绥虽然还保持着人形，可他的龙尾已经长出甚至浸入了河水中，背后的长发已经生长到超出本人的长度，四处散开搭在周围的树枝上。
这样的场景说不出的微妙，姜戚感觉那些发丝像触手在感知周围的环境，又像在……结网。
姜戚脚步顿住，他不确定此时的游绥是否还清醒，如果那些发丝是他收不住的意识，那么本体的游绥意识又在哪里？
他敢确定，自己只要再走出一步就会进入那些发丝结成的“警戒区域”，说不定会遭到袭击。
如果是其他宠物，姜戚应该会采取其他方式先搭建一个特殊建筑强行建立契约，只是这样游绥就需要等待更长的时间，甚至可能撑不到搭建完成。
可是……
周身都散发着戒备气息的游绥却只是背对着他，低垂着头抱着双腿，那样的动作显得可怜又无助，如同儿时常常抱着龙蛋的自己。
姜戚不知道游绥是不是在模仿那时的自己，但他确实心软了。
他捏了捏脖颈的项链，实在不行……姜戚顿了顿，又将手移到胸口重新浮现的鳞片：“我应该相信他。”
姜戚慢慢走到河边，叫出了他的名字：“游绥。”
游绥的身形没有动作，但是水中的龙尾甩了甩，扬起一片水花朝他袭来，姜戚躲过巨大的水花，瞬间又与河岸拉开一段距离。
看着拉远的距离，姜戚眸色微沉，游绥在故意驱赶他。
“你还有意识，对吗？”姜戚再次朝前一步走，这一次水花迎着他的身体拍打而去，浸湿刚烘干没多久的衣服。
这处的河水很浅，完全站立水位也只没到小腿肚的位置，姜戚慢慢朝游绥的方向走去，后者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靠近，河中的龙尾不再动弹。
银月映着鳞片与河面发出粼粼光亮，在河中看不清的姜戚差点摔倒，还好扶住了一旁的龙尾。
掌心下的滚烫不已，与那晚山洞的触感截然不同，光是一条龙尾就可以知道游绥本体有多烫。
姜戚攀着龙尾迅速上了岸，朝游绥的方向走去，就在离他后背仅差一步的距离时，姜戚看到游绥浑身都在颤抖。
空气中有甜美的花香，是姜戚没闻过的气味，他的心口发热，脸也渐渐发烫：“你生病了？”
“别过来。”游绥的声音喑哑得可怕，如果不是离得那么近，姜戚都不会觉得这是他发出的声音。
游绥的确生病了，不，更准确地说，是他经历了所有动物都会出现的异常现象。
姜戚虽然没养过龙，但也养过那么多动物，自家动物突然发热难以自控也偶有发生，他通常都把异常的动物揍一顿后丢禁闭室。
那些动物只要关进小黑屋里一晚，第二天就能恢复原样。
可是现在没有小黑屋，而且姜戚现在也不愿意把游绥关进去。
但除去小黑屋，姜戚从未试着真正去安慰过一个人，他不知道在难熬的时候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姜戚想了想，顺势蹲在游绥身后：“我在这陪着你，如果你需要吸血随时告诉我。”
“不需要。”说出这句话时游绥蜷缩的身体不断颤抖着。
明明现在心口已经感受不到游绥的情绪了，可姜戚还是觉得很难受，对方在极力甩开自己。
“没事的，我在这。”
就像小时候一样。
姜戚抚摸着自己心口的鳞片，猜想游绥身体一部分离得近的话，应该会好受很多。
或许是因为姜戚的坚持，又或许是游绥已经没力气再说话，总之他没有再出声赶走姜戚。
甚至于原本搭在树枝的几缕发丝也开始慢慢落下，缠上了姜戚的脚腕，发丝的力度很轻，似乎只是在安慰着他。
姜戚看着另一缕已经捆住他腰间的头发，不由失笑：“即使这样你还不理我吗？”
“你的意识，比你诚实多了。”
游绥终于转过了身，浅灰色的眼眸已经变为金色，中间有好几条赤红的线，不像是血丝，眼角分布着小部分鳞片，牙齿也出现兽化，犬齿明显变尖。
对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吓人，想立马转回去却被姜戚摁住：“跑什么？你还有什么样子是我没见过？”
此时的游绥早已没了手套，手部的鳞片在挣扎的时候被姜戚的手指来回摩挲了下。
姜戚感觉眼前的游绥像是受到什么剧烈的刺激，身体完全僵住停止挣扎低下头，露出的脖颈也已经被黑色的鳞片覆盖大半。
姜戚见过游绥的人形，也见过他的龙形，甚至之前在山洞时还看见过龙尾和翅膀，但是像现在这样处于半兽化的状态还是第一次。
莫名的，他起了坏心思，明知故问：“摸鳞片很痒吗？”
“不……”游绥脸瞬间涨红，姜戚抚上他脸侧的鳞片：“那是什么？”
游绥眼神蒙上一层雾气，但很快清醒过来想要撤离：“龙鳞不能随便碰。”
“为什么？我只听过不能摸逆鳞，顺着也不行？”
“不行，危险。”
“有多危险，你会主动攻击我吗？”
游绥神情复杂：“总之，不能碰。”
“是吗？”姜戚收回手，“既然那么危险还是早点收回去吧。”
游绥愣神：“怎么收？”
“当然是吸血，之前不都这么做的吗？”姜戚头偏向左侧，拨开贴着脖颈的头发，“你现在牙齿变尖了应该可以自己咬吧？”
游绥喉头上下滚动，眼中的血色变浓：“我可以吸你的血吗？”
“当然了。”姜戚本以为对方会推拒一番，没想到这次游绥反应很快。
几乎就在姜戚回答的瞬间，一片阴影彻底遮挡住了月光，脖颈传来刺痛让他忍不住轻颤，但很快刺痛就消失。
看着很快退后的游绥，姜戚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失去了力气，要不是腰间和手腕的头发支撑着他，在游绥撤退的瞬间他就要失去中心跌落在地。
俩人的距离并不远，姜戚能看到那些发散的意识以他们为中心环绕着树干，腰间的发丝也变为龙尾，游绥的翅膀彻底长出，在游绥重新拥抱住他的同时遮住了外界环境。
尽管姜戚的意识在逐渐远离，却还是意识到了游绥想干什么。
相拥的二人间弥漫着甜美诱人的花香，游绥赤红的双眼转动了几下，上下打量怀中闭上眼睛的姜戚，小心翼翼把头靠在他肩上，心满意足蜷缩在一起，喑哑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树林中。
“你是我的。”
*
【检测到玩家姜戚陷入副本异常区域，中断成长升级，重新启动智能系统。】
【系统678开启管理程序，执行强制唤醒功能。】
【正在排除玩家姜戚负状态……】
【负状态已清除，玩家姜戚仍处于异常区域。】
【警告！警告！无法检测异常区域具体位置！能量超出管理权限！】
【系统678受到剧烈攻击！重新关闭……】
一连串的声响在姜戚脑中响起，原本的意识也渐渐回笼：“好黑。”
明明已经睁开眼，可是眼前却是无尽的黑暗，自己的身体似乎被什么紧紧束缚着，根本挣脱不了。
姜戚记得自己昏迷前，看到游绥似乎在——“结茧”。
姜戚没有研究过龙的生长，不知道处于什么情况下才会结茧，但他确信当初游绥没有吸血，又或者说那种情况的血已经根本不管用了。
那些血色的出现已经代表游绥的异常，那些外散的意识阻隔了系统和蜃楼的探查，也正如此姜戚才不能通过鳞片感知到游绥，而现在连姜戚也被带进了异常区域。
想到最后闻到的花香，让游绥发生异常的，真的只是“邪神的光点”吗？
尽管游绥现如今建立起来的是异常区域，但姜戚现在反而清醒了不少，在简单分析形势后，他对上了游绥睁开的双眼。
黑暗之中，只有游绥是亮着光的。
这种互相依偎在一起的场景，是姜戚从小就一直幻想着的。
正因如此，姜戚没有说什么，只是摸上对方赤红不减的眼角，对方先是愣神，鸦羽眨动几下后姜戚看到红色渐渐减淡。
“对不起。”
这是姜戚听到的第一句话。
也是最后一句。
姜戚还没来得及回应游绥的道歉，身边的束缚就全部消失，他重新出现在雨林之中，周围并没有任何的茧。
游绥把他放出来了。
这像是电视剧里的俗套结局，准备一起灭亡的主角到结局最后关头不忍心，于是丢下自己的伴侣选择了一人赴死，这种微妙的感觉让姜戚有些难受。
他知道游绥没死，只是藏在了雨林的某个空间里。
而现在姜戚能做的，就是通关雨林副本，这样副本结算时就会吐出所有的玩家——在游绥彻底被茧吞没前。
在下定决心的下一秒，姜戚毫不犹疑朝树屋位置赶过去，如果邪神想要与玩家做交易，现在就一定还隐藏在玩家之中。
然而等他抵达树屋时，却只看到地面早已熄灭的柴火，原本应该停留在这里的玩家不见了踪迹。
顾明恩他们应该是去找雨林中的仙灵了，但是他们不可能没有发现姜戚失踪，按理来说应该留人驻守在这里，其余人会在周围搜寻一下。
如果他们发现失踪却还是离开了树屋……姜戚眸色微沉，开始推测自己究竟进入茧中多久。
由于在他离开前大家都比较疲惫，制定的方案也只有粗糙的雏形，如果对方早已在姜戚消失的这段时间走过了最高处，应当会改变方向。
最高处应该没有仙灵，不然姜戚也不会依旧留在这里。
“或许我应该去找他们。”姜戚想到了几处地方，但和他们重新遇见的可能性太低了。
找不到几人就意味着碰不到荒满，姜戚眸色微沉，他没有多少时间再拖延了。
不过几秒，他就决定放弃荒满这条线，毕竟对方现在已经认不出自己，先不说认不出的理由究竟是因为“痴呆”还是受副本压制，总之现在身为“邪神”的他是不可能帮助姜戚放出游绥。
那就只能找仙灵了。
冷静下来后，姜戚准备动身离开，却听后方传来散漫到令人讨厌的声音：“竟然信息都不留一个就准备离开了吗？真是狠心呢。”
姜戚转过身，皱紧眉头：“他们让你留在这？”
“我自己想留的。”坐在树屋的江流晃了晃两只脚，“毕竟你在时不让我住进来，趁着你和那家伙都离开了，我在里面多睡会儿。”
“果然是弟弟造的房子就是不一样，做梦都格外香甜一点。”
姜戚冷冷看着他：“你会做梦吗？”
“别总这么狠心。”江流抬起头，“让他们听见就不好了。”
姜戚听见簌簌的叶片碰撞声，顺着声源转身就被金羽撞个满怀：“主人，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后方还缀着长长的队伍，不过大家的神情并不算惊讶，魏汾得意道：“你看，我就说姜戚的气息重新出现了。”
“气息？”姜戚很快明白了，“你什么时候标记的我？”
魏汾支支吾吾：“就那天晚上游神出事……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的气息怎么也消失了？”
顾明恩神情凝重：“你消失了两天去哪儿了？”
姜戚听到时间皱眉：“现在是我们进入雨林的第几天？”
顾明恩有疑问，却还是先回答：“第六天，你怎么会对时间也不清楚？”
“我在雨林里不小心踏入了一片不知名的区域，在里面迷失了方向，出来后就在这了。”姜戚不能把游绥结茧的事说出来，只能大致描述情况。
然而模糊的描述确认几人脸色更加凝重，看起来他们都知道是什么：“没想到这里也有问题区。”
“问题区？”
魏汾解释：“就是蜃楼中没有开发完成的区域，一般出现在测试完毕后下发的副本中，但是现在这个副本已经被封闭处于初始状态，所有的剧情应该都是最原始化的，不应该有问题才对。”
万心说：“无论如何，你能走出来也是万幸。”
魏汾突然想起：“那游神难道也进了问题区？”
见姜戚沉默，几人也认定了这个猜想，顾明恩说：“现在只有至少通关Good End才能让玩家完好离开了。”
“说到这个，荒满和颜佑呢？”姜戚这才反应过来大家对少了的荒满闭口不提。
廖沙冷哼一声：“你还好意思说这个？你们组织的人有问题，现在才发现。”
姜戚：“什么意思？”
顾明恩接话：“他跑了。”
“我早就发现他有问题，我特意让他下水，他救了你后我以为是好的，也就没点破。”凡勒隽很自责，“我就说组织怎么会有这种性格的人，连一项拿得出手的杂技都没有，穿着打扮还那么讲究。”
“刚刚颜佑就出事了，别人怀疑他，他还承认了。”金羽小声说，“明明是撒谎精，这时候诚实了。”
周洛咬咬牙：“当时颜佑特别想知道雨林的神灵到底在哪儿，就跟荒满许了愿，然后……”
之后的事情就跟金羽说的一样，姜戚大致能猜到荒满是以什么表情回答的大
“难道跟神灵许愿要离开雨林就得牺牲同伴吗？”顾思宇不忍心，“早知道这样，我刚刚就许愿了。”
顾明恩脸色阴沉：“通过牺牲玩家得到的通关确定是好结局吗？”
“怎么不是？蜃楼不是很多副本都是这么做的吗？既然他愿意主动牺牲，不是很好？”廖沙笑笑，“为大我牺牲小我，多伟大。”
周洛怒了：“怎么不是你许愿！”
“我不愿意啊。”无赖直白的话语让周洛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姜戚制止了几人的争吵，问道：“与天相接的地方，你们找到了吗？”
“没有。”顾思宇摇头，“我们去了山顶，可是那里除了树木什么都没有。”
周洛接着说：“顾队从山顶观测到一棵高耸入云的古树，本来我们是准备过去的，结果颜佑就退出游戏了，紧接着魏汾就说感知到你的气息。”
姜戚有了目标：“古树在哪个方向还记得吗？”
“记得啊，但是我们真要现在过去吗？”周洛犹疑，“真的要牺牲玩家许愿？要不还是我许愿吧……”
“不用，我们去见的不是荒满。”
“那是谁？”
“一个你们暂时还听不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