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市政大厦, 灯火通明。
顾尤躲在3层的Omega专用厕所里,半脱着衬衫,后背对着镜子, 嘴角向下撇着。
他的后颈被咬红了一片,腺体的地方尤其红肿, 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这他倒不是很在意。
因为腺体是他在这个世界独特的人设, 只要离开,就会像他在那边无法行走的双腿一样, 恢复正常。
顾尤担心的是颈侧的吻痕。
因为信息素的影响,他被亲来亲去的时候身体早就不受控制, 对闻晏在他颈间作恶根本毫无察觉。
那里现在红了一小块。
不是很深, 也没有破皮,但这种吸吮和亲咬留下的痕迹很难消除, 最关键的是, 这不是他的独特人设。
顾尤拧着脸,用热水揉了好一会儿, 但没有成效,最后只能无奈地关上水龙头, 不再耽误回家的时间。
叶睢有课, 他早上并没和对方说晚上来接自己,而是提前打过电话给司机, 让司机准时等在门口。
从电梯里出来的瞬间,下身开始乏力, 顾尤隐隐觉得腿疼,但他现在已经可以掌握着产生变化的短暂时间, 迅速地坐回轮椅上。
呼吸微喘。
一种和健全时完全不同的无力感又袭上来,他感觉自己变得十分孱弱。
等呼吸平复, 顾尤才用手机照了一下脖颈,果不其然,后面腺体已经恢复正常,但那个小小的吻痕却没有消失。
顾尤想了一下,打开外卖软件。
下单了一个粉底液。
已经快六点。
夜幕笼罩了大半的城市,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潮湿的声音泼洒在路面。
他和司机约的是六点半,顾尤在前面整理了一会儿宣传册,不多时接到司机的电话,于是按着轮椅朝外走。
刚出旋转门,就看到了傅钧。
“......”
他看着傅钧从门口走过来,迎着门顶上十几盏透亮的白炽灯,走到他面前。
树影叠着黑天,外面越是阴黑,市政大厦的门头就越是明亮,灯光从天顶落到地面,被大理石映得四散,照亮旋转门前的每一寸角落。
当然也包括他。
他和傅钧之前就在冷战,一直没有说话,今天早上两个人没有打过照面,他就和叶睢离开了。
顾尤看着傅钧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而后微微下移,滑向他的脖颈,话音简短。
“接你回去。”
傅钧的手极其轻微地触碰他的下颌,几乎没有用力,以至于顾尤觉得他只是在抚摸他的脸颊。
“哦。”
他垂着眼。
并没看傅钧的表情。
而傅钧也没有停滞太久,那个隐约可见的痕迹只在眼前一闪而过,便立刻收回了手:“走吧。”
声音冰冷,像是一潭死水。
顾尤又“嗯”了一声。
点点脑袋。
虽然有些生冷,但傅钧的动作还是很小心,先给他盖上毯子,把他推到门边,抱着他上车,仔细地放在后座,自己再从另一边上去,伸手探了一下顾尤那边的空调温度,才出声道:“开车吧。”
两个人坐在车里。
一路无言。
顾尤裹在毯子里,偏头看他,昏暗的车中,傅钧的侧脸仿佛厚重而凌厉的工笔画,轮廓线条极硬,也极冷。
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傅钧的眸色从车窗上回移,声音不带情绪:“去哪玩了?”
“深洲大学。”
顾尤声音也很轻,傅钧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也不多说:“然后就在这里。”
“嗯。”
这里不可能。
那就只能是在大学。
傅钧的心口有种延缓而来的钝痛,即使他刚才没有去看,没有抬起顾尤的下巴,这种疼痛也没有消失,反而变得绵长,像滚烫的铁水慢慢浇灌在心尖一样,延续了一路。
车停在别墅门口。
傅钧直接把他抱回房间,像往常一样,手里抹了些精油,开始给他按摩。
顾尤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晚上好像格外娇弱,也许是在两个世界来回的切换,导致他的官能变得敏感,前一秒还在活蹦乱跳,现在又回到了病榻上,傅钧刚刚用力一点,他就觉得疼,把腿往回抽了一点,手盖在腿上。
傅钧蹙眉,他给顾尤按摩的手法早就烂熟,是请国内最好的中医手把手教的,不会有问题。
“腿放好,手拿开。”
“......”
傅钧的语气很冷淡,带一丝命令的口吻,他毕竟是他的哥哥,顾尤只好把手挪开,但傅钧又按了一会儿,他还是觉得疼,嘴角一耷拉:“你那么用劲干嘛?”
“......”
傅钧被他喊得莫名其妙。
但顾尤难得肯跟他说话,他的表情却松了几分,没有先前那么冰冷,只是依旧沉着声:“每次不都是这样弄的吗,你一大早一声不吭就跑出去,玩了一天,现在疼不正常?”
傅钧说着,声音又冷下来。
“让你放好,别动。”
“......”
又这么按了一会儿,到顾尤双腿泛起淡淡的红,看上去血液已经活泛,傅钧才停手。
他后半程都没有听到顾尤的声音,松了手索性先出声:“晚上想吃什么?”
一抬眼,才发现顾尤偏着头。
他只有侧脸对着他。
连侧脸都朝里隐着,只是因为腿被捏着动弹不了,所以才被他看见了低垂的眼尾。
细长的睫毛覆着墨色的瞳仁,下面靠近眼睑的地方攒了一个大泪包,顾尤不动声色往枕头上贴一下,下一秒,纯白的枕面上就落下一个豆大的雨点。
“......”
“怎么了?”
傅钧的心像踩空了楼梯,突然从高处跌落,他忙不迭地俯身上去,试图把顾尤从床头翻过来:“是不是疼,对不起,是我不好。”
顾尤没有跟他说话,只是脑袋埋在他的衬衫里,默不作声地继续攒泪包。
也许是因为没办法走路,生理上的缺陷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在这个世界的孱弱和无助。
在这里,他的身体远没有在177那么灵活,心理也没有那么坚强。
甚至在这个世界,如果发生任何不好的情况,他第一个想到的,最能靠得住的人就是傅钧。
就像那天在地铁站。
他觉得很疼。
傅钧立刻来带他回家一样。
顾尤以前没有接触过这么病弱的角色,再加上是紧急状态,他要生活在这里,这里就是他的家,傅钧一直照顾他,就是他的哥哥。
他对傅钧,多少是有些依赖的。
而这两天。
傅钧都很不好相处。
他确实给不了傅钧什么感情上的回应,因为他们现在的关系是兄弟,但如果他因此就要忍受傅钧的冷言冷语,那他一样觉得很委屈。
毕竟他只是对方的弟弟。
还是个残疾。
“是我弄疼你了吗? ”
直到此刻,傅钧的声音才软下来,有些着急,眉头紧蹙着检查他的腿,确认过没有问题,又把他翻过来,揽在怀里:“对不起,我这两天说话,语气不好。”
顾尤埋着头,不作声。
“昨天在车里,是我忘记给你调空调了,”傅钧立刻跟他道歉,“我不应该怪你,是我不好。”
“……”
顾尤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他的脑袋枕着傅钧的腿,头发蹭得有些乱,傅钧替他整理了一下,而后道:“我下次按轻一点,你要是疼,就休息一会儿。”
顾尤点点头,把大泪包收了回去。
其实他想的很简单。
只是希望傅钧能讲道理一点,对他温柔一点,毕竟他对一直很听话。
而在这个世界,这是他的家。
窗外的月光淡淡飘进一点,落在他清亮的眸中,过了一会儿,顾尤才小声道:“晚上想吃鱼。”
“好,我去弄。”
傅钧揽着他,放回床头靠好,顾尤看到他朝他笑了一下,深沉的眸色不再冰冷,一下安心了很多。
傅钧揉也了一下他的发梢,恨不能把前两天的疏远都补回来:“休息一会儿,我弄好了喊你。”
“嗯。”
晚上顾琬华和傅常林都有应酬,饭桌上只有他和傅钧,因为两个人把话说开了,气氛还算不错,顾尤多吃了一碗饭,阿姨笑着对他道:“今天的鱼还是大少亲自弄的,我就帮忙蒸了一下,还有这个菜,也是大少炒的,说你爱吃。”
顾尤嘴里扒着米饭,咕哝道。
“谢谢哥。”
傅钧拿着碗给他盛汤,表情已经重新变得温柔,随口问道:“明天一天都去上班吗?”
顾尤老实的摇摇头。
他在闻晏那里的工作只需要上午,下午他喊了叶睢,去对方学校的图书馆。
他说完,以为傅钧又会生气,不愿意让他下午和叶睢待在一起,但傅钧并没反驳,只是把盛好的汤放下,声音低沉:“好,在外面要注意安全,有事给我电话,我去接你。”
顾尤有些意外。
好像只是刚才在楼上那一下。
傅钧就变得豁然。
他忘记了他脖颈上的吻痕,忘记了突然出现的叶睢,忘记了心里所有的嫉妒与不甘,重新变得清醒。
他怎么可以不和他亲密?
他们当然要亲密。
这是他唯一的筹码。
他错得离谱。
-
周一一早。
深洲大学的操场和篮球场都被团团围起,置景团队在操场边搭起了大棚,整片的反光板犹如烈日下的银色沙漠,周遭的人都戴着帽子眯着眼,感受着酷暑的折磨。
旁边还停了三四辆保姆车。
“你现在真是离谱!”
江延坐在其中最豪华的一辆,身上的T恤汗湿,红着脖子,一口气灌了半瓶水。
旁边的经纪人已经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当初是谁说弄不了恋综,好,公司都谈成的恋综我帮你推了;说不接电影占用的档期太长,好,找上门的大制作我也推了;现在这个综艺,跑一跑做做任务你说可以,又是卫视王牌,你还耍什么脾气?!”
“我耍脾气?”
江延冷声靠在座椅上,一只手拿了手机,头也不抬:“你没看前面怎么剪的吗?”
“......”
经纪人的脸色僵硬了一点:“后期剪辑不都是这样吗,你是新人,当然不能抢老常驻的风头。再说工作哪有一点亏不吃的,人家资历就是厚啊。”经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现在整个组都在外面晒着呢,赶紧出去!”
“我不去。”
江延冷笑一声。
一只手扔了矿泉水瓶。
跑是他跑,任务是他做,累是他累,结果剪完只有老常驻在狂奔当飞人,他倒成了滚刀肉,这综艺他还真不想录了:“不是跑圈么,让老常驻去飞吧,我收工了。”
“江延!”
“你他妈给我回来!”
但江延已经下了车。
他走到综艺围着的操场隔离带边,四周一片尖叫,远处的长枪大炮迅速对上来,不多时照片就传上了网。
[我哥今天怎么收这么早?]
[现场的妹子说,是节目组安排出了问题,今天不录了。]
[真是狗,剪剪不好,录也录不明白。]
[废物工作室呢,保姆车不知道跟着我哥?就让他一个人走?]
[学校里不方便呢吧。]
[听说在图书馆前面被粉丝围住了,手机都贴他脸上了,ws真的是废物。]
[这竟然是生图吗。]
[呜呜呜呜呜好好看。]
......
图书馆里。
顾尤的注意力被外面的骚动打乱了一瞬,下一秒,他的手臂立刻被叶睢托住,整个人靠在对方身上:“抱歉,我刚走神了。”
“没关系。”
叶睢被他靠着,倒是很享受,只不过瞥见他额头的虚汗,有些心疼:“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早上顾尤突然告诉他。
想练一练走路。
虽然走动的量不大,只是在图书馆里,扶着书架这么来回走几步,但叶睢还是小心翼翼,两条修长的手臂一直张在旁边,顾尤觉得他就像只雄赳赳的大母鸡,护得自己像只小鸡,走一步那对大翅膀就要跟着煽动一下。
不过比起傅钧,在叶睢眼皮底下走路,他还是要自由得多。
“好,那先休息一下。”
顾尤点头,叶睢很快推来轮椅,让他坐上去,手里拿着纸巾,替他擦掉额头上的汗,嗓音有些哽咽:“是不是特别疼。”
比起闷头学习。
他觉得顾尤这样更辛苦。
毕竟每走一步就疼一下,他学习身上只会痒,坐不住,从来不会疼。
“还好。”
顾尤笑了一下。
把汗湿的发尖朝后捋了捋。
他昨天后来仔细想过,如果一直这样坐在轮椅上,他身体孱弱,对傅钧和家的依赖就会越来越大,内心也会越来越敏感和脆弱。
加上宣告紧急状态之后,他一直没有收到世界重整和新的工作邮件。
这是很奇怪的。
系统明明已经恢复运转,却再也没有给他发送邮件,这样莫名的沉寂让顾尤有些担忧,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努力,让自己在这个世界更独立一些。
他朝顾琬华打听了一下,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已经完成了最痛苦的,在康复中心站起来的步骤,所以才能做到偶尔走两步。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努力行走。
这样才能让身体逐渐健全,心理变得强大,不会对别人产生过多的依赖。
叶睢推他到了明亮一点的窗边,下面的小桌上有两杯柠檬茶,都是刚点的。
顾尤插了一杯,喝了一大口,等他休息了一会儿,叶睢的目光深了一点。
“是不是想...上厕所了?”
“......”
顾尤的脸一下变红。
刚才走路喘不过气都没有这么红,他一下后悔自己喝了那么一大杯柠檬茶,而且他走了这么久,确实有点想上厕所。
“嗯,上、上一下。”
叶睢的眼神略微闪烁,面上依旧冷静,起身拿了两个人的东西,推着他的轮椅,朝图书馆外道:“今天操场那边封路了,去行政楼不方便,我带你去我寝室上吧,很近。”
顾尤点点头。
从图书馆出来的瞬间,热浪席卷着此起彼伏地尖叫,炽热的空气和图书馆里的冷意毫不相接,仿佛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
顾尤的目光对着远处的人群。
好像有人被簇拥在那里,四周的年轻学生围成一团,喊叫声都混在一起,混在夏日的蝉鸣里。
下一秒,江延从一堆杂七杂八的签字纸里抬头,和他的目光骤然交汇——
世界又突然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