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傅听凛起了个大早,想早点去学校背书。

  洗漱完背上书包下楼的时候,却很意外的在一楼的落地窗前看见了一个安静的背影。

  外面草坪上的雪还没有化去,晨雾淡淡,透着股萧疏冷清的寒意。

  此一夜过去,风停了,但阴云仍旧笼在天空。

  他脚步慢了下来,犹豫几秒,还是走了过去。

  “宋先生?”

  宋泠之闻言回神,他转过身,眼神似也与昨日不同,多了点说不上来的忧郁。他不是习惯情绪外泄的人,白日里也冷静理智,这点忧郁就像是清晨的薄雾一样淡。

  “过来。”宋泠之说。

  傅听凛听话的走进,慢慢蹲下来,仰头看他。

  少年还没彻底长开的五官就这样清清楚楚的呈现在他面前。

  其实……

  还是有些不像的。

  这孩子的眼尾眉梢更凌厉一些,鼻梁也更挺翘,瞳孔漆黑,不笑的时候显得面冷。而林双,五官柔和,笑起来水一样温柔,即便是有强势的地方,也愿意为了他收敛和退让。

  宋泠之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落在少年的眉间。

  他气色较之昨天晚上,显得不是很好,几缕垂落在额前的黑发,像是雪中墨一样,侧脸干净而苍白。

  傅听凛屏住呼吸。

  隐隐约约觉得,宋先生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那指尖只在他眉间停留了不到两秒,就收了回去。

  宋泠之拍拍他的肩膀,“去上学吧,路上小心。”

  “……哦。”

  傅听凛站起来,往门口走了两步,却又突然顿住。

  少年抿唇,回头道:“宋先生,你是想起我哥哥了吗。”

  宋泠之看了他片刻,淡淡嗯了一声。

  昨晚那一场糜乱、湿热、混杂着眼泪和血腥气的梦境,身体传来断断续续的疼痛,让他将现实和梦境有些混淆。

  只记得有人不住的在他耳边低喃。

  他想喊林双的名字,想说自己很想他,想问问为什么不常入他的梦里,却在每次开口之前,就被吻住,于是所有的话都再也说不出。

  宋泠之几乎真的以为那就是现实了。

  等醒来后,宋泠之望着熟悉的天花板愣神好久,侧头望向床边,发现自己仍旧是孤零零一人的时候,才恍然从那场梦中抽身离开。

  他修身养性很多年,除了青春期身体开始发育的时候,还是第一次做这种梦。

  宋泠之觉得奇怪。

  他跟林双在一起的时候,亲吻都很少有,林双顾忌着他的双腿,更不曾在结婚前真的对他做什么。除了偶尔的生理需求,他甚至一直以为自己是性冷淡。

  梦里的细节记不清了,醒来的那瞬间,大部分都变得模糊。

  只记得十分疯狂且出格。

  或许是昨天晚上吃了药,身体上的疼反馈在梦境里,把梦也搅乱了。

  但不管如何,这无疑勾起了他对林双的想念。

  重活一次,这思念远没有上辈子浓烈,甚至他都快忘记了林双的模样,所以刚才才会想仔细看看傅听凛。

  原本不想说出来,怕勾起傅听凛的伤心事,毕竟这小朋友连他一声‘宋哥’都不喊,不就是怕想起自己的哥哥吗。

  但他既然问了,宋泠之觉得自己也并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听他承认后,傅听凛沉默了两秒,随即笑了笑,很认真的对他说,“我不介意您把我当成哥哥,如果能让先生缓解几分愁绪的话,长得和哥哥有几分像,我觉得很开心。”

  宋泠之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反应了两秒后,才挥挥手,让这满嘴胡话的混小子赶紧去上学了。

  傅听凛出了门,骑着自己的车就往学校冲。

  他这个年纪一旦恢复过来,每天都是精力满满。

  其实刚才说那些话,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宋先生平时太理智了,商业场上杀伐果决,只有提起自己哥哥的时候,这个人才会流露出一点被世俗命名为柔软的情绪。

  收养他这个拖油瓶,大部分是出于爱屋及乌。

  可是这种爱屋及乌又能持续多久呢。

  短短几天过去,他在宋先生和徐伯身上汲取、感受到的帮助和善意,足以让他对宋宅产生归属感。

  他想和宋先生的关系更加亲近些。

  想融入这里的生活。

  想在宋宅留的更加长久。

  十五岁的少年心里没有太阴暗的计谋,也没有多复杂的心思。

  属于幼兽的那份不安全感,让他本能的想利用一切有益于自己的东西,把现在拥有的紧紧握住。

  傅听凛心里有点庆幸,即使他跟哥哥的年龄相差十岁,妈妈还是把他们生的这样相似。

  这张脸,或许会让宋先生爱屋及乌的情绪延长。

  他也要努力在这种情绪消失之前,让宋先生习惯他的存在才行。

  傅听凛走了许久,宋泠之还在望着外面的雪出神。

  直到封醒给他打了个电话。

  “喂?宋总,刚才我还在睡觉呢,你有急事吗,大早晨给我打电话……我看看几点啊,靠,你五点打了一个,六点打了一个,你没睡啊?”

  宋泠之:“睡了,醒得早,你帮我查个东西。”

  封醒:“什么?”

  宋泠之:“查一查,京市有没有姓贺的人家,尤其是跟傅家或者是跟我们集团有过合作的。”

  封醒:“这不都是秦秘书的活吗……好吧,查近几年的?”

  宋泠之眯起眼,沁了凉意:“25年前,至今。”

  “……艹,这不得累死我,”封醒说,“老子是给你打工的,不是给你当牛做马的。”

  宋泠之:“不都一样。”

  封醒:“查这些干什么?我能找秦秘书帮忙吗。”

  宋泠之:“这件事只能你来,尽量别告诉别人。”

  封醒莫名觉得冷冷的,察觉到自己这位老朋友情绪似乎也不太对劲。

  “你干嘛,跟找自己私生子一样,算了算了,交给我吧,不过我给你查清楚后,你得告诉我你的目的。”

  宋泠之把电话挂断了。

  他并不想把其他的人牵扯进来,出于商人的直觉,他敏锐的在里面闻到了危险的味道。

  上辈子他显然是查到了什么,才会那么被人那么着急的灭口。

  如果仍旧按照上辈子的路线走,那支引着他查明真相的录音笔在七年之后才会出现。这次他从现在就着手调查,不知道会不会发生其他的变化。

  不管怎么说,只要他还执着于这件事,那么危险就会一直潜伏在他身边。

  在他找到证据之前,知道傅家车祸是意外的人,越少越好。

  尤其是傅听凛。

  年龄小,容易情绪化,昨天虽然没找到他的手机,但一个布偶熊就……

  宋泠之忽的拧起眉。

  手机。

  对了。

  车祸后,警察清理现场,林双和他父母的手机之类的东西没有人认领的话,现在应该还在警局。

  -

  “宋先生,都在这里了。”

  负责处理傅家车祸的杨队长拿过来一个文件袋。

  杨队长:“现场情况惨烈,手机、证件损毁程度极大,已经不能使用,您看看。”

  三块手机。

  应该说是两块半。

  有一个已经从中间烧焦断开了,另外两个也都几乎报废。

  宋泠之把文件袋收好。

  “那天海顺大桥的监控录像,可以发我一份吗。”

  杨队长明白他话里隐藏意思,“这场车祸确实是意外,车子我们已经检查过很多次,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不过您如果真的需要,我会安排人发到您手机里,您可以留个电话号码。”

  “徐伯。”

  徐伯点头,把自己的号码留下了,“杨警官,这是我的号码,有事直接联系我就好。”

  杨队长:“好,宋先生节哀。”

  宋泠之:“司机的手机呢,被他家人领走了吗。”

  杨队长:“没有找到,很可能已经在碰撞中被烧化了,或者沉到了江底。”

  这一趟过来,约等于没有收获,宋泠之离开警局,他看着文件袋里的手机,心里叹了口气。

  “徐伯,找个靠谱的地方,看看还能不能修,不能修的话,把里面还能恢复的数据恢复一下,能复原多少,就复原多少吧。”

  徐伯:“好。”

  宋泠之:“傅听凛在学校怎么样?”

  “京市二中高二级部的姜文远老师,和宋家有过几分交情,我问他了,他说高一的级部主任张秋升对C班有不小偏见。”

  “C班?”

  “哦对了,忘记跟您说了,小凛昨天被从A班调去了C班……”

  京市二中就那么大点的地方,一点什么事儿整个高中部的老师都会知道,何况这也不是秘密。

  徐伯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宋泠之。

  他说的时候斟酌着措辞,宋泠之是他看着长大的,平时没事,性子冷清,但脾气着实不好。

  徐伯怕宋泠之脾气上来找学校麻烦。

  没想到直到说完,宋泠之神色都没太大的变化,反而问:“张秋升在学校里这样行事,背后肯定有人,他身后是谁?”

  徐伯心说先生最近脾气貌似变好了不少。

  他道:“张秋升的表哥是魏董事,魏家在京市二中投了不少钱。张秋升是靠着关系进去的,看不上同样靠关系进的C班学生,总找事刁难。”

  宋泠之:“京西开发凤凰居的魏家?”

  “是的。”

  宋泠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