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泠之煮到?第二壶茶的时候,傅听凛回来了。
“先生，”他热了一身汗，短袖的袖子?卷到?了锁骨处,气息也?不匀，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宋泠之旁边,而是坐在了距离较远的对面。
“新到?的那批器具真的不错……嗯？”傅听凛视线一下子?被桌子?上?的粉色信封吸引住。
那信封上?还?画了几?个可?爱的爱心，以及一个射箭的丘比特。
宋泠之吹了吹茶汤,闻言眉梢挑起：“你不知道？”
他低头喝了一口，语气淡淡的。
“应该是情书?吧,乐乐不小心拽出来的，我给捡起来了,放心，我没看。”
原本只是个想开?个玩笑，却见对面的小朋友呆了一瞬,然后急了，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大声道：“我、我没谈恋爱！”
“这这封信我都不知道怎么来的,先生，早恋是不对的，我、我真没，也?没对谁有那种心思，对谁都没有,我没……”
“好了好了,我知道。”
宋泠之神色还?是没太大变化，只是欣赏了片刻傅听凛此刻焦急而稚嫩的神色。
他语气带着揶揄：“急什么,就算你真的谈恋爱了，或者有喜欢的人,这个年纪也?实属正常，我很开?明?的。”
“…哦。”
傅听凛声音戛然而止。
宋泠之觉得有趣，想逗一逗，“真的没有那种心思，也?没暗恋或者喜欢的人吗。”
傅听凛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上?那双冷清的眼睛时心慌了一下，又快速低下头去。
因为刚运动过，垂在膝盖前的两只手手背、小臂上?青筋比平时明?显的多，流畅的肌肉线条透了点野性?出来。
傅听凛抿了下唇，一把捞过那封情书?，看都没看，丢进了垃圾桶。
宋泠之：“生气了？我真没看。”
傅听凛：“没，没生气，我都是这样处理的。”
他又不是什么温柔的还?需要照顾别人情绪的那类人，在学校收到?的话，他一般也?是直接丢进垃圾桶。
宋泠之闻言仔细打量了他好久，把傅听凛看的越来越不自在。
宋泠之手肘撑在轮椅扶手上?，抵着下颌看他，“我们小凛，在学校很受欢迎嘛。”
傅听凛莫名更?不自在了，用纸巾擦了擦手，闷声吃着桌上?的宵夜。
“可?惜了，我还?想给你留着呢，以后等你结婚长大，这些都是回忆，”宋泠之轻笑摇头，“又有个小姑娘要伤心了。”
傅听凛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
宋泠之：“你吃着，我给你说个事儿?，下周六跟我去一趟封家，去的也?都是在京市说得上?话的人，你要是想以后——”
“为什么非得是小姑娘。”傅听凛突然问。
宋泠之顿了下。
反应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傅听凛接的是他之前说的话。
他若有所思地看过去。
傅听凛仍旧低着头：“你都没看过，也?许不是小姑娘……”
“你……”宋泠之斟酌，“你喜欢男孩子?？”
“不喜欢。”
傅听凛有点懊恼，他也?不知道现在这是怎么了，情绪很不对劲，也?不太舒服。
他没经历过这种感觉，就觉得是今天?自己在度娘搜的那些东西，被这情书?又勾起来了那种奇怪的情绪。
他干巴巴的补充道：“也?不喜欢女孩子?。”
还?不好意了。
小朋友真别扭，什么都写脸上?。
宋泠之：“那你喜欢什么？”
傅听凛抬头：“我喜欢学习。”
“……”
“行?，那你，”宋泠之手指抵在唇角，眉梢微抬，“快去好好学习？”
傅听凛三两下扒拉完宵夜，飞快上?了楼，上?了一半重新跑下来，拿了书?包，又上?了二楼。
关门前停了一下，对楼下道：“先生，去封家的事你安排就行?，周末我都有时间。”
砰。
门关了。
徐伯走来，感叹：“长大了，有心事。”
宋泠之摇摇头，失笑，“这孩子?，和以前一样不禁逗。”
“徐伯，你安排一下吧，把去封家准备的贺礼备好，顺便给……算了，私下场合，不穿西装也?行?，给小凛准备身稍正式些的衣服就好。”
徐伯：“先生操心了，我明?白。”
他笑眯眯说：“都安排完了？”
“嗯。”
啪！
药片摆上?来。
“吃药。”
“…嗯。”
-
傅听凛烦躁的将自己蒙在被子?里。
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啊……
狠狠锤了几?下床后，他泄了气，懊恼又后悔，他从被子?里往上?蛄蛹，脑袋埋在枕头下面。
片刻后，他伸出手，在枕边摸了几?下，找到?手机。
点开?手机里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他哥和他相互揽着肩膀，在他十三四岁那年照的。
傅听凛看了那照片半天?，闭上?眼，把手机捂在心口，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他嘴里念念有词：
“哥……对不起，那天?晚上?梦里对嫂嫂冒犯了，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对宋先生没什么想法，他是长辈，我就是受视频影响，以后梦里再也?不会了……”
好像说出来，他心里那点晦涩的、微妙的负罪感才会完全散去。
少年低低念着。
脑中却又浮起了宋先生说那封情书?是，脸上?的神态。
完全将他当成了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情绪才变了，莫名冲动起来。
傅听凛念叨的声音逐渐停止了。
因为每念叨一次，他好像就在提醒自己一遍梦里的‘冒犯’，现在脑中已经开?始自动回想梦里的细节了。
“……”
他丢了手机。
片刻后，他说了句国?粹，把手也?缩进枕头里，头发抓的乱糟糟一窝，耳朵红的滴血。
别TM想了啊啊啊啊！
“烦死了！”
该死的视频！
-
周六。
晚，18：00整。
宋家的车平稳停在了封家老宅的门口。
这里的装修风格与宋家十分不同，仿宋的建筑格局，古朴精致，低调沉稳。
封醒一早就出来等着了，见人来了，连忙宋泠之引进去。
傅听凛站在宋泠之身侧，“封哥好。”
封醒：“你好你好。”
他笑着打了招呼，对宋泠之说：“没请太多人，都是老爷子?相熟的，他几?个老朋友，还?有我爹几?个朋友，我家小辈，还?有你们。”
宋泠之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他让傅听凛把带来的礼物交给这里管家，跟着进去了。
许是因为这里是老人常住，怕摔倒，所以一路都没什么台阶，轮椅过去时很平缓。
走过前院的一段路，右侧有个硕大的亭子?，说是亭子?，不如说是一个只装了四个立柱的空房。
里面铺了毯子?，立柱雕了花纹，里面三桌饭菜。
两桌给小辈、不喝酒或者要带孩子?的亲属们准备的，一桌是与老爷子?亲近的人。
见着人，封家人笑呵呵打招呼。
“泠之来啦，快快入座。”
傅听凛去了次桌，宋泠之的位置在封老爷子?右手边第三位。
宋泠之客气道：“两年都没登门拜访，是泠之失礼了，封叔和老爷子?不要怪罪。”
封爷爷很喜欢他，连忙道：“那泠之待会儿?得多喝点！权当给我老头子?贺寿！”
“那是当然。”
客人三三两两入桌，逐渐热闹了起来。
六点三十六分，正式上?菜。
封醒还?要次他一个位置。
“你待遇真好，在你前面的，都是我爷爷那辈的，真有面子?。”
他给宋泠之倒了杯酒，“四十多度的，不算高，能喝吗？”
宋泠之酒量还?好，白的啤的红的都喝过，比一般人强不少，但坏处是真的喝醉了，很容易断片。
他抬手挡了一下，低声道：“最多两杯，再多就醉了。”
“来！泠之！封爷爷跟你喝一个！”为首的老爷子?举起了酒杯，“哎，这两年没见你了，感觉沉稳了许多啊，你爷爷跟我是老战友了，你爸走前托我照顾，我也?没照顾多好……”
宋泠之举起酒杯，正色道：“老爷子?，您对我已经很照顾了，我的腿封叔叔也?费心很多，高兴的日子?不说别的，这杯酒该我敬您的。”
“您随意，”宋泠之遥敬了一下，自己一饮而尽。
老爷子?身体?不好，喝了一口，就放下来了。
他喝道：“好！泠之，好孩子?！乖孙，给泠之再倒上?！”
桌上?几?个和老爷子?同龄的前辈都很热情和蔼，气氛顿时热起来了。
封醒眉开?眼笑，再次倒满。
“得，您这杯慢点喝吧，刚才喝的猛，吃点菜压一压。”
宋泠之喝酒不上?脸，“这酒喝着不错，挺醇的。”
封醒：“不知道，我爷爷喜欢，但我对这东西不了解，可?惜你养生了，不然我偷摸送你两瓶。”
晚风徐徐吹着，宋泠之心情很不错，闻言低笑道：“你也?不怕老爷子?揍你。”
“哪里会嘛……”
傅听凛坐在次卓。
这里都是和他差不多的同龄人，大概是首桌几?个老人的孙子?孙女之类。
相对比而言，他们这桌的氛围相对沉默，基本都在边刷手机边吃饭，还?有小声放着游戏直播的。
来这里的目的，应该也?是跟他一样出来认人，或者混个脸熟，又或者是显摆一下自己的孙辈子?辈。
傅听凛的视线一次又一次的往主桌飘。
从他这个位置，正好能将宋先生在干什么收进眼底。
宋先生在低声和封哥说话。
他们很熟，听徐伯说，算是一起长大的。
说了一会儿?后，桌上?的老辈开?始怅谈往昔。
酒过三巡，谈完过往，又免不了提起小辈们，宋先生颇受喜欢，除了最开?始那一杯酒之外，断断续续又喝了两杯。
傅听凛还?担心，却见宋先生脸上?并?无醉意，问答间也?和平常一样淡定从容，才慢慢放心。
宴席尾声的时候，他去了个厕所。
这边是公用的，除了宴请的客人，平时只有佣人会上?这里来。
傅听凛从厕所出来洗手的时候，隐约听见了两个女佣细碎的谈话声，口音听着像是南方人：
“哎那个，今天?来的几?个小辈，长得很不错呦。”
“还?是宋先生长得好嘛，就是可?惜了嘞。”
“是嘛是嘛，当初和他未婚夫登门拜访的时候，多登对哦。”
“今天?跟他来的那个小孩很眼熟，听说是宋先生未婚夫的弟弟。”
“哪里是听说，分明?就是。长得那么像，你说宋先生会不会……”
“宋先生不是那样的人，怎么和哥哥谈完恋爱又和弟弟谈，对名声多不好。别瞎想了，快干活去……”
细细的水流从水龙头里流出来。
宋先生和他谈恋爱？
嗤。
这群人真会想。
恋爱明?明?只有相互喜欢的人才能谈。
宋先生又不喜欢他，他也?没抱着那种心思，所以他怎么可?能会想跟宋先生谈恋爱。
许久，傅听凛才重新弯下腰，将手又洗了一遍。
洗完后，他低着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那水珠崩到?前面的镜子?上?。
黯淡斑驳的光影落在周围的绿植，傅听凛的影子?缩在角落。
蝉鸣和虫叫一瞬间归于沉寂。
他抬头，盯着自己脸看了足有一分钟，才朝着来的方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