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溪一怔,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顾勉。

  顾勉神情不变,眉梢动了动,漆黑的瞳孔幽深,点缀着展台细碎微光。

  谢如溪有种奇异的心虚感,好似他要抛下对方,与人去看展一般。

  “学长?”周乾鸣又喊了一声。

  谢如溪暗恼自己的失神,端起平日的彬彬有礼,笑意平和。

  “我和我朋友一起来的。”他委婉拒绝。

  周乾鸣有点失望,“那次和学长聊袁青的石雕受益匪浅,就是时间太短了,还想着有机会能……”他用手比划了下,身体前倾,肢体语言在表达更亲密的试探。

  谢如溪眼睫垂落,不动声色地侧过肩膀。

  他不习惯和人靠太近,微笑道: “会有机会的。”

  周乾鸣耷拉眼皮,唉声叹气起来,“好吧,我知道了。学长的朋友……”

  他顿了顿,似有所觉地瞥向顾勉。

  “你好,我叫周乾鸣。” 周乾鸣加重语气,有意无意地强调什么,“也是C大的,不过我是学金融的,比学长小几届。”

  顾勉看着伸出的手,回握了一下,“你好,顾勉。”

  对方故意抛出这番话,似要佐证自己和谢如溪的关系,暗暗较劲——

  你和学长什么关系呢?

  顾勉没有理会,点到即止,不再顺着聊,反而对谢如溪说。

  “如溪哥,我想去看看F区的展品。”

  周乾鸣脸色骤变,笑容僵住,呼吸慢慢变重。

  周乾鸣今天来这个展不容易,时间是挤出来的。

  本来没打算来,给展子做后勤是学生会那边的任务,但他得知谢如溪也去,便和部门要了票。

  为了不把心思表现得太明显,周乾鸣没问谢如溪是哪天。

  三天不同时间的票,他选了第一天碰运气。

  对方恰好今天来,还碰上了,很难不说是缘分。

  谢如溪见顾勉走过来,自发地站在他旁边,“好啊,F区,好像在三楼?”

  “嗯。”

  “我记得有电梯。”谢如溪想了想,“上面的透明玻璃搞了绿植装饰,挺漂亮的,要去坐坐吗?”

  “都行。”

  谢如溪往左边眺望,仰起头,“看起来人不多,估计等几趟就能坐。”

  “嗯。”

  两人低声交谈,肩膀若有似无地触碰,距离一点点变近。

  谢如溪和顾勉聊天,身上那股端着的劲儿卸去,肉眼可见的更为轻松、自如。

  周乾鸣被无视了。

  他心里激起几分气性,喊住谢如溪:“学长——”

  “我刚好也去F区,一起吗?”他嘴角的弧度像刻尺般,精确至分毫,假模假样地看向顾勉。

  “学长的朋友应该不介意吧?”

  顾勉笑了,没有作声,对周乾鸣挑衅般的问话,始终保持不冷不热的态度。

  谢如溪犹豫,手肘轻轻撞顾勉,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这个……小勉,你觉得呢?”

  顾勉有些意外谢如溪的问话,心生突兀的念头。

  看来上辈子的周乾鸣能追到对方,确实靠的是死缠烂打。

  他意味不明地想,至少谢如溪现在看来,对周乾鸣并不感冒,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但不排除,日后是否会为其改变。毕竟搞艺术的人确实更浪漫、更容易被情谊晃花眼,长久的坚守叩响真心,似乎是爱情另一层面的唯美诠释——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顾勉扫了周乾鸣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当然不介意。”

  周乾鸣假惺惺地回以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

  十分钟后,顾勉后悔了。

  为什么周乾鸣这么聒噪?

  那张嘴就没停过,像嗡嗡叫的知了,没完没了。

  “学长,你看这个……”

  “学长,我第一次听说……”

  “学长,你真的很厉害!”

  ……

  顾勉今天听到“学长”这两个字的频率,比上辈子加起来还要多。

  “哦哦,原来是这样。谢谢学长的科普了。”周乾鸣笑眯眯地说,又抬手指向另一处,“哎,学长,你看这个,好像上次在白云展……那个宣讲片里的开屏吉祥物。”

  谢如溪点头,“确实,可能因为是同一个作者吧。”

  “同一个作者?”

  “嗯,还属于作者同一系列的作品,各有寓意。”

  周乾鸣立刻追问,“听起来很不错,学长可以给我讲讲吗?”

  谢如溪自然是答应了,娓娓道来。

  顾勉冷眼旁观,偶尔对上周乾鸣瞥过来的目光,也是岿然不动。

  一次两次,顾勉没懂周乾鸣这种举动的深意。

  后来次数多了,他倒是摸透对方的心里状态。

  挑衅?炫耀?亦或者说——

  “小勉?”顾勉觉得手腕被拉了下,温热触之即消,“是那天的小朋友吗?”

  顾勉垂眸,疑惑地问:“什么?”

  谢如溪指了指。

  哦,那晚便利店的男孩。

  顾勉挑眉,刚好是正前方,和男孩对视。

  男孩在吃棒棒糖,有一瞬间,眼神是茫然的,随后傻傻地举起手,朝他笑。

  “嗯,是他。”

  谢如溪被男孩动作弄乐了,忍俊不禁,“看来……他还记得你。”

  “也记得你。”顾勉说,“喏,他还举起了另一只手,和你打招呼。”

  谢如溪惊讶,发现还真是,便也学男孩的模样,挥手示意。

  男孩愈加兴奋,和妈妈说了几句话,从人群里蹿出,像个小炮弹一样,往这边冲。

  “这是给我的?”谢如溪眨眨眼。

  “对。”

  谢如溪眼眸弯弯,“谢谢。”

  紧接着,男孩又给了顾勉一颗巧克力,“没有棒棒糖了,只剩巧克力。”

  顾勉指尖摩挲,捏着金色锡纸包装的巧克力,“为什么给我?”

  男孩挠了挠头,小声说:“你不是想要这个吗?我看你们一直盯着我吃棒棒糖……”

  谢如溪哭笑不得,难怪男孩跑过来送零食,感情还是他们贸然“凝视”的缘故。

  顾勉也笑了,掂量了手里的巧克力,“谢谢。”

  “不客气!”男孩大声应道,跑回妈妈身边。

  不过,期间摔了一跤,在地板滚几圈,自己爬起来后,偷看周围人,发现没有人注意,又蹦蹦跳跳地继续跑。

  谢如溪和顾勉都在后面看着,那一幕发生时,都默契地看彼此,相视一笑。

  “如溪哥,我想吃点东西。”顾勉忽然说,“门口有休息亭、零食柜和移动摊,去看看吗?”

  “饿了?”谢如溪笑吟吟地说,“行,那走吧。”

  顾勉唇角微勾,轻飘飘的视线落在身后,“周同学,我和如溪哥有其他事,就先走了。”

  周乾鸣扯了扯嘴角,“哦,好的。”

  从谢如溪突然不说话,歉意地说稍微等一下,他眼睁睁对方走过去,全程看着两个人互动笑闹。

  他们像有什么磁场一样,隔绝外界,周乾鸣硬是找不到时机插话。

  他沉沉地看着顾勉,脸色糟糕。

  “学弟,之后有机会再交流。”谢如溪微笑。

  周乾鸣紧绷的嘴角倏然松懈,笑着道:“好的,学长,有机会聊,拜拜。”

  “嗯,拜拜。”

  -

  休息区。

  “这天气变化也太快了吧。”谢如溪眯着眼睛,“早上还有点阳光,现在居然全黑了。”

  顾勉撕开果冻纸,随口应声:“天气预报说有雨,估计要下了。”

  “有可能。”谢如溪抿了口温热的牛乳茶,捧着杯子,歪头道,“说实话,小勉,真看不出来,你喜欢吃果冻。”

  顿了顿,“哦,不对,是喜欢葡萄味的果冻。”

  顾勉掀了掀眼皮,“这有什么问题吗?”

  谢如溪闷笑,“当然没有问题,只是觉得……”

  他咬了咬吸管,微甜的奶意流连在味蕾,含糊地说,“很有反差。”

  顾勉面不改色,淡淡地说:“平时温柔文雅的如溪哥,看到别人的爱情悲剧会流泪,也很有反差。”

  谢如溪呛了几口,耳垂隐约发红,但还是笑了,乜着眼,快速说了句话。

  顾勉没听清,“什么?”

  谢如溪挑眉,“没听到就算了。”

  他指尖搭在桌沿,懒声说:“有些话讲究缘分的。”

  顾勉觉得好笑,但也没追问下去。

  就这静坐了几分钟,谢如溪忽然开口。

  “小勉。”他眉眼依旧温润,“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周乾鸣?”

  顾勉瞥了眼,将手里的果冻空壳扔进塑料袋。

  “准确来说,我和他——彼此都不喜欢对方。”

  谢如溪也不惊讶,只平静地点点头,“嗯,我能感觉到周乾鸣的态度,确实不礼貌。”

  他轻叹,“今天我应该拒绝他的同行,害得你一路沉默。”

  顾勉不置可否,“他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不喜欢他的原因,倒不是这个。”

  谢如溪迟疑,“那是什么?”

  顾勉把空盒子扣紧,锋利的边缘挨着指腹,“我感觉吧,他对如溪哥不怀好意。”

  谢如溪一顿,神情变得微妙,“你——”

  他斟酌道:“你是指他想追我这件事吗?”

  顾勉抬眼,“如溪哥知道?”

  谢如溪短促一笑,眼尾弯起。

  “小勉……倒是出乎意料的敏锐。”

  “说实话,今天之前我还不太确定,比起追求什么的,我可能更倾向于,他是喜欢雕塑展艺品。”

  谢如溪敛眉,“但今天,他在展会上的种种行为……太明显了,应该不是我自作多情。”

  顾勉面色古怪了一瞬,下一秒,他嗤笑,语气却平平淡淡,“别人是文体两开花,他是‘文金两开花’,也算当代罕事了。”

  “不过,原来如溪哥察觉到了啊。”他垂眸,“我还以为你一无所知。”

  谢如溪: “总有些直觉的,但我也不能太自恋。”

  他无奈地笑了笑,“所以只要对方不流露明确意向,我不会……嗯,给自己找麻烦什么的,就当合适的朋友、同学处着。”

  顾勉: “好吧,看来是我多虑了。”

  “多虑?多虑什么?”谢如溪轻声问。

  顾勉指节曲起,沉默几秒,笑着道。

  “可能担心如溪哥被人骗吧。那家伙看着,可不像个好人。”

  “眉散眼无神、鼻尖小鸡嘴。”他凉凉地说:“一副衰人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