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气怎么和变脸娃娃一样,又出太阳又阴的。好险方伯不是住在山顶,不然我们上下够呛的。”王飞宏唉声叹气,背着鼓囊囊的背包,每一步走得深深浅浅。

  细密的雨丝逐渐变小,砸到伞面的声响减弱。

  风凉飕飕的,刮在被雨淋透的薄薄衣料,哪怕只是肩膀的一角,也让人不自主打冷颤。

  “哎,你家那位今天在干嘛?没和你一起过来。”王飞宏问。

  谢如溪走得慢,防止自己摔倒,抽空答道:“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每天陪我来。”

  王飞宏啧啧直道:“但还是每天来接你。”

  “也不是吧,主要因为这段时间总下雨,路难走,他才来得频繁。”谢如溪瞥了一眼,“不还搭上你了吗?”

  原本王飞宏买了辆二手车用作往返工具,但前几天,车子出了故障,送去维修。

  为此,王飞宏哀哀自怜,叹息:便宜没好货,该省的钱果然一分都不能省。

  谢如溪大多时候是顾勉开车来郊区接他,偶尔搭王飞宏的车。现在对方的车开不了,顾勉也顺便载上了他。

  王飞宏嘿嘿一笑,“辛苦咱们顾学弟了。”

  他摸了摸后脑勺,又感慨:“有一说一,顾学弟真不错,话是少了点,但人帅体贴,愿意陪伴,情绪稳得和定海神针一样。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完美男友不是——那满屋子的‘湿虫’硬被他弄干净,这耐心妥妥的高。动手能力也好,拉电线不在话下,还能修漏水的屋顶、歪芯的水龙头……”

  他们跟学的非遗传承人,是一位老阿伯。性格比较古怪,不爱和人打交道,第一天去的时候,两人还吃了半小时的闭门羹,住的地方也是较为陈旧破烂,对方提供的一间工作室,和废弃的野外没什么区别。

  顶破水漏、飞虫野草都是小事,最要命的是屋内搭的电线严重接触不良,灯忽闪忽闪,风扇叽呀转动,吹出来的风比挠痒痒还微弱,在愈发燥热的夏季,实在难熬。

  谢如溪和王飞宏见到这一幕时,面面相觑,皆是苦笑。来之前便有耳闻,这里环境不大好,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不好到这种程度。

  跟在一旁顾勉反而冷静,帮忙改造了一番,那间小屋堪称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停停停,你到底想说什么?”谢如溪无奈地打断,“他人不在这儿,夸了也听不见。”

  王飞宏摇头,诚恳地说:“没有,我就单纯地感慨一下。以前我其实不太懂、当然,不是歧视哈,就不明白两个男人怎么来电,什么研究说世界上每个人同性恋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七十,其中五十是隐性未被发掘的……”

  他摇头晃脑,“现在,我算明白了,原来网上说的‘消防员测试’是真的。”

  谢如溪疑惑,“消防员测试?”

  “如何get到男性魅力的实验……”王飞宏摸了摸鼻子,“就某个外国博主体验了一次消防演习的被困演员,正当处于危险无法动弹时,消防员‘唰’一声朝他奔来,单膝跪下,双臂抱起,认真地说——”

  他模仿语气,“抱歉,我来晚了,现在我救你出去,请不要担心好吗?”

  “那个男博主尖叫的声音,现在还残留我脑子里,啧啧。”

  谢如溪:“……”

  他无语,“你真的很无聊。”

  王飞宏大笑,“就聊天嘛,这几天光钻木头,闷死我了。”

  谢如溪嘴角抽了抽,懒得理会。

  这把王飞宏乐坏了,连忙发誓:“我直的啊,纯纯的直,以上发言纯粹站在男性友人视角,不含一丝觊觎。如有说谎,天打雷劈……”

  “轰隆轰隆——”

  王飞宏呆住,一个激灵,“靠靠靠,我铁直啊!”

  他又竖起三根手指,小心地说:“如溪,我再发次誓?”

  救命,他就是闲不住,还碎嘴子,和谢如溪乱侃一通,找找乐趣罢了。

  谢如溪哭笑不得,摆手说:“好了,我知道,快走吧。这天气估计又要变,等会儿雨下大,泥路得成水路。”

  王飞宏呼出一口气:“对对,咱们快点走。”

  ……

  山脚有乡镇,比之山里热闹不少,人烟不再稀疏。

  谢如溪和王飞宏在石墩子道站了几分钟,熟悉的黑色越野车从远处驶来,混浊的水花自轮胎面的摩擦溅起。

  “哎,顾学弟,麻烦你了。”王飞宏率先打招呼,莫名心虚。

  他说完,果断利落溜上后座。

  顾勉朝王飞宏颌首,见对方像被鬼追的模样,没有探究的想法,很快移开视线。

  他揽住谢如溪肩膀,轻声说:“上车吧,如溪哥。”

  谢如溪点头,“好。”他就着顾勉的伞,坐上副驾驶。

  车内的空调开得足,风口冒着呼呼的热气。

  谢如溪僵直的手指一点点舒展,暖意像绵绵的细针,穿过冰凉的皮肤,渗进血液里。

  “阿嚏!阿嚏!阿嚏!”他捂着鼻子,连打三个喷嚏。

  顾勉递过一条毛巾,捋开他微湿的刘海,低声问:“感冒了?”

  “没有吧。”谢如溪瓮声瓮气,“可能内外温差大,鼻子不舒服。”

  “嗯。”顾勉将自己衣服脱下,披到对方肩膀。

  “谢谢……”谢如溪抿唇一笑,自己拢了拢外套,后背笼罩着若有似无的暖意,仿佛能熨贴到心脏。

  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后座,并问顾勉:“小勉,还有毛巾吗?”

  顾勉答道:“有,在前面的拉柜里。”

  “飞宏,你也擦擦。”谢如溪拿出毛巾,往后面递去。

  王飞宏泪眼汪汪,“好好好,如溪,谢谢啊……”

  ——感动!同门情还在!

  -

  连着几天,雨势似乎慢慢变小,天气逐渐放晴。

  但汾枝上游的城市开始特大暴雨,当地闸坝的蓄水量急剧上升,堪堪抵达危险线,准备紧急泄洪。

  与此同时,汾枝受强台风影响,连下一天暴雨。

  谢如溪和王飞宏措手不及,本以为暴雨会停,没想到下得更厉害。

  虽然提前下山,但走得有点艰辛。

  嗡嗡嗡——谢如溪口袋的手机震动。

  他抹了把脸,湿漉漉的,眯着眼睛看屏幕。

  消息栏接连几条信息——

  【预警消息:汾枝市三防指挥部重要提醒,全市累计降雨量大,已突破有气象记录以来的同期历史极值。根据……】

  【汾枝市三防办:启动防汛Ⅰ级应急响应,“龙舟水”以来,全市累计平均降雨量……】

  【道路安全提醒:近期,汾枝部分地区发生……】

  “我的天,那边是不是被淹了?”王飞宏眺望,惊呼道。

  谢如溪抬头,“应该是,那边地势偏低,屋子也矮。”

  远处望去,泛黄的成片屋子已被洪水淹了过半,不少荧光色的游艇在周围停留,陆续有人增加。

  两人加快步程,等到山脚,都舒了一口气。

  所幸,这片区域还没完全被淹,水位不高,但不少人已经提着大袋的东西,离开家里,准备去地势高的地方躲洪。

  “你租的地方需要避洪吗?”谢如溪问。

  王飞宏摇头,“不用,淹不到,你呢?”

  “也不是洪水区域。”

  “那就好。”王飞宏回头,看着山腰,“不知道陈老伯食物够不够?我们是不是带少了。”

  “汾枝洪水多发,陈老伯不是第一次遇见,山高淹不到,他自己也说,食物有储存。”谢如溪顿了顿,“加上我们带的,估计不是问题。”

  王飞宏抓了抓头发,“关心则乱,是我的问题。”

  “哎,顾勉过来了。”

  谢如溪刚抬头,手被顾勉紧紧握住。

  “还好吗?如溪哥。”顾勉蹙眉问道。

  “没事,陈老伯经验足,我们路上没遇什么事,都挺好的。”谢如溪回握,温声说。

  三个人一起过来,主要是想到陈老伯和妻子居住,年岁大有不方便,特意驱车来看一看,看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顺便送点新鲜的食物。

  因为需要一个人关注山底的水线高度,因此顾勉在下面守着车辆,谢如溪和王飞宏上山。

  “好,那走吧。这边的水位越来越高,估计没几小时,能淹到脖子。”

  王飞宏吃惊,“真的假的?这雨是停不了啊。”

  顾勉:“泄洪加暴雨,市内的内涝系统有限,郊区地势偏低,靠近水库,最容易被淹。”

  “哦哦。”王飞宏面色凝重,还要说什么,一道闪电劈开昏暗的天空,雷声不断。

  他摸了摸胳膊,“嘶”了一声,“那赶紧走,总觉得不太妙。”

  顾勉赞同,牵着谢如溪的手往越野车走去。

  突然,一声尖锐的哭声传来。

  “救命!救命!!!!!”

  几人脚步一顿,循着声音望去,面色猝然一变。

  ——有小孩掉落塘了。

  池塘离得很近,他们几乎是跑着过去的。

  “圆圆和康康掉下去了……”男孩一边哭一边说,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池塘的边缘被洪水没去,中央有两个扑腾的身影,渐渐的,水花越来越小。

  谢如溪拧眉,快速说:“你们谁会游泳?和我一起下去。”

  “我。”顾勉说。

  “我旱鸭子,但我会急救!我学过……”王飞宏焦急地说。

  “行,飞宏,你等下在旁边搭把手。”谢如溪说完就跑。

  “急救车。”顾勉扔下一句,也跑过去。

  噗通——两个人同时下去。

  池水脏污,气味难闻,顾勉和谢如溪游到扑腾的地方,各自抱起一个小孩。

  顾勉先把挣扎得最厉害的那个小孩抱起,对方一碰到他,本能地用手脚缠上。

  他用蛮力制止对方勒脖子的行为,并提醒谢如溪:“如溪哥,注意他的手脚。”

  “好,我知道。”谢如溪怀里的小孩力气不大,人是清醒的,也没挣扎得这么厉害。

  几分钟后,在王飞宏的接应下,两人合力将小孩推到岸上。

  一个小孩醒着,满脸后怕,另一个则晕了过去。

  王飞宏脱了外套披到醒着的小孩身上,马不停蹄地给晕倒的小孩急救。

  终于,没过多久,救护车来了。

  三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呼——”谢如溪心神松懈下来后,立刻抓住顾勉的手,担忧地问,“痛吗?刚刚我上来没站稳,你扶我是不是撞到石头了?”

  顾勉:“没事,问题不大。”

  谢如溪不放心,四处检查,眼睛倏然瞪大,“你后背流血了!是我——”

  顾勉不太在意,“不碍事,就石头刮了一下。”

  他小心地擦去谢如溪脸上的泥,低声说:“在池塘你是不是呛了几口水?我们跟着救护车……”

  谢如溪气笑了,这血都留了一滩,还不碍事?

  “跟!现在去!”

  他不假思索地拉顾勉起身,跟上救护车的医务人员。

  王飞宏也在后面追:“哎,带带我。”

  上车前,医生问:“你们是小孩的监护人还是?”

  谢如溪摇头,“不是。我们只不过恰好看见,把人救上来。”

  他拉过顾勉,“他后背被刮伤,一直流血,可以——”

  “喀喇”,谢如溪面色剧变,缓缓倾倒的树木像慢镜头回放,即将砸下来。

  他不假思索地推开顾勉,抱住对方的脑袋,直接跪在地上,后背承受住树干的一小截,堪堪擦过脑袋。

  “如溪!”顾勉失声大喊,接住谢如溪倒下的身体,心脏刹那停止,脑子瞬间空白。他嘴唇发颤,手一直抖,想说什么却出不了声。

  谢如溪后背剧痛,眼皮沉沉,勉强地说话,“我、我没事……救护车在呢……”

  说完,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晕了过去。

  “谢如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