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微风细雨,潮湿气暖,是个赴死的好日子。

  废弃许久的蹦极台异常破旧,风化的安全锁没能扣紧,站在边沿的女人却并未仔细检查,随意扯了扯绳子,纵身一跃。

  她早已习惯各种极限运动带来的失重与风阻,这样的刺激甚至无法激起心中多少波澜。

  身体如断线的风筝向下坠去,距离泥泞的土地越来越近。

  弹力绳索逐渐绷紧,在回弹的前一刻,安全锁咔嚓一声断开,仿佛生命消泯的声音。

  命运没有再眷顾于她,这场生死之赌,答案已揭晓。

  景淮神色静如深潭,双臂大开身体放松,轻轻阖上眼。

  砰——

  意识被坠地剧痛湮灭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她的尸体一定会烂得很快。

  …

  不知名一处殿宇内。

  青衣绝色,似雾若仙,女子站在殿门前,遥望远方天边。

  滚滚乌云泛着不详的杀伐之气,随时将攻入这片清静居所,将这道清瘦单薄的身影吞没。

  她轻叹一声,眸光苍凉无奈,伴着不明的歉疚与苦涩,“那孩子,当真如此执着…”

  “当初若是……”

  言语未过半,兀而停顿,女子如失魂般阖眼,片刻后再睁眸,眼底清如水潭的柔光半点不剩,变为深井般死寂的麻木。

  微苍的唇色被青乌一点点充盈,像是无暇躯壳灌进了另一道沾满剧毒的灵魂。

  她望着周遭毫无新意的环境,低声喃喃:

  “这是第几次了……”

  …

  死亡似于浑噩中无意识飘荡,却不知打哪传来一阵巨大的吸力,收殓了她思维的残骸。

  漫长的懵然过后,景淮握了握拳,感受到实在的力量与触感。

  她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张木质桌案,表面平滑,两端上翘,样式于现代少见,上头摆着纸墨笔砚,和一些与古装影视剧中类似的书和折子。

  茫然地揉揉额角,她抬头扫视四周,这是一处极为宽敞的屋室。

  家具雕刻着精致花纹,门墙皆为木制,地上铺着规整的石砖地板,角角落落放置着各种摆件,瓷瓶,青铜器,绿植;墙上挂着书法与水墨画。

  古香古色,瞧不出一点现代文明的痕迹。

  翻了翻着一桌案摆得乱七八糟的折子,景淮双目微凝,跃动起古怪的火焰,心脏狂跳,呼吸渐促。

  这是穿了?

  原以为她注定至死停留在那个世界,不断游走于生与死的边界,却不想一朝彻底陨落,反有意外之喜……

  [哦!你好,我亲爱的宿主!]

  脑中突然冒出一句故作热情的译制腔年轻女声,令纷杂的思绪一滞,景淮眼神陡然转冷,杀意近乎凝成阴寒的水。

  “从我脑子里滚出去。”她怒斥。

  那东西显然没料到她竟是这等反应,空气刹时间陷入安静。

  隔了半晌,那道声音才颤巍巍地又冒出来,委委屈屈:[人家才没在你脑子里,不信你自己找。]

  景淮讥诮地扯了下唇角,敛眸凝神,内视识海,视线倏而转换,钻进了一个古怪的小空间里。

  四周皆为茫茫白雾,唯有中心一个身着鹅黄色襦裙正盘腿坐着的小姑娘目瞪口呆地看向她,最为显眼。

  “你你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小姑娘圆脸杏眼,既恐又惊,伸手指着她直抖。

  从未修行过的凡人怎么可能进得了识海!?

  “藏在我脑子里,还问我怎么能进来?”景淮嗤笑一声,浑身紧绷,戾气凝成实质,状态异常得明显。

  她大步窜上前,一拳狠戾地朝那小姑娘太阳穴上砸去,凛冽破风,杀招半分不敛,仿佛已经能瞧见下一瞬脑浆迸裂的景象,全然不知怜香惜玉四个字怎么写。

  小姑娘下意识惊叫一声,闭紧双眼。

  可旋即,景淮竟眼见着自己的拳头落空,如同砸中一道虚影,掠过她挥入一片雾气里。

  景淮:“……”

  身前没了动静,她小心翼翼试探着睁开了只眼,见景淮脸色难看,却不复先前的杀意凛凛,顿时松了口气,笑嘻嘻地跳起来站直。

  “别那么激动嘛,亲爱的宿主大人,您可真是不同凡响,我带过好几届宿主,只有您一上来就找到了我的所在之处呢!”

  她双手合十笑得谄媚,但模样长得好,倒也不失可爱。

  景淮磨了磨后槽牙,压下心中躁郁,轻笑:“你更不同凡响,能把死人带到这来。什么宿主,这是哪儿,你又是谁,都给我说清楚。”

  小姑娘连连点头,心道这次抓的壮丁可真是位神人,脾气大得离谱,将她这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都吓了一跳。

  “我丁小五,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感化系统!”她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义正辞严:“这是一个濒临崩溃的小世界,本世界的气运之子因为一个意外,受到极其痛苦的折磨!导致善心不复,黑化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坏人。世界偏离正轨,急须拨乱反正!我的任务就是从各个时空中搜寻合适的灵魂,将其投放到这个世界,并辅助其感化黑化的气运之子,阻止世界的崩塌!”

  她说得慷慨激昂,一脸正气,大眼睛闪着明亮的光。

  景淮不为所动,认真品了品她这番话,随后在心中给出了四个字的评价:漏洞百出。

  她没急着挑刺质疑,而是问:“系统是数据机械造物,怎么会有人身?”

  “模拟!模拟你懂吧!”丁小五蹦跶两下,转了个圈以作展示。鹅黄的襦裙料子很轻飘,令她看起来像只乱扑腾的小鸡崽。

  “您放心,我确实不在您脑子里,这只是个投影装置而已,方便我们之间交流的。你碰不到我,我也碰不到你。”

  似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无害,她又将任务完成的奖励抛了出来:“只要任务成功,您就能在这个世界以新身份活下去,获得第二次生命哦!”

  对于死过的人来说,这绝对是个很有诱惑力的奖励。

  但景淮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你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丁小五一怔,有些卡壳道:“不就是摔…摔死的嘛。”

  摔得可惨了,尸体四分五裂的。

  景淮沉默片刻,翘了翘唇角,露出了第一个带有正面情绪的淡笑。

  是个废物,安心了。

  不知何故,看到这抹笑容本该松口气的丁小五心里莫名不太舒坦,感觉自己被无声中质疑了。

  她努了努嘴,尽量维持自己的专业人设:“那个…宿主也自我介绍一下吧,我该怎么称呼你?”

  “景淮,二十四岁,没上过学,无业游民,纨绔子弟。”景淮摸摸下巴,带着丝戏谑地笑,对自己的评价十分不留情,“死去的灵魂那么多,你为什么会选择我来做这个任务?”

  丁小五听得直愣,呐呐:“这…挑选灵魂不看学历,也不看工作,你的灵魂和这具躯壳少见得匹配,所以…”

  好家伙,这次选中的人该不会是个混社会的暴躁小混混吧!完了完了,当时发现这道极为匹配的灵魂时她还激动得要命,想也没想就把人拽来了,却忘了考虑这人也可能是个不靠谱的…

  万一一个照面就被那个女人砍了,她的任务可就彻底玩儿完了!

  “不行不行,宿主你赶紧出去,目标马上要出现了,我先给你好好讲解一下!”

  景淮依言将意识撤离识海异空间,视线回归室内,微微敛眸,掩盖眼深处一丝凉薄算计。

  她平生最恨有东西钻她脑子,无论丁小五话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也绝不可能令她交付其丁点信任。

  木门外忽而涌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门口。

  [哎呀哎呀,来得好快!]系统焦躁地嘟囔了句。

  “报——”

  “南霖皇族十三人,其十二人已就地诛杀!”

  “南霖女帝奉命生擒,现已带到!陛下是否召见?”

  大嗓门的汇报声穿透力极强,引得窗户隐隐震动,隔着门都能感受到那亢奋的语气中浮动的杀伐血腥气。

  战争总能轻易释放扩散恶念,勾起兽性未褪的人类对杀戮凌虐的渴望。

  景淮抬手按了按耳根,眼眸微眯,低声喃喃:“南霖…女帝?”

  她高声应允:“把人带进来。”

  丁小五急切的声音与她同时响起:[等会儿再见她!我还没交代完!]

  空气停顿了一瞬。

  景淮无所谓地勾唇。丁小五无奈叹气:“算了,大不了晾她一会儿。我现在跟你说,你可得仔细听!”

  景淮不置可否,盯着门口。外面的下属得到应允推开门,两名侍卫压进来一个被粗绳绑着的青衫女子。

  外面的阳光正好,门一开,光亮如浪潮倾泻而入,照得那几人面庞暗淡模糊,难以瞧清。唯独女子纤瘦曼妙的身姿被光影勾勒,一览无余。

  咚的一声,女子被强压着跪在冰冷石板上。侍卫亦跪地行礼。

  景淮忍着莫名的焦躁等待双眼适应乍亮的光线,紧盯着那女人,她这所谓的任务目标。

  明光渐温,眼前的灰纱一层一层被掀开,直至展露出她清晰的五官轮廓。

  仙佚如圣。

  眸光倏而凝固,景淮脊背微挺,如冰蔓延般一寸寸僵直。

  丁小五毫无所觉,紧迫感随着女子的到来愈发浓重,她语速稍快地粗略介绍起目前的状况。

  [她就是你的任务目标,南霖国的女帝,秦恕,字姝之。而你如今的身份,则是东昭国的女帝,兰曜清,字景淮。]

  [兰曜清本身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女,却不料狼子野心,几月前突然造反,将东昭皇室屠得只余稚子幼儿,以铁血手段登上皇位,随后又亲自领兵攻打南霖。]

  [这片大□□国鼎立,时态安稳,没人能料到会突然出现这等变故,南霖人热爱自然,重文轻武,兵力不足,且战且败。]

  [南霖先帝带领一众儿女奔赴战场,宫内只留下了地位特殊且不善武斗的秦恕,战场残酷,那些皇子皇女死的死逃的逃,先帝也没撑多久便战死沙场,秦恕作为南霖仅剩的皇室血脉,被迫接过了这个烂摊子,登上帝位。]

  [七日后,兰曜清携兵攻至皇城,秦恕拒绝武将抵死顽抗战斗到底的请命,不战而降,南霖改姓兰,宫内大乱,南霖亦大乱。]

  [现在的时间点便是兰曜清刚侵入南霖皇宫不久,占了南霖帝处理政务的房间;而留守皇宫并未逃跑的秦恕则刚被下属擒来。]

  讲到这,丁小五又着重提醒道:[虽然这种发展听起来很窝囊,但你可别真觉得秦恕是什么弱女子。任务先前已经失败了四次,你都是我的第五个宿主了!]

  话音落下好一会儿,却仍没得到景淮的回应,她终于注意到宿主的异样。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