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壮观的仙宗坐落于雾气缭绕的高峰之顶, 琼楼玉宇,瑶台仙阁,珍奇植被随处可见,仅凭记忆似已能感觉到那浓厚的灵气, 一片生机盎然之景。

  如此美妙之好景, 却也有沾满血腥之地, 浸染无数修行者之血。

  “她”被围困于天刑台。

  那是座大气凌然的高台,中心盘龙之柱直指天宫。

  每当有犯人被压来此处, 将由执刑者激活盘龙柱,落下雷劫, 洗清犯人的罪恶之血。

  下方乌泱泱的人头, 是宗门的弟子被要求前来观刑, 看清堕魔判宗者的凄惨下场,引以为戒。

  行刑者站在一侧, 面容肃穆, 诵读罪行与戒律。

  “堕魔罪者华凝光,为掠截天道气运, 与邪宗魔修勾结,夺舍害死十六名我宗同门修士,犯戒律第一条、第三十三条和第一百五十七条。”

  ”滔天之恶,罪无可恕!罚,降予雷刑!”

  庄严之声回荡于刑场,灵力涌入盘龙柱, 天空顷刻间色变,阴沉雷云层层叠叠聚集于上空, 其中闪过漆黑的雷电。

  华凝光仰头望向上空, 眼里涌动着愤怒与不甘, 却只得无力地承受着审判,无数人厌恶的目光。

  不甘心……

  她不甘心!!

  轰——

  雷电如黑龙扭曲的利爪狰狞着下落,重重砸到天刑台上,湮灭伫立者的身体,只余一捧飞灰。

  刑罚结束,众人逐渐散去,执行者亦已离开,无人注意到一道灵魂在雷劫落下的瞬间离体,躲到了盘龙柱中。

  忍受着柱子可怖的雷电气息,待人群散尽,直飞入云端,像宗门外逃窜。

  长老察觉到其穿过护宗大阵的细微波动,立即出动修士捉拿,却已被她逃出很远,钻过空间壁垒,躲进了另一个世界。

  壁垒死魂易跨,活人却难越,华凝光暂时逃过追捕,灵魂也变得极度虚弱。

  她探寻到了此界气运最高者,那强烈的波动比曾经截取的十六个修士加起来还要高。

  贪婪之心几乎冲破了她的神志,即刻便朝目标飞去。

  金碧辉煌的东昭皇宫中也有浸没在阴影里的黑暗角落,十八岁的女孩住在冷清破旧的冷宫废弃房子里,正在享用从御膳房里顺出来的美食。

  她太急切了,几乎没有多观察,就直接钻进了女孩的识海里,哪怕十分虚弱,潜意识中便不觉得一个低级世界的人有能力反抗她的夺舍。

  但对方反抗之激烈超出了她的想象,原本宁静的识海感应到入侵,竟于顷刻间化作一片火海。

  那道稚嫩的灵魂赤红着眼杀过来,像是疯犬叼住一块肉一般,拼尽全力撕扯着她的意识,险些与她同归于尽。

  最终她虽然仍是赢了,却也没能如愿继承女孩的记忆,灵魂重伤,修养了许久才开始下一步动作——篡位,掌控东昭皇族。

  低级世界的高气运者太稀少了,离她最近的人是南霖的皇族,为免出现意外,她必须令那个人对自己恨欲其死。

  对此,入侵对方的国家就是最为稳妥且轻松的事了。谁让这具身体天赋异秉,小小年纪便修成了金丹呢,无论是争权篡位还是发动战争,在这个低级世界里都如此轻而易举。

  看到这里,丁小五却是不淡定了,震惊到几乎破音的声音兀而传来。

  [这金丹居然是你自己修炼来的??]

  兰景淮蹙了蹙眉,收回意识,“不然呢?”

  [怎么可能!!!我一直以为是华凝光用秘法强行给这具身体提了修为……]

  [在灵气如此稀薄的世界里,以凡人之身十八年修成金丹,除非你吞了什么高级仙丹,否则绝不可能!!哪怕资质再好都不可能!!]

  [因为灵气根本不够啊你明白吗!?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真的是人类吗?]

  [难道这个地方还有什么珍贵的异果被你误吞了?灵气这么少,得多少万年才能长出来啊……]

  丁小五紧皱着眉,絮絮叨叨地怀疑着人生。

  兰景淮眸色微黯,唇边勾起一抹不着痕迹的冷笑,不耐烦再听下去,收敛意识重新陷入记忆中。

  华凝光几乎将东昭皇族屠尽,只剩下一些没有威胁的幼童,多位大臣不愿听命于她又无力反抗,在大殿上自尽身亡。

  但她不在乎,总有人愿意听她的话,收整势力后,亲自领兵一路朝南霖进攻。

  南霖的皇族也很有血性,皇帝似乎自知没有胜算,带着皇子皇女带着必死的决心亲自踏上战场,最终皆被她一一斩落于刀下。

  抵达皇宫后,临时上位的女帝竟软弱地选择不战而降,她立刻命人将秦恕绑到寝宫,在对方面前转悠了好几圈,可都未见其有什么攻击意图,只是瞧她的眼神格外复杂。

  华凝光不懂她的神情是何意思,想再刺激她一番,问她:“我侵你国土,屠你亲人,难道你不想杀了我吗?”

  秦姝之却闭上双目,流下一滴清泪,再未多瞧她一眼。

  事情暂时急不来的,华凝光无奈只得暂时作罢,离开寝宫去处理政务。

  在气运到手之前,为避免灵魂受身体所斥,需每日勤勉运转秘术稳固灵魂。而身份自然也要好好经营,坐稳她的皇位,做出足够多的功绩,世界本源对她的排斥力才能逐渐减少。

  战后要处理的事务奇多,早朝一上便是两个多时辰,处理奏折又过去大半日,剩下的时间又要运功,每天只等晚上到寝宫休息。

  她找来一些不致命却会令人极其痛苦的毒素,喂给秦恕,随后到床上睡下,盼着秦恕能在夜间行刺,干脆些将这具身体杀了。

  可她等了一周,只见着秦恕日日如同雕塑般盘坐于榻上,因毒素而双唇乌青,痛得冷汗津津,仍一次不曾起身尝试杀她。

  勉强得了些空闲后,华凝光终于等不下去了,捉来一心想救她的贴身宫女叶流青,在她面前以极残忍的手段一刀刀剖开其血肉。

  鲜血染红了房间内的石板地,痛嚎声异常凄厉。

  “真是忠心耿耿的姑娘,明明如此弱小,却像个捏不死的蚂蚁一样,想方设法地要救你离开。”华凝光一手掐着宫女的脖子,手里的刀染血,一滴滴落到地上。

  她笑着,阴冷似毒蛇,状似蛊惑:“如果不想她死,就来攻击我啊,快来亲手杀了我。”

  “陛下!!”

  可怜的小宫女凄惨地叫着,双手用力抓挠她的臂腕,划出一道道血痕,却那般努力地转头将目光落到秦恕身上,似质问,又似祈求悲哭:

  “陛下…五年前究竟有何旧缘,令您做出如此抉择啊陛下……”

  “咦?”

  华凝光惊疑地挑了下眉,她意识到了什么,一刀捅进宫女的脖颈,将死透的尸体随手扔到地上,抬眸直直望向秦恕。

  她双目紧闭,睫羽上沾着泪,眉眼间朱砂鲜红似血,刻着至深的隐忍与无意泄露的苦痛。

  是什么令她在面临神佛都不堪视的惨状时,还能忍耐至此?

  华凝光眯起眼,“难不成,你认识我?”

  秦姝之猛然睁眸,直白显露出惊愕与茫然,缄默多日第一次开口,生涩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恐惧:

  “此言…何意?”

  “哟,真的认识啊,难怪呢。”华凝光仰头哈哈一笑,心里的怀疑终于有了解释,“看来你们感情不错啊,能忍到这个地步,可惜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兰曜清,她已经死了呢。”

  她着重咬紧兰曜清三字,将死字拖出长音,眼里的幸灾乐祸与看热闹似的戏谑半分不加掩饰。

  原是没有身体记忆闹出得笑话,否则早早解释清楚,许能省下她很多工夫。

  秦姝之静止般凝望了她半晌,直至干净的眼白爬满红血丝。

  那仿佛组成了她身体一部分的平和与宁然,如同一面镜子被打中,咔嚓咔嚓布满裂痕,最终碎裂一地。

  一个向来和顺柔静的女人陷入绝望时,比亲眼见证幼崽被人杀死的母兽还要疯狂。

  身体里积累的毒素涌入灵根里,秦姝之主动接纳了使她日夜痛苦的剧毒,生生将碧绿的灵根浸透,转为浓墨似的青。

  灵根变异,杀性大增,巨大的灵力漩涡在她周身环绕,女人驱使着裹挟剧毒的灵力拍向华凝光,口中却发出悲鸣,绝望的姿态仿佛将迎来自戕。

  灵气轰上胸膛,毒素是从表层一点点开始侵蚀这具身体的,华凝光未曾料到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给自己选择了如此痛苦的死法。

  浑身麻痹,她动弹不得,只能忍耐着万千虫蚁啃噬般的痛等待死亡,双眸恶狠狠瞪着秦恕。

  所幸对方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痛苦。

  多日来,她给她灌下无数可怕的剧毒,却从未见她如此时这般失态过。

  气力尽失般跌坐在血泊里,那双漆黑的眼眸被染上墨青,生机却在一寸寸抽离。

  秦姝之望着华凝光占据的身体,盯着她的脸,试图寻找出熟悉的痕迹,神色在哀戚与绝望间转换。

  直到痛苦反复鞣制,麻木掉最后一丁点知觉,眸光渐转为死寂,空洞如同无底深渊,对视间便能令人神思一晃,险些坠落般瘆出丝丝寒意。

  “为什么……”

  她看着奄奄一息临近死亡的华凝光,木然发问:“为什么占据她的身体,为什么希望我杀了你。”

  “你不必知道,反正你的兰曜清再也回不来了。”被疼痛折磨惨叫到失力的女人勉力挤出一个狰狞的笑,虚弱而满怀恶意。

  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她看到秦姝之已经干涸的眼眶流下一滴掺杂血色的泪,面庞僵硬如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