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这种状况屡见不鲜, 有的是为了生男孩,有的就是男子管不好下半身,怀了就生下来,也不在乎养不养得起。

  总归养不起能卖给大户人家当小丫鬟, 赚到钱还能补贴家用。年纪大些的就卖进窑子里, 或者嫁了人拿一笔彩礼, 给一口饭吃养大点就能换钱,不会亏的。

  那些丢弃女婴的, 大抵家里实在困难,连那一口饭也舍不得喂给女孩了, 只想要个男孩。

  如今新律一出, 那些个人怕是直接傻了眼, 孩子养大了却卖不出去,女孩要不乐意嫁人, 就得再养好些年, 成人了才能赶出去,还什么都捞不着。

  也许是先帝没多少民生意识, 很少搞民间建设,一门心思扑在寻找或购买珍惜灵植上,增修为,延自己的寿。哪怕钱有富裕,也不曾想过办些利民设施。

  不说偏远些的地方,就连皇城外也经常能见到年纪很小的乞儿, 他们不被允许进城,也没有一个地方能收留他们。

  兰景淮思忖片刻, 回道:“可以送去, 不过关系得断干净了。他们不要的孩子, 那就是天生地养的孤儿,无父无母,莫要等以后又想着找孩子捞好处。”

  “每座城至少要有一座大学院,一座孤儿院,收养年龄不足十六/四处漂泊的孩子,供他们吃穿,上学识字,学手艺养活自己。”

  “那学院是专供花楼出来的女子和孩子,还是…?”

  “所有人都可去得,但要缴学费,入住宿舍也要额外缴费。”

  “禀陛下,新律颁布后,有好几位被卖给富商做妾的女子来询问她们是否能离开。”

  “婚姻自由,让他们离呗。”

  兰景淮很没常识地说了一句。

  大臣擦了擦冷汗,“但…作妾是,是不算做婚姻的。”

  “…哦。”她想起来了,“买卖关系是吧,按照新律直接废除,还她们人身自由,不肯就杀了。”

  “快点,继续。”兰景淮像是屁股底下有钉子,又换了个姿势,向另一边歪。

  “禀陛下,有多名读书人与其父母因男子无法参加科举而激烈抗议,已经围到了皇宫大门外。”

  “嘿,这好啊。”

  她顿时提起了精神,唇角轻勾,血眸泛起粼粼寒光,“还有事儿吗,没事就散朝,我瞧瞧热闹去。”

  无人回话,景淮帝的反应令大臣们一阵齿冷,脊骨窜寒。

  这新律如无法停下的车轮,碾在无数人的血肉之上向前滚,是非实行不可了。

  兰景淮跳下龙椅,大步往外走,“散朝!叶流青与叶流影去寝宫等我。”

  不等回答,她直径朝皇宫外走去。

  上次那一场战斗将宫门外的一片林子烧成了枯木,如今土地焦黑,生机全无,瘆人得像埋藏着无数枯骨。

  但实则即便有骨头,也被那一把火烧成了粉末,混在泥里无法辨认。

  兰景淮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外面的吵闹,抵达后,她不走正门,而是跃上城墙,居高临下地望向外面乱象。

  妇人坐在地上哭天抢地,男子有的举着书本,有的拿着棍子,大吵着要景淮帝收回成命。一团团乌泱泱能有上百人,并且仍不断有人到来,加入进去。

  十几名守卫挡在宫门前,凛然举着长枪阻止他们靠近,表情很是难看。

  不知是谁先一步抬头,看到了宫墙上那抹红影,爆出一声大喊:“景淮帝!”

  空气倏尔安静下来,他们目光四处寻视,最终都停落在城墙之上,然后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兰景淮是蹲在城墙上的,双臂随意往膝盖上一搭,姿态和看热闹的吃瓜路人没有区别。

  但她的模样太显眼,太骇人了。

  赤发红瞳,肤苍如纸,眉眼间透着妖异邪气,像哪个话本子跑出来的吃人肉喝人血的妖怪。

  她的样貌唤起了藏在众人记忆中的一则传闻:景淮帝曾入城捉拿出逃的圣女,在街上将碍事几个的男人开膛破肚。

  如同肆意取人性命的怪物。

  驱使他们丧失理智来此的极致愤怒,在见到人后一点点被恐惧冻结,大脑几乎空白。

  兰景淮歪了下头,十分可惜:“不闹了吗?好没意思啊。”

  她抬起纤白的右手,以拇指蹭了蹭其余指甲,似在感受其是否锋利,低声喃喃:“我都好几天没杀人了…”

  细微的低叹如呜咽诡风拂入他们耳中,凉意自脚底一路向上蔓延,令人寒毛直竖。

  守卫们握紧了长枪,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将背部贴紧宫墙。

  “你们不是很生气吗?来攻击我啊。”目光在人群中巡游,她声音轻快,状似引诱,“来攻击我吧,生气的话就是要发泄出来呀…”

  恶魔似的呓语,激起人内心深处埋藏的情绪,一中年男子忽然忍不住,将手里的木棍朝她丢了过去。

  只是准头不太好,只沾到她一点衣角。

  气氛并没有被这一道攻击激活,反而于瞬间凝固了。

  因为那双血眸猛然亮起,于顷刻锁定了攻击者,唇边溢出古怪的笑意,面颊浮上薄薄的红晕,神态似激动似迷乱。

  “对对,就是这样,特别…特别好。”

  恐惧,厌恶,愤怒,全部尽情地朝她倾泄吧。

  她双脚一蹬,遽然扑下城墙,身形舒展似捕猎时的豹,紧紧锁定猎物,如一柄利箭破风刺出。

  红衣如影在空中一个闪瞬,须臾间消失,以可怕的速度坠冲向男子。

  轰——

  男人被狠狠撞入了地里。

  人群一瞬间连滚带爬四散而开,每个人都瞪大了双眼,嘴巴大张,却被骇然堵住喉咙,无法惊叫出声。

  兰景淮听到脚下传来骨骼咯吱咯吱的断裂声,胸腔凹陷出一个大坑,血肉如烂泥般混进焦黑的泥土,大量的鲜血从鼻喉溢出,染红她的脚面。

  她低头瞧了一眼,与一双凸出的眼球对上视线,默默抬脚,将其踩了回去,而后走下去。

  “人类的死相,真是丑陋。”

  [既然你也觉得丑陋,为何还沉溺于杀戮?]

  无论看到几次宿主杀人的场面,丁小五仍会觉得生理不适。

  她勾唇,鞋底轻蹭着泥土,“因为我喜欢他们的憎恨,你看他们望着我的眼神呐。”

  那将她视作异类的目光,那厌恶与恨意,入骨的惊惧,化作源源不断的火焰在她血液中流淌。

  她抬起手咬了咬自己的手指,犬齿陷进皮肉,舌尖轻刮过指尖,仿佛能借此品尝到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

  “还要来吗?”桃花眼弯成讨喜的弧度,眸如血色的月牙一般。

  众人喉间的堵涩突然破了障,尖叫声刹那间此起彼伏,尖锐得刺人耳膜,令这片漆黑土地似有厉鬼凄嚎。

  他们人挤着人,争先恐后向山下跑,谁也顾不上谁。有人被撞到,在地上翻滚,受无数双脚踩踏,昏迷过去不知是死是活。

  等那一群人全跑掉了,地上躺了十几个人,多是妇人和年老些的男人。

  兰景淮慢悠悠上前,找了个最近的用脚踢了踢,发现已经没气儿了。

  “哎呀,你瞧瞧他们这些人,一旦受了惊啊,和野兽又有什么区别呢。”

  丁小五:[……]

  可怕的女人。

  [世间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存在。]

  “这我可不知道,兴许是世界意识觉得发展得太安逸了,需要一个恶人来搅一搅浑水。”

  兰景淮漫不经心地转身,朝那几个浑身僵硬的守卫挥了下手,“检查一下,死的等家属来领,活的带去医馆救。”

  “是…”

  他们颤着声音行礼,再一抬头,那道红影已经消失了。

  …

  寝宫内,兰景淮迈步入门,正瞧见叶家姊妹和秦姝之坐在桃林下的石桌旁,一人端着一杯茶慢品。

  眉心霎时蹙起,她血眸微眯,眉宇间未散净的煞气重新凝聚,只觉那姊妹二人极其碍眼。

  无意识间流露出的杀意,令叶流影突觉如芒在背,蓦而回头望去,心头一惊。

  “陛下。”

  她立刻起身行礼,顺便不动声色地踢了妹妹一脚,恭谨道:“拜见陛下。”

  叶流青亦起身,“拜见陛下。”

  “唔…免礼。”舌尖抵了抵上颚,兰景淮扯出一个假笑以示和善,拙劣掩饰心中所思。

  她得按捺自己的独占欲,以免其显露出过于狰狞的面目,污了姐姐的眼。

  秦姝之从容端坐,本欲装作忽视对方,但余光一扫,陡而拧了下眉,抬眸问:“你又杀人了?”

  女孩身上并没有明显的痕迹,她却敏锐感受到她周身浮动的血腥气。

  “嗯?嗯…”兰景淮含糊点头,双手交握垂在腹前,下意识想装乖,旋即又想起外面可不是什么安全的谈话场所。

  “进房间,都进房间去。”

  她率先转身走进屋内,待三人跟进来,关好了门,目光才瞟到秦姝之身上。

  “你和她们讲过了没?”

  秦姝之摇头,走到茶桌旁拉开椅子,示意几人坐下。

  “去宫门外看热闹了?”

  她们旁若无人地交谈。

  “嗯。”兰景淮坐到她左侧。

  “杀了几人?”

  “一个,就一个。是他先攻击我的。”

  她伸出一根指头,眸色无辜,又在女人的注视下悄悄缩回手指,“不过死了不止一个。”

  叶流影本因与景淮帝同坐而心怀紧张,身躯紧绷着听她们对话,眼神却逐渐怪异。

  陛下,你不对劲。

  这乖巧端坐的女子,和那以土匪姿态坐在龙椅上的人,当真是同一个?

  她受到了眼见狼王变家犬的巨大震撼。

  秦姝之询问:“怎么回事?”

  “人多,跑得急,造成了踩踏事故。”兰景淮摊了摊爪子,“不关我事。”

  秦姝之无语扶额。

  不用她细说,她已经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无非是群众见到兰景淮杀人,受惊逃跑引起混乱。

  “好玩吗?”

  “好玩。”兰景淮真诚点头。

  “……”

  秦姝之一直清楚,兰景淮将杀戮当成一场愉悦身心的活动。

  她生来不同于常人,被东昭皇族遗弃,如野狗般生存在皇宫偏僻一隅。初见那日,八岁的孩子连话都说不清楚,受到威胁只会从喉间发出低吼。

  所以她从不教导她什么仁爱之心,尊重生灵性命,只仗着她听自己的话,硬性与她约定,不要伤害无辜之人。

  结果她想方设法让他人变得“不无辜”。

  “以后你想去哪儿,去做什么,要先问过我。”

  秦姝之只好多加一层约束,叫人待在她眼皮子低下,多少能收敛两分。

  “好。”

  兰景淮应得毫不犹豫,似乎完全不觉得自由受限是件难以接受的事。

  她丧家野犬当久了,巴不得秦姝之将她拴在身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