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迟穗阴着脸,唇角浅浅一勾,地下室回响着她尖锐的声音。

  她目光顿住,死死盯着邓成夏,神情宛若野狼盯着肥肉。

  她不是在询问、谈判,而是在命令,以至高无上的眼神,蔑视眼前人。

  空气冷寂,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邓成夏楞好一会儿,僵着的脸才重新有了反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似发疯看着宋迟穗:“要我给你跪下?九个响头?下辈子吧。”笑后,她神色转冷:“你算什么东西,宋迟穗,我这辈子只给我死去的爷爷下跪过,你要死了,我这就给你送鲜花,磕头。”

  邓离呼吸一紧,蠢货啊,知不知道你在惹谁发怒,疯批,两个都是疯批。

  宋迟穗神情淡然,并没有因为她诅咒而生气,反倒是以平静的语气回复:“我劝你还是先看看证据,再做打算。”

  雪白细腕垂下,宋迟穗侧着脸,示意吴律师将证据奉上。

  吴律师专业干练,他掏出手机,将相册划了几页后,点开了视频,而后将手机转过去,推到邓成夏面前。

  视频中,出现了那天事发从头到尾的经过。

  邓离睫毛颤抖着,定睛看向宋迟穗。

  那天,她忙着打架,丝毫不知道宋迟穗竟拍了全过程,私下请律师也是,她一概不知道。

  明明她天天都和宋迟穗在一起的,也没见她有什么行动啊。

  难道是在她睡着的时候?

  想到这里,邓离不禁毛骨悚然。

  灼热的目光落在宋迟穗脸上,她斜着眼睛瞥见邓离,瞳孔微闪。

  怎么老是看她?

  邓成夏已经将视频看完,她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拍的?”

  这时,她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要比方才柔和多了,“不,不是真的。”

  宋迟穗饶有兴致看她:“如何,就这个视频,可以让你进去好些年,想必你家人有天大的本事,也保不住你。”

  邓成夏身体颤抖,连说话也哆嗦起来:“你到底要怎么样。”

  “怎样。”她抚摸鸽血戒指,眼神如刀锐利划过:“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九个响头。”

  闻言,邓成夏身体一软,身上的气仿若被抽空,丝毫没有了刚才的跋扈与嚣张。

  她眼眸垂着,半响才抬起头来:“我磕!”

  短短的几秒,邓离虽不知她发生了什么,但也一定明白,她权衡了磕头和坐牢的利与弊。

  她起身,拉开椅子,三两步绕过长桌。

  宋迟穗控制着轮椅,转身对着她。

  “噗通”一声,邓成夏跪在她的面前,双手作揖:“迟穗,我们同学一场,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告发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跪走接近她。

  宋迟穗控制着轮椅往后:“别对着我,对着她。”

  手朝邓离遥遥一指:“你伤害的是她,给她磕头。”

  邓离呼吸一紧,连带着睫毛紧紧一颤。

  还未反应过来,邓成夏已经调转方向,对着她说:“邓离姐姐,你是小穗的妻子,我错了,不应该伤害你,我发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不会再伤害小穗了,是我,是我冤枉她,我错了我错了。”

  邓离忘记她是如何接受这九个叩头,只记得邓成夏不停地说着我错了我错了。

  出了地下室,外面冬日暖阳。

  宋迟穗坐在太阳底下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地下阴凉,她一点寒都不能受。

  眼看着她苍白得小脸越咳越红,邓离急从药房出来,手里拿着杏仁止咳糖浆。

  她蹲下,轻轻旋开瓶盖,在瓶盖里倒了一小口糖浆,递给宋迟穗。

  冰凉的手指接过盖子,宋迟穗将暗黑色的糖浆递到唇边,小口小口喝着。

  邓离看着她,心情复杂。

  宋迟穗身体差,除了身体不能运动,郁郁寡欢之外,其实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思虑。

  思虑伤及脾胃,这样一来,她的小鸟胃就会更小,身体也逐渐消瘦。

  这样的人,她既疼惜她,又害怕她。

  正思索着,宋迟穗已经喝完一瓶盖,将盖子递了过来。

  “再来一口。”

  宋迟穗伸出手摆动:“已经好多了。”

  邓离:“小穗,你真的打算放过邓成夏?”

  这一点,她纠结了许久,但还是决定问问。

  阳光下,宋迟穗眼神滞涩了一会儿,她挑起眉来,朝着远处凝望:“放过她,那是老天爷的事。”

  果然。

  邓离心下发怵,宋迟穗就是想看邓成夏受辱,然后再把她关进去,她就知道,宋迟穗绝对不会姑息。

  她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半天不说话。

  宋迟穗察觉到异样,转头盯着她:“怎么,你心疼了?”

  她摇头:“何来心疼一说?”

  “我看,刚刚邓成夏给你磕头的时候,你并没有满意,反而觉得我不该那样做,所以猜测,你应该是心疼了。”

  邓离匀速呼吸着:“我只是觉得,她会有她自己的惩罚。”

  这话一出,宋迟穗立即怒了,她捏紧拳头,眼神瞪着她:“你这是好了伤疤忘记了疼,你忘记她是怎么欺负我,欺负你,欺负老师的。”

  邓离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你是为我的伤?”

  宋迟穗侧过头:“谁为你,我为自己。”

  她僵持着:“难不成你喜欢她,你同情她了。”

  邓离冤枉:“没有,小穗。”

  宋迟穗:“我本不屑于和她纠缠,复仇,还不是因为......,罢了,你要觉得不合适,就去找她,把她磕过的头,给磕回去。”

  宋迟穗瞥过她的伤口,胸口鼓起一口气,她垂下手,控制着轮椅,快速往马路牙子上走。

  “小穗!”

  真的生气了。

  邓离端起药,快马加鞭跟着她。

  轮椅上了路,跑起来就跟三轮车一般,速度还挺快。

  好在路上没有人,没有车,不用担心她的安全。

  邓离跟在她身旁,一路小跑着:“小穗,你速度慢一点。”

  宋迟穗也不看她:“你不是要去给她道歉吗?怎么跟我跑起来了。”

  她叹一声气:“谁说要跟她道歉了,我知道你关心我,我不过是,看你为了这些事,每天思虑那么多,身体越来越差劲,什么时候才能好。邓成夏做错了,自然有法律惩戒她,我不希望你思虑过重。”

  边跑边说,竟还挺累。

  邓离喘着气,发现已经和她跑了快一百来米。

  轮椅压着马路发出的声响暴躁,宋迟穗依旧不理她:“说的好听,我可不是为了你,我只是想宣发自己的私欲,我就是如此,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说罢,宋迟穗加快速度,跑更快了。

  邓离站着喘了会儿气,估计这时道歉,她也一时半会不会原谅她。

  “小穗,等等我。”

  好不容易到了她身边,邓离一把拉住轮椅,这才让她停了下来。

  宋迟穗转头瞪她,她指着前面的商场:“去逛逛。”

  来这个世界这么久,她竟然一次都没有出来消费过。

  “不去。”小奶猫拒绝着。

  “小穗,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邓成夏她那是活该,她就该把头磕破。怎么没磕破呢,我十分不满意,下次见了她,一定让她磕破才行。”

  商场门口,此时已经堆满了人,路过的人纷纷朝两人看来。

  大家都在看热闹,满脸都写着八卦的笑。

  宋迟穗有些尴尬,她不太适应被那么多人注视。

  此时,邓离继续说:“老婆,我只是想带你看场电影,难道这都不愿意吗?”

  周围的人路过时,一个个竖起耳朵,眼神锃亮。

  “妻子生气了吧。”

  “不知道,两人都是高颜值啊。”

  “哈哈哈。”

  看热闹的人多,有的甚至不愿意走了。

  一热心的大妈看着她:“小姑娘,你就原谅她吧,瞧她长得多俊的,你要是不要她,背后指不定多少人追呢,要是跑了,你就不划算了呀。”

  “年轻人,要懂得让步,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大家在一旁规劝了下,肉眼可见,宋迟穗表情发生了变化。

  邓离暗喜中,却一把被宋迟穗拽着衣领,她的呼吸灌入她的颈脖,冰凉得让人头皮发麻:“带我走。”

  邓离:“好。”

  商场人多,邓离推着宋迟穗进了电梯后,人不断挤了进来。

  她把宋迟穗抵在墙角,双手撑着电梯,就像是围了一个三角形,把宋迟穗围在身前。

  宋迟穗视线正好对着邓离腰腹,她穿着修身的衬衫,右臂往上抬时,露出半截藕色小腹,距离近,她几乎能看清上面凸起的马甲线条,在逼仄的空间里,散发着撩人的气味。

  宋迟穗紧了紧轮椅扶手,微微抬头看她。

  邓离下巴饱满尖挺,颈脖犹如昂贵玉瓷,大动脉和青色血管交叉,偶尔还能看见脉搏的跳动,像是林间非常有生命力的小鹿,潮热、澎湃。

  叮,5楼到了。

  在邓离低下头之前,她错开了眼。

  “走吧。”

  邓离推着轮椅逛了一圈,终于找到了电影的门口。

  门口挂着最近火热的电影海报,有恐怖片、爱情片、悬疑片。

  她看什么都无所谓,主要让宋迟穗选。

  “你要看什么?”

  宋迟穗屏住呼吸,不知道该看什么:“你选吧。”

  邓离:“我主要是陪你,你一定不怎么出来看电影吧。”

  不是不怎么出来,是她自从受伤,就没有出来过,一来是麻烦,二是危险。

  如今有邓离在,她的生活丰富了许多。

  许久没出门,她看着电影院进进出出的人,情侣居多,她们边走边笑,手里抱着爆米花可乐,或是炸鸡和雪碧,仿若是这个世界上最开心人。

  宋迟穗:“电影真的那么好看?”

  邓离正在查电影评分,听她说话,随口一问:“怎么了?”

  “她们看上去都好开心。”

  邓离抬头看去,年轻人多,二十来岁的男男、女女、男女,她们贴的很近,边说边笑。

  这才是少年人应该有的世界啊。只是宋迟穗过得太阴暗了。

  当然,这不是她主观意愿的。

  见她十分疑惑,邓离先沉闷了一会儿,接着眼睛明亮起来,她拍着她的肩:“你等会,我去买东西。”

  宋迟穗不知道她要买什么,只看见高大身影挤进人多的地方,开始排队。

  尽管人多,她也能第一眼找出邓离,倒不是她鹤立鸡群,而是她身上有股气质,让她一眼就能揪住她。

  没一会儿,邓离从人群中挤出来,手里抱着一堆东西。

  “小穗。”

  她蹲下来,把黄色圆筒爆米花和炸鸡递给她,自己则拿着两杯可乐。

  宋迟穗迟疑了一下:“你去买这个了。”

  她伸手接过,低头看那些从来不吃的垃圾零食。

  邓离用手肘夹着可乐,腾出一只手来,伸手揉了揉宋迟穗脑袋:“当然了,别家小朋友有的,我家小朋友也要有。”

  被那温热的手按着,宋迟穗觉得她幼稚,只偏头:“谁是你家小朋友了。”

  邓离握着她的后脑勺,轻轻顺着她头发,像是在安抚炸毛的野狼:“乖,你刚刚不是问,她们为什么那么开心。”

  宋迟穗:“嗯,你去问问她们,看得哪部电影,我们也看那个。一定不会错。”

  观察力倒是很行,邓离暗忖,竟起身去问路人。

  宋迟穗从来不会和陌生人说话的,这样一看,邓离真像有社交牛逼症,和人说说笑笑,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方、温吞。

  没一会儿,她折了回来。

  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蹲下,一双眼睛明亮看着她。

  “我回来了。”

  “如何?”

  邓离没说话,只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朝她的脸戳来。

  她一口气提到胸口,愣怔看她。

  手指稳稳戳在她的眉心,她仰头,能闻到她指尖散发的沉木香气,里面糅杂着汗水与可口可乐汽水的味道。

  “小朋友,不是电影有多好看。”

  她推着她的小脑袋往后靠,而后蜷曲手指。

  “而是......人家是和相好一起来的,自然看什么都好看,都开心。”

  她说话时笑着,红口白牙,眼眸清澈,竟也没那般愚蠢了。

  宋迟穗回想起来,在不知不觉中,竟能和邓离一起如此近距离说话,看电影了。

  和相好一起来看电影,所以才会开心。

  她此时倒没多大的情绪,只淡淡地说:“那就看恐怖片吧。”

  对于看恐怖片这事,邓离是有点抵触的,她不害怕现实生活中的人和事,但关于鬼神一说,她虽不信,依旧害怕。

  奈何小朋友要看,她没办法。

  一进电影院,扑面而来的冷气直灌颈脖,完蛋,电影还未开始,就已经在营造氛围了。

  邓离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她买的中排的位置,将宋迟穗抱上座位后,她迅速回到位置上。

  好在电影院人挺多的,她大着胆子,并没有十分害怕。

  影片开始的前十分钟,邓离悠闲地吃着爆米花,啃着炸鸡,偶尔凑到宋迟穗身旁,她距离近,贴过去时,竟一下贴到了她的耳廓。

  “小。”

  刚一张嘴,就被那软软的耳廓给擦了一下。

  好......好香,正面值好多。

  宋迟穗只觉得耳边一阵热气,她下意识偏头,伸手捂着自己的心脏:“干嘛?”

  耳朵滚烫,上面还残留着某人吻过的余温。

  她噎了口唾沫,整个身体缩起来。

  邓离是故意的吧,带她来黑压压的屋子,就是故意亲她摸她。

  这个变态。

  空气尴尬了几秒,只剩下电影里面女主角走向古井的脚步声。

  隔一会儿,视线里出现橙色的食物:“你真的不吃口。”

  宋迟穗摇头:“杜金月不让我吃这些,你多吃点。”

  邓离不依不挠:“杜医生?她还管你这个,你吃一口,吃一口没事。”

  说着,一块硬质物抵到了唇边。

  光是闻着气味,就觉得甜甜的,她拗不过她,张开小口,把爆米花卷了进去。

  这一卷,似乎还舔到了某人皮肤。

  邓离指尖点了一下,似触摸到了海水中软体物一般。

  她整个身体都酥了,看着源源不断的正面值,她几乎要醉了。

  尝到了甜头,她有捏着一爆米花,朝着黑暗中,那唯一的一抹红伸去:“再吃一口。”

  宋迟穗含化第一颗,觉得还算香甜脆口,便张嘴嘴,正要去掉第二颗。

  下一秒,邓离便将爆米花塞入她口中,顺势跟着食指一起,刚好挨着她的红唇。

  邓离呼吸一滞,她指尖发颤,带着整个心脏都快速跳动起来。

  舍不得挪开了。

  正面值已经以不可控制的方式在狂飙,她笑嘻嘻地忘记了缩手。

  下一秒,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阿!”

  邓离连忙将手抽回,对着吹了吹。

  黑暗之下,宋迟穗一双眼睛尤为鲜亮,她嗤鼻:“我还以为是爆米花呢。”

  说罢,她噶吃噶吃将爆米花咬得脆响。

  不用看也知道,宋迟穗此时正恨着她呢。

  小辣椒啊小野猫,一点都没良心。

  好在没咬出血,不过能感受到手指头肿起来了。

  她也不作了,定下心来看电影。

  恐怖片,能有多恐怖,能比得上她身边这个阴恻恻只知道背地下狠手的小野狼恐怖?

  看了不到五分钟,那古井中的女人开始往外爬,加上音乐那么一烘托,四周环境又黑暗,邓离的小心肝开始震颤。

  她偏过头,看向四周,试图分散些不好注意力。

  这四周的小情侣呢,似乎并不是出来看电影的,她们在这个恐怖的关键时刻,竟没有发出害怕的恐怖的惨叫,而是正在和自家相好快乐地拥抱着。

  当然,还有含蓄的,胆小的小女生缩在高大男孩的怀里,抱得紧紧的。

  要说他们怎么不去看爱情片,反而看恐怖片,原来真相在这里。

  话说,宋迟穗要是害怕,歪头倒在她怀里,一定能长正面值吧。

  她侧过头,见幽暗灯光下,宋迟穗的脸犹如冰雕,琉璃眼一眨不眨,没有任何情绪地看着电影。

  除了她身上那一缕香气,尚且证明她是活物。

  邓离缓缓靠过去,头低了些,维持和她同一个水平线。

  “小穗。”

  “干嘛?”

  宋迟穗悠悠看她一眼。

  “那个,你要是害怕的话,我肩膀借你靠靠。”

  说着,她的左手缓缓越过座椅,虚空搂着宋迟穗的肩。

  这样,刚好能把小孩圈进怀里。

  “我不怕。”

  邓离的手僵在空中,半天没有放下:“你不怕鬼啊。”

  她慢慢转过头:“鬼有什么好怕的,可怕的是人。”

  看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是不大可能了。

  邓离深吸一口气,望着她那截颈脖,颈脖被蓝光罩上,看上去就像是清冷的高级瓷器。她悠悠把头靠上去,鼻尖抵着她的颈脖,仿若抵着一块软玉,细腻,香滑。

  宋迟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干嘛?”

  邓离搂着她的肩,蹭了蹭她脖子上的肉:“小穗,我害怕啊。”

  滚烫的肌肤贴着宋迟穗颈窝,连带着温润的呼吸,此刻人多,她也不好发作,只一手推着她的额头,试图让她离自己远些。

  奈何邓离像是牛皮糖,赖着不走了:“我害怕嘛,你看看,其他的人,都是抱着自家相好的。”

  “谁和你是相好。”

  宋迟穗被弄得心下发热,她鼓着气,举起左手,朝她狠狠打去。

  邓离虽未抬头,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掌,她的力气很大,手指在灯光下像一把骨扇,节节分明。

  宋迟穗挣脱了两下,颈脖传来滚烫黏腻的声音:“没骗你,我真的害怕。”

  说着,邓离引着她朝她的心脏触去。

  噗通、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每一击都敲在她的指腹,像天雷引电,从掌心引到四肢百骸。

  作者有话说:

  邓离:i face is r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