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雪行客>第五十四章 建宁

  到达建宁府时天边刚刚破晓,此时暴雨已歇,柔和的晨光落在水面上,映出粼粼的微光。

  昨晚两人返回船舱后便换了身干爽衣裳,但是苏枕寄还是说冷。出门在外不能像在家中般样样都齐全,柳昔亭便将自己的外衣也脱给他穿,坐在船舱中给他擦了半夜的头发。

  苏枕寄是一夜好眠,两眼一睁发现自己不仅穿着人家的衣裳,还窝在人家怀里搭肩搂腰的。

  他反应了好半天,待脑子终于开始转动了,立刻缩回了那条为非作歹的手臂。苏枕寄的第一个想法是:柳昔亭这么容易不好意思的人,昨天被自己这样搂了一夜,八成是像块石板似的硬躺着,肯定一夜没有睡好。

  但此时柳昔亭呼吸均匀,似乎仍在梦中。

  苏枕寄也就不动了,躺在他身侧静静等他醒来。

  于是柳昔亭睁开眼睛就看见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心下一惊,就见对方弯了眼睛跟他笑,还问:“你睡得好吗?”

  柳昔亭结巴了一下,才说:“还……还好。”

  苏枕寄摸了摸身上的外衫,说:“你衣裳都给我穿了,你冷不冷?”

  柳昔亭坐起身,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间过于亲密的距离,说:“我不冷。”

  他当然是不冷了,一回想起昨日的荒唐场景,他只觉得耳根都要烧起来了,此时更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的人。

  就算昨晚是醉酒引起的乌龙,明明苏枕寄要负很大的责任,但是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坦坦荡荡的将外衫还回去,猫腰钻出了船舱。

  一阵清晨的凉爽江风随之钻入,柳昔亭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好像也平静了不少。

  苏枕寄的声音遥遥传来:“我们是不是已经到建宁了?”

  柳昔亭整理好衣衫,也出了船舱,站在他身侧,说道:“是,已经到了。”

  昨晚淋了一场大雨,苏枕寄又总是说冷,柳昔亭便替他去了发上的冠带,好帮他擦干湿发。今日刚刚睡醒,苏枕寄长发不曾束起,满头乌发散落着,随着轻柔的江风随意飞舞。

  柳昔亭看他一眼,又收回了眼神,说道:“前面我们就要靠岸了。”

  苏枕寄好像终于想起自己还未梳发,抬手去整理,说道:“到了建宁,我们要住在客栈吗?”

  柳昔亭侧目看去,盯着在他指缝飘摇的长发,慢慢地说:“去投奔一位朋友。”

  刚刚踏入市镇,苏枕寄便被迎面的早点香味引去了注意力。

  两人在路边找了个小摊坐下,先上了两碗排骨汤下的芋饺。骨汤熬得浓香,芋头碾碎,和猪肉碎混在一起,包在面皮中下汤同煮。粗瓷碗刚端上桌,香味已飘了老远。

  昨日苏枕寄本来还在惦记红豆南瓜粥,但刚走近就被这个小摊勾走了魂,红豆南瓜粥也只好让位。

  柳昔亭捧着两个纸包回来坐下,里头是两张酥香掉渣的芝麻饼,此时摊开摆在两人之间,兀自散发着香气。

  苏枕寄问他:“要去投奔什么朋友?”

  “一位高人。”柳昔亭笑说,“建宁府虽然不如苏州府繁华,但是景色幽美。武夷山不远,过两日陪你去玩一玩。”

  苏枕寄盯着他,说:“你这么不慌不忙,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宝贝不宝贝的。”

  柳昔亭笑意略顿,说:“能同你出游的日子太少,我才想多和你去几个地方。”

  苏枕寄心内越发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勺子也放下了,说:“这两日听你这么说话,我总是心中不安,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为什么这么问?”

  苏枕寄撇撇嘴,说:“说出来不吉利,我不说。”

  柳昔亭也沉默了片刻,还没想好该怎么绕过这个话题,只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从他们桌前跑过,伸手就去抢他们桌上的芝麻饼。

  苏枕寄下意识伸手一捞,就抓住了这个小贼的手臂。

  芝麻饼滚烫,偷饼的小贼嘶嘶地吸着气,仍然不肯撒手,还往自己怀里去揣。

  苏枕寄哎了声,说:“快拿出来,小心皮都给你烫掉。你想吃,送你不就成了?”

  这小贼看着八九岁,个头和这张有些瘸腿的木桌差不多高。长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身上的麻布衣尽是补丁,但也算是干净,应当也是有人家教养的,不像是蹲在街角要饭的小叫花子。

  虽然苏枕寄说了送他,这小崽子仍然紧紧按着怀里抢来的饼,烫得原地直跳脚。

  柳昔亭一捏他的胳膊肘,就听这小子哎呀一声,手上没了力,柳昔亭趁机把那两张饼掏出来,扔在了桌子上。

  老板听见动静,走过来一看,立刻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擀面杖,骂道:“怎么又是你!到处偷抢,小心哪天真有人报了官,将你抓进去!”

  苏枕寄撒了手,但这小孩并不逃走,看着苏枕寄,还问道:“公子说要把饼送我,还算不算数?”

  老板一听更是来火,作势便要打他,骂道:“客官不跟你计较,你还不赶紧滚蛋,却在这儿搅人家吃饭,看我不打死你!”

  小孩便抬手去挡,仍然没有要逃开的样子。

  苏枕寄哎了声,说:“你想吃就拿去吧。”

  小孩手心烫红了一片,此时小心收了饼,恭恭敬敬的向他鞠了一躬,转身就跑远了。

  柳昔亭看着那小孩一路奔跑,在街尾转了个弯就不见了踪影,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又掂起了汤勺,若有所思地搅动着碗中的骨汤。

  老板赔笑道:“两位公子大人大量,没跟这小孩子计较,只是搅了二位的早饭,这两碗芋饺我便送给二位了。”

  苏枕寄说:“不用送,这个小孩也许是家中困苦,不得不出来偷窃,送他一张饼而已,没关系。”

  “公子有所不知。”老板将抹布往肩上一搭,说道,“他是从施恩寺中跑出来的,几乎日日出来偷吃食,大家都认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他不能抢客人的东西啊,若是惹了客人不高兴,这……不就成了我们的过错了。”

  “施恩寺?”苏枕寄看向柳昔亭,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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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座寺原先是位大善人为祭奠先祖、广修功德而建的,但是建成了没几年,建宁府就出了一桩连环杀人案,杀的还是些未出阁的清白姑娘。而这个凶手,正是施恩寺中的和尚,因此施恩寺也受了牵连,日渐没了香火。”老板说着长叹了一口气,“好好的一座寺,就此荒废了,后来由人修缮改制,收留了许多孤儿,成了现在的养孤之处。”

  柳昔亭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那抚养孤儿的是哪些人?日常花销又要由谁来出?”

  一提这个,老板就又叹了口气,说道:“官府每年会拨银子下来,还有一位大善人也定时送钱送粮送衣裳。”

  “既然如此,那孩子怎么还要出来偷东西吃?”苏枕寄不解道,“难道是有人欺负他,抢了他的吃食?”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了。”老板尬笑了一声,说道,“两位客官慢慢吃,我就不打扰了。”

  苏枕寄仍然觉得莫名其妙,说道:“既然有人送钱送粮,难道不是好事吗?他为什么要唉声叹气的?”

  柳昔亭说:“要不要去看一看?”

  “你知道在哪里?”

  “就在穆盟主的生祠附近,正好一道儿看了。”

  苏枕寄应了声,忽听得马蹄声纷杂,侧目去看,只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驾马之人翻身而下,径直向他们走来。

  这人上前拱手见礼,说道:“越公子好,我家主人已在府中等候多时,特命小人前来迎接。”

  柳昔亭微微颔首,说:“辛苦,我们便叨扰了。”

  待下了马车,入目便是“宋府”二字。进了大门,便见翠竹劲松生长于两旁,小路唯有穿过月洞才可继续向前。

  这座院落虽在闹市之中,但转过假山,又见一条竹制的抄手游廊,顶上青藤缠绕,日光之下,撒下斑驳碎影,让人疑在世外。

  苏枕寄颇为好奇地观赏了一路,说:“这院中好多处药圃,你的这位朋友,若不是个大夫,就是个病人吧。”

  柳昔亭乐道:“既是大夫,也是病人。”

  苏枕寄歪歪头看他,说:“怎么说?”

  “你应该听说过南疆归燕堂的那个宋家吧。”

  苏枕寄哦了声:“听倒是听说过,只是我记得归燕堂并不在建宁府。”

  “的确不在,这里是他的别院。听说刚买下不久,我们便来打秋风了。”

  苏枕寄笑了笑,说:“虽然平日我总嫌你的那些朋友太过能说会道,但是现在看来,朋友多还是很方便的。”

  柳昔亭与他并肩而行,说道:“属我最笨嘴拙舌。”

  苏枕寄侧目看他,只是盯着他笑,许久没有说话。

  经过昨日之事,柳昔亭本就有些心虚不定,此时见他这个模样,更加心中没底,便问:“你笑什么?”

  苏枕寄哦了声,笑说:“我在看你的笨嘴拙舌。”

  柳昔亭明显想到了另一件事,顿时耳朵又红了,说:“这还能看出来吗?”

  苏枕寄说:“你昨天……”

  让柳昔亭心颤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引路的人说道:“两位,请跟我来,我们家主人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