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雪行客>第八十五章 往事

  苏枕寄原计划是要天不亮就溜回去,像个越过高墙和情郎私会的大小姐一般,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隐藏自己鬼混了一夜的事实。

  然而两人许久没见,鬼混完毕又要说上一个时辰的悄悄话,等他一觉睡醒,莫说早饭,再不出门,午饭都要错过。

  苏枕寄猛然惊醒,匆匆忙忙就要披衣出门,却被柳昔亭一把拉住。柳昔亭奇怪道:“怎么这么着急?”

  “你还说,我师兄要发现我一夜未归了!”

  柳昔亭看了眼窗外已然十分强盛的阳光,说:“现在回去也没什么用处了,都晌午了。”

  苏枕寄动作一顿,哀叫一声倒了回去,趴在他的胸口上,好半天才收拾好悲惨的心情,闷声闷气道:“算了,反正也瞒不住。”

  本来柳公子就不擅长撒谎,此时也教不了他什么,于是嗫嚅了片刻,说:“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苏枕寄疑惑地“嗯?”了一声,说:“什么?”

  “让……让师兄不讨厌我的办法。”

  听他这么问,苏枕寄却突然想起柳昔亭曾在建宁郊外捡回的那片孔雀尾羽。那时苏枕寄便知当初刺杀自己的人有极大可能与穆府有关,这次回去,他也正要将此事告知师父和师兄。

  但是他转念一想,柳昔亭还被穆旭尧捏在手里,若是师兄知道他的情况,莫说正眼瞧他,不视他为仇敌同谋都难。苏枕寄顿时为难起来,他十分坎坷地追逐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拿到这么一点线索,更何况十多天后还能以贺寿的名头光明正大地进入穆府,机会难逢,他本不该犹豫不决。

  柳昔亭将他的神色尽收眼里,只需稍稍一想便知道他在犹豫什么,顿时情绪也低迷了,悻悻道:“没办法也没事,你不讨厌我就行……”

  苏枕寄立刻醒过神,忙去摸他的脸颊,说:“你的身世不能暴露,若让那些人知道,恐怕要以为吞雪剑在你身上,会招来祸患。至于你现在的身份……你本来在苏州城的身份就够复杂了,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向他说。你不知道的,我师兄看我还是像看三岁孩子,只要我遇到稍微复杂些的人,他都怀疑人家居心叵测。”

  闻言柳昔亭笑了笑,说:“我也担心有人对你居心叵测。”

  苏枕寄撇撇嘴,说:“再说了,他不是讨厌你,只是不想我跟你交朋友而已,你不要总那么想。”

  片刻后,柳昔亭果然也想起了当日之事,问道:“孔雀尾羽的事情,你说了吗?”

  苏枕寄摇了摇头,说:“当初那个人,你认识吗?”

  柳昔亭答道:“他身边有许多高手,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想来我应当是不认识的。”他说完停顿了片刻,又说:“当初有人用羽毛将你引到密室……我现在想起来,大概他是想借我的手……”

  他说着又停住了,毕竟这个意图已经不需要用上“大概”“可能”之类的词了。于是他换了个说法:“难道赤毒花当初真的拜在了他的门下?”

  苏枕寄叹气道:“虽然不大想承认,现在却觉得越来越像了……可他在哪里收的徒弟?为何在江湖上,诸如此类的传闻都不曾听见。”

  谈到这些,柳昔亭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剩下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苏枕寄看了看他的表情,话题一转,叹道:“也不知道仙鹿灯到底在谁手中,希望离开这里时,还能给我这个机会争一争。”

  柳昔亭微笑道:“你还在惦记呢。”

  苏枕寄说:“那当然了,绝世心法加上金山银山,谁能不心动——对了,我上次和你说过,那个金爪任一安绝不是带着小妾回老家了,保准是偷偷跑去寻宝了,他那马车明明是个空壳子,肯定是掩人耳目的 。”

  柳昔亭点头,正要接话,忽听一阵敲门声,苏枕寄吓得一激灵,噌地钻进了被子里,动作极快,像只敏捷柔软的猫。柳昔亭乐道:“没事,找我的。”

  他不曾应声,门外的敲门声已经停止。柳昔亭起身穿戴,回首望他,说:“虽然这个时候回去已经晚了,你还是得回去一趟吧。”

  苏枕寄嘁了一声,说:“又是什么人找你?”

  柳昔亭手上微顿,笑说:“说不准有了仙鹿灯的消息。”

  *

  离开敖山县向南行,便进入了惠州府。

  中秋佳节刚过,满月盈盈,月光如水,几个黑色身影悄没声儿潜入一座废弃宅院,融入茫茫黑夜之中。

  陈旧匾额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辩出一个“周”字。宅院中漆黑一片,此处久无人居住,杂草已长到人的半腰高。

  一行人行至内院,便瞧见漆黑一片的一排厢房,显然是遭过火灾。在阴森森的深宅中,乍然瞧见几乎与黑夜融于一体的焚烧过的废宅,着实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少主,我们来这里干什么?这里……看上去也不像有人的样子。”

  趁着夜色潜入的正是边长贺一行人,刚刚说话的便是封言,他对于大半夜做贼似的闯进一座早已废弃的宅院之中的行为深感不解。他拨开刺挠的杂草,有些不耐烦。

  边长贺神色不动,也并不回答。

  封言不知道这几间乌漆嘛黑的房子有什么好看的,百无聊赖地问道:“任一安,那么会享受的龟孙,他会跑到这儿来?携着宝贝逃跑都还要捎上几房小妾呢……”

  被唤作大成的下属说道:“我们今日不先来看看,等到他们明日一窝蜂地挤过来,不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边长贺突然问道:“这座宅子曾是谁的府邸?”

  大成答道:“据说曾是惠州首富周访的府邸。”

  封言惊奇道:“首富的院子?怪不得这么大。”

  边长贺打量了一圈,说:“好好的首富,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子孙不肖吗?”

  大成说:“少主吩咐我去查访,但我询问了一圈,周围住民都是近几年搬来的,而这位首富是事情距今都有三十多年了,只听说周员外有个独生女,是他的掌上明珠,一直对女婿挑挑拣拣,让姑娘挺大年纪了才嫁出去。”

  “那女儿呢?员外不在了,女儿算来也该有五六十岁了吧。”

  大成指了指漆黑的东厢房,说:“就在这儿,被烧死了。”

  “女婿呢?”

  大成摇摇头,说:“打听来的不甚清楚,有人说卷钱逃走了,有人说也被烧死了。”

  边长贺哼笑了声:“听起来像是个倒插门。”

  他话音刚落,忽听得有女子笑声,封言登时跳了起来,不敢去抓少主的袖子,死死拽住了身边的大成,为了不露怯,愣是一声不吭。

  边长贺八风不动,笑道:“装神弄鬼。”

  那女声冷声道:“心中有鬼,才会觉得旁人装神弄鬼。”

  边长贺立刻便辨出说话者的方位,提气一跃,已向右手边追去。封言似乎明白过来,赶紧撒了手,追随主人而去。

  边长贺追至湖边,宅院虽然废弃,院中一湖却是引了河中活水,竟然至今也未枯竭。夜深风起,朦朦云层遮住了月色,湖中月影若隐若现,伫立在湖边的女子身影也时暗时明。

  一句话尚未说出,便听得凌厉鞭声擦耳而来,边长贺侧身一避,瞧见银色枪头在月色下反射出凛凛寒光。他微微愣神,对方毫不留情挥下第二鞭,边长贺翻身一跃,抽刀去挡。

  清风拨开薄雾,借着失而复得的明亮月色,边长贺看见了位于鞭柄处的黑色蝎子雕刻。迎面而来的“穿云破雾”,又接一招“游龙入水”,边长贺看得分明,与她斗了数十个回合,边长贺笑道:“虞家退隐江湖多年,怎么也要来趟这趟混水?”

  对方骤然收回了鞭枪,余力未消,仍能看见长鞭在微微摆动。

  她问:“你认得我?”

  “我认得你的枪,认得虞家枪法。”边长贺答道。

  两人之间隔了三步远,边长贺能依稀看清她的容貌——杏眼剑眉,脸窄且小,英气逼人。红衣女子沉默了片刻,才说:“虞家避世不错,但谁说会使虞家枪法的便姓虞?”

  边长贺笑道:“说的有理。”

  对方不甚耐烦:“不要绕圈子,我是为仙鹿灯而来,定然不会让你抢了先。”

  边长贺说道:“疏影庄曾与我落日陵有些交情,姑娘何必如此不留情面?”

  听到此话,对面愣住的时间明显长了些,那女子问道:“你就是边长贺?”

  “苏州观宝大会上竟然不曾与姑娘打过照面,实在是可惜。”

  对方冷哼一声:“早就听闻雁翎刀大名,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边长贺收刀入鞘,并不辩驳,说道:“惭愧,未能继承家学,虞家枪法倒是名不虚传。”

  他微微一顿,说道:“我听闻虞家有好几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家中父兄疼爱有加,怎么今日会放你出来闯荡江湖?”

  对面似乎没有反应过来,顺口道:“我父兄自然有我父兄的道理……”

  她说罢才觉得不对,短暂地停顿了片刻,突然走近了,说:“今日相逢也是有缘,有关寻宝之事,不如我们商量商量?”

  边长贺今日夜访,本就意不在此,听她提议,自然爽快应下。

  那女子靠近了些,似乎要与他密谋什么。边长贺下意识附耳去听,那女子却突然飞起一脚。

  站在一旁的封言两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少主被人踹进了湖中。激起了很大一片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