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多情应笑我>第六章

  盒中之玉是幌子,为母陈情是借口,蒙上白绫是卸下李舜城戒备的手段,李择缨一切都计划得很好,为的就是这直取咽喉的一刀。

  白绫早已飘落在地,兵戈相接的一瞬,有剑光照亮了一双碧绿的眼睛。

  与之对视的一眼,李舜城便知今日是他的死劫。

  那双眼中除却翻滚的仇恨再无其他。

  李舜城并非不知他恨自己,却不料恨已滔天,李舜城并非毫无防备,却不料他御前行刺,闪躲不及,肩胛骨被匕首刺穿。

  李择缨心肠冷硬,手起刀落入骨三分,再生生将匕首从骨肉里拔出,血顷刻喷涌了出来,一瞬痛得钻心蚀骨,李舜城喉间闷哼了一声。

  李择缨欲再往心间补上一刀,李舜城强忍着伤,反剪住他的手,往他膝上踢了重重一脚,碾着膝盖迫他跪下。

  见李择缨还死死挣扎,李舜城不由皱了眉,下一秒将他握刀的右手狠狠地折断,沾了血的匕首随之掉落于地。吃R⑦1零⑤⑧⑧⑤⑨零

  李舜城抽出悬在帘后嵌在鞘中的长剑,远远挑开了地上的匕首,拿剑锋抵在李择缨眉心,冷声审问:“为何行刺?”

  李择缨抬头怒视着他,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你早知我要杀你,难道还会不知为何吗!”

  “我恨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损,可我自出生起,身上受过的伤无一不是你赐予我。”

  李舜城无声望着他的眼睛,那一双眼,那夜初见如萤火般明亮,现下却决绝得像是摔碎的琉璃珠。

  李择缨忽笑起来,流着泪道:“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我这一身伤也是你给的,既然杀不了你,报不了仇,我便削骨还父,把命还你,去泉下变作厉鬼,来索你的性命,偿我这一生的苦痛。”

  说完便要自戗,一头撞在案前,霎时血涌如注流了满额,身子也缓缓倒下去,待李舜城伸手去拦,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李舜城颓然坐在榻上,掌下支着冰凉的剑柄,雪白的锋刃滴血不沾,脚边的绒毯却被刺目的红浸了个透,李择缨淌着血倒在上面,宛如头中弩箭葬身雪地的一只白狐。

  报不了仇,他毋宁死。

  李舜城双眼通红地望着血泊中的孩子,他很想伸手抚一抚他苍白的面庞,想怜惜地将他抱起,就像那夜跃入湖中将他救起,将那副孱弱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

  可救活了又能如何,再让他杀我一次吗?

  李舜城心中一痛,五脏肺腑俱悲,喉中咳出血来,一声一声接连不止。

  刘继明惊觉异常,快步进殿穿过屏风却见到一番血溅三尺的景象,慌忙冲上前来,颤抖着手递上一方帕。李舜城咳得面色泛起虚红,用帕子拭干净唇边的血。

  刘继明瞥见李舜城肩下竟洇出一片暗色的血,顿时大骇,叫道:“陛下!”

  李舜城拂手示意噤声,面上的神情似是极累,以手抚额闭着眼。

  刘继明心仍戚戚,偷眼瞧地上那一片红,方才看到皇帝身上的伤,他已经猜到发生了何事,不禁叹惋三殿下竟如此糊涂。

  皇帝忽想起什么,睁开了眼,对刘继明道:“他来时带了一个锦盒,说要让我看,现下不知掉在了何处,你且找找。”

  那个盒子刘继明见过,紫檀木玉封条,他趴在地上,一处一处地寻,可地上全都是血,一团一团,触目惊心,最后这盒子居然原封不动躺在李择缨身边。

  刘继明拭掉上面的血,谨慎地打开,以防有暗器,碰了碰盒壁,见一切无虞,才敢奉给李舜城。

  那碎成几瓣的玉安安静静躺在盒中,果真是那夜被他噼断的玉珙,李舜城拈起一片,摩挲了几下,放回去了。

  他取出里头那张笺,展开上面的字,小楷清丽端庄,书着:“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辛夫人是极有才情的女子,他与她新婚之日,她将一块玉珙放在他掌心,说君投我以木桃,我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永以为好终成了永不相见,她孤守冷宫,相思成灰,在灯下提笔写君问归期未有期。

  李舜城珍爱她,时常念起她,因她是这世上他为数不多的知心人。多少回深宫梦魇,她伴在他身边,轻喃细语地抚慰,声音如同杨筝柳琴一般使人得到片刻宁静。

  李舜城想起那一夜,辛夫人对他说:“陛下是悔恨自己没能救它吗?”

  他悔恨的又何止一只枉死的猫。

  这世上有很多不当死却为他而死、不当杀却被他斩杀之人。

  愧疚悔恨是报应,梦魇缠身是报应,李择缨要杀他更是报应,他一件都逃不过。

  可李择缨做错了什么呢?

  李舜城才见那个孩子两回,可两回他都在他面前寻死。

  陛下是悔恨自己没能救它吗?

  辛夫人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李舜城终于站起身来,脚步虚浮行到李择缨身边,轻轻将他从地上抱起,李择缨的脸冰得像一抔雪,鼻尖沁着冷汗,李舜城颤巍巍地伸手去探他的呼吸,极其微弱的一丝一缕,但至少还是活的。

  还来得及。

  李舜城松下了一口气,旋即唇边又浮出苦笑,是了,报应不爽,该应劫的是我,我尚还活着,他怎会死。

  “去太医院,把许晃找来。”

  刘继明一直忧挂着皇帝身上的伤,终于等到这句,连忙应承:“是、是!奴才这就去请许太医!”

  “他全身冰凉,失血过多,头撞在案上,破了一道口,五公分,右手筋脉骨折,昏倒之前惊惧悲恸,喉中咯血。”李舜城握着李择缨冰凉的手,淡淡开口,“方才我说的,你一字不落地重复一遍给许晃,让他开了方子带着药箱来。针砭接骨,我怕他疼,你让徐晃再带一瓶麻沸散。”

  刘继明听得瞋目结舌愣在原地。

  皇帝竟要给那人医治,御前行刺可是弑君之罪,方才李舜城拄着剑坐在塌上,面目沉寂似是一尊神像,对地上的人不闻不问,好不容易发话也只是让刘继明找那锦盒,刘继明还以为皇帝是要眼睁睁看着那人血流尽了、气彻底断了,才会唤人来收尸。

  “快去。”

  “奴才这就去!”刘继明奔了出去,差点连滚带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