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多情应笑我>第十一章

  当日,皇帝下旨解了芳华殿的软禁。

  刘继明看着皇帝牵着李择缨的手把人带回了寝宫,圆睁着眼呆在原地。

  晚上父子俩一块儿用膳,席间传出笑语声,刘继明警惕地拨开帷帘子探头张望了一眼。原来那位小殿下吃了酒,醺醺然躺在陛下怀里,还给陛下夹菜,哄陛下开心呢。

  刘继明顿时感到一种旁观昏君妖妃寻欢作乐的悲怨冲天。

  自此之后,皇帝身边就多了一个三殿下的小尾巴。宫中任谁都看得出来,皇帝极是疼爱这个孩子,否则怎会游园夜宴外出狩猎都时时带在身边。

  那日,徐晃给御书房送药。

  那药被改了方子,从治疗失忆变成了调养身体,还加了甘草调味适口,这些皆由皇帝默许,徐晃领俸办事。

  屏风上映着李舜城与李择缨重叠的影子,两人对坐弈棋,举止好不亲密。

  旁边站着太子李誉,模糊听到几句,似乎是在禀奏骠骑将军贪吞军饷之事。

  徐晃进去,跪着将药呈上去,偷偷瞥了一眼桌上的棋盘,黑白两子竟角力相当不遑多让。

  他不禁忧心。换他人见棋盘局势胶着,便会水波无痕地谦让几子,哄得圣上开颜皆大欢喜,可小殿下这架势,倒是非要争个输赢不可。

  徐晃从李择缨手上接过药碗时,赶忙连番使眼色提醒李择缨适可而止。

  谁料李择缨狐疑地看他:“徐晃,你眼睛犯什么毛病了?”

  徐晃闭上眼死心了,利索地收好药碗,目不斜视地说臣无碍,臣告退。

  李舜城望着对面托着下巴凝神思索的李择缨,不由勾起唇角,笑了。

  李择缨在他面前从不藏拙,说这孩子诚实,倒不如说是为了讨他喜欢,李择缨无一不是拿自己过人的一面给他看。

  小小年纪锦心绣口,能将他御书房里的史传文典背得七七八八,提笔便是辛夫人亲手教的端方小楷,诗书礼乐射御皆有模有样,性情也被养得活泼灵俏,乖巧黏人。

  李舜城不禁想,他在芳华殿那些年会不会就是这副模样?

  虽说李择缨聪敏,几番劣势都应变自如化险为夷,却终还是敌不过李舜城心思缜密沉稳老练,最后被杀得片甲不留,只余一败涂地的残局和李择缨面面相觑。

  李择缨看得眼发直,拿手锤了锤脑袋,神情好不挫败,骨碌碌转念一想,既然不能痴心妄想光明正大地赢,那就歪门邪路地耍赖撒娇好了:“父皇父皇,下一局能不能让让我?”

  李舜城骨节分明的手拨开棋盘黑白两边,将散落的棋子一颗一颗捡进篓匣中,闻见小孩这话,眉边一挑,问:“想赢?”

  李择缨点点头。李择缨殷切地拉着他的袖角,伸出了一根手指,向他央求:“就让一局好不好。”

  李舜城伸掌包拢住他的手放下,笑了笑,扔了手边拣到一半的棋,看向方才一直在旁观棋的李誉,道:“李誉,过来拣棋,跟他下一局。”

  李誉闻言一顿,移步上前来。

  李择缨垮了脸,推开李舜城的手说:“不要不要!万一我下不赢他呢!”

  李舜城抚摸他的头,说:“你且尽力一试。”

  李誉默默拣好两篓棋,自己执了白子,让出黑子给李择缨,拱手道:“皇弟先请。”

  “谁要你让了!”李择缨从榻上起来朝他嚷。

  李誉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换了黑子,把白子推过去,伸出右手,说:“请。”

  “你!”李择缨气得喉中一梗,却也无法,咬牙憋了回去。

  李誉权当未睹面色沉稳,执子落在了棋盘星位。

  当朝皇帝立储君时,前朝后宫纷纷揣测圣意:皇帝膝下,除了襁褓之中不会说话的,只三位皇子适龄。大皇子李誉为正宫皇后所出,怀瑾握瑜秉节持重,神华内敛不露锋芒,是当仁不让的太子人选;二皇子李烈为沅夫人所出,性格乖张,品性顽野,一次秋宴上出言不逊,被贬去了边陲做世子;剩下一位就是冷宫那位辛夫人的三皇子,境遇可怜得甚至还不及那个被贬的世子。

  芳华殿中也有人见过李择缨,知他咀英嚼华,腹内并非草莽,比那李烈要聪慧百倍。

  此时便又有人嚼舌:你看他生的一副祸国殃民之相,怎配和大皇子争夺太子之位?

  这话给蕙芸听了去,又回芳华殿学舌给李择缨逗趣玩儿。

  李择缨那时已经瞧出蕙芸心悦李誉,视李誉如眼中刺,最恨别人拿他跟李誉比较,嗤笑一声,冷冷说:“我长得祸国殃民,你那太子哥哥就长得国泰民安了?”

  蕙芸瞧了一眼身穿四爪蟒袍刚被册封为太子的李誉,掩着唇扑哧一声笑弯了腰。

  李誉在一旁默不作声,听着李择缨上挑三分眉地讽嗤他,心想,那张脸确实是一张媚生惑众的脸。

  即便此刻相对而坐与他棋弈,他仍旧如此认为。

  朝华的光从斜窗照下来,将李择缨一张脸照得有如灯烛辉映下的殿中珍宝,浮在周身的纤尘也被照得金光闪烁,映得他眉清目亮,任何人望着那一双眼睫,都会目眩神迷,犹如危楼望星,百尺近月。

  李择缨撑着下颔思索沉吟,白玉的棋子捻在他指间,衬得指甲格外莹润。棋落楸枰,一声接连一声,似是珠落玉盘。

  李誉凝望得正出神,忽见他红润润的唇瓣一张一合,说的是:你、输、了。

  待李誉恍悟过来,再看案上的棋盘,已踏错一子,满盘皆输。

  可惜那一子行错得太明显,李择缨不禁有些失望:“父皇是不是叫李誉故意让我了。”

  李舜城笑着拍拍他的头,说:“朕可没让他放水。”

  李择缨挑眉看着对面正在拣棋收拾残局的李誉:“哦?那就是他自作主张让我的了?”

  “这就要问他了。”

  李舜城神情淡了下来。

  宫中耳目探听来报,说那日噼断锁链进了芳华殿的人是太子李誉。太子一向循规蹈矩,为何要闯芳华殿。

  “你有没有自作主张?”

  李舜城眼神肃冷如箭,盯着李誉像是审问犯人。

  君王的视线太过威摄,闻见此言李誉更是一悚,后背不住发颤,跪下来道:“儿臣不敢,确实是儿臣轻忽大意,技不如人。”

  李择缨见这样严冷的李舜城,冻如三尺冰锋,也不由噤声讷语。

  李舜城扫了一眼地上的李誉,从榻上起来,背过身,道:“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李誉撩起衣摆起身,躬身缓缓退下。

  空旷的室内静了一会儿,李舜城手边忽然一暖,回过身看,是被身后的李择缨握住了手。

  小孩双目盈盈望着他,梨花映秋水似的,很轻的声音问:“我赢了棋,父皇不高兴吗?”

  李舜城心头一软,牵着手携了他坐回榻上,摸着他的头,说:“自然不是。”

  李择缨缠上他的膝,手扒着不放,摇了摇他的膝盖:“那父皇别赶我走。”

  李舜城叹了口气,将他轻轻抱了起来,他的孩子被养得很瘦弱,手脚纤细得像个女孩儿,轻易就能拦腰抱起揣进怀里。

  李舜城搂着他,翻开案上的文书,笑说:“你要留下来陪朕,就好好地陪,别又无聊睡着了,到头来还得朕把你抱到床上去。”

  李择缨小猫似的拱着身子去他怀里,靠在他胸前咕哝:“上次是父皇你看的书太无聊了,这次我一定不打瞌睡。”探了探头去看李舜城手中。

  纸上是一封千字檄文,口讨笔伐的是皇后之兄吕邈贪污受贿挪用军饷,底下十几本折子全是为此陈情的奏章,笔杆子的仗打来打去,看得李择缨眼皮直打架,没撑过一会儿,就趴在李舜城肩上睡着了。

  李舜城温柔端详着他的睡脸,眉目纤长,唇若桃瓣,雪白的颈间萦着淡淡的柔香,李舜城轻轻撩起他一缕发,发丝褪了些微墨色,躺在他手心透出细闪的金光。

  李舜城俯首亲了亲手中那缕发,下榻将他抱去帐中,掖了掖被角才离开。

  待李择缨醒来,殿中只剩他一人。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呆呆坐起身,宫女进来伺候,才回过神来,问:“父皇呢?”

  “回殿下,今日皇后娘娘生辰,陛下往栖梧宫赴家宴了。”

  李择缨的心仿佛一下跌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