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忙不迭地领命去了。一盏茶的工夫,从御马间领来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出头,到了御前唯唯诺诺,十分局促。

  齐沛略一点头,内侍便恭敬地回话:“启禀圣上,御马监管马的便是此人。”

  “小人张福泉,叩…叩见陛下。”

  齐沛温和地开口:“平身吧。”

  那男人哆哆嗦嗦地起身,不敢抬头。内侍大声问:“陛下的马可一直由你看顾?平日里可有闲杂人等靠近?”

  张福泉自从上任还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生怕自己一句话说不对,脑袋就要搬家,吓得脖子后头汗都出来了。他颤声道:“是臣看顾不假。但,但御马监人多眼杂,每日来往饲马、扫粪挑水的,还有医马的,臣…臣实在不知啊!”

  齐沛淡淡地说:“最近半年,有何可疑人等,你细细地想。”

  他命内侍赐座上茶,又搬了这半年御马监呈上来的所有折子,让张福泉一边看一边回忆。他不敢怠慢,一本一本地翻过去。

  “四月,离贡进赤血十匹,毛色精纯无杂志,其一蹄漏有血……”

  “五月,郴州有善医马者,献一治蹄漏方……”

  张福泉搁下折子,眼珠一转,犹豫半晌后开口:“陛下,五月时候郴州来了一个会医马的,名叫王龚。当时御马监正好有个空缺,微臣便让他暂时补上了。”

  “照说此人每日要来应卯的,可也有四五日不曾见他来了。”

  四五日……齐沛心下了然,想必是看自己活着回京,一早收拾包袱逃命去了。

  “去查。”他沉下脸,“带他去大理寺,把这个人的画像描出来,再把他是哪来的给朕弄清楚!”

  内侍把人带下去,杜衡也告退了。齐沛累得瘫在龙椅上。椅背坚硬得硌人。他把手放在金黄的龙头上,无意识地描摹那栩栩如生的飞扬的龙须。冰凉冰凉的。

  秋日的太阳只有光,没有温度。

  午膳的时候到了。宫人们鱼贯而入,捧上各色小菜鲜蔬,依次揭开银盖,流水似的铺开。齐沛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勉强自己每样都吃了一点。可他看见最后一道菜时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重重搁下筷子。

  奉菜的小宫女不等他开口就自觉跪了下去。

  “陛下,这是太后特意赐您的什锦鸽子。太后还吩咐,说秋天宜应进补,您吃尽了,才是对她老人家的孝心。”

  “是吗?”齐沛压下心里的怒火。他幼时曾养过一对白鸽,结果飞到宫外,不知怎的就没再飞回来。嬷嬷开玩笑说许是被人捉回家熬汤了,齐沛伤心得哭了两三日,从此以后再也不吃任何飞禽。

  他看了看碗里那只鸽子,一整只,汤里洒着鲜红的枸杞子,还配了燕窝,闻起来香甜,他却忍不住一阵反胃。

  他端起那碗汤,当着所有人的面随意往地上一泼,随后一扬手,把那莹润的白瓷碗砸了个粉碎。宫人吓得花容失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去回太后,就说朕用了,滋味甚好。”

  又过了两日,齐沛派去天蚩秘密和谈的使臣已经到了,说天蚩首领得知小儿子身死异乡勃然大怒,战事一触即发。

  是夜,干西边境,戍守的士兵们沉默而警敏,防卫在原本的基础上足足添了一倍。瞭望塔两个时辰换一次班,昼夜不休,盯着天蚩的动向。

  主帅帐篷里烛火明亮,映出一个披着甲胄的清俊身影。褚熙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图纸,眼下一层淡淡的乌青,显然也已经许久没休息了。

  他的副将老康掀开帘子,呵出一口热气,凑近看了看褚熙身边那个推了一半的沙盘。

  边境比京城冷上许多。原本再过一段时日,天蚩人就会频繁闯入干西边境劫粮食过冬。今年褚熙死了,首领不再约束民众,如果不能把他们拦在关外,百姓的怨气必然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就难办了。

  老康用粗糙皴裂的大手搓了搓自己冻红的耳朵:“不是都说天蚩这小王子最不受宠么?我看那老东西倒像是要动真格的报仇呢!”

  褚熙闭起眼,揉了揉眉心,“我曾听父亲说,天蚩的首领确实很爱舒勒的母亲。舒勒的眉眼和他母亲简直一模一样,老首领看了伤心,近乡情怯,便少见他了。”

  老康啧啧称奇,“竟然还有这等事!真不知道他娘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哎呀,等仗打完了,老天爷开开眼给我也赐个美人儿罢!”

  褚熙笑了笑,不知想到些什么,竟有些微微出神。

  烛火在他黑亮的眸中温柔地跃动,灯花不时发出哔啵的声响。临走前齐沛熟睡的模样浮现在他眼前,在这样寒冷的夜里,他的心跳得飞快,恨不得自顾自地跳回京城。

  过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来,告诉老康,京城那边已经派人秘密和三位王子和谈,若是事成,老首领最多只能调动天蚩三分之二的人马。到时候干西便会多出许多胜算。

  老康点点头,心里愈发佩服京城那位小皇帝的手段。

  “时辰不早了,你早些睡吧。”老康像长辈一样拍了拍褚熙的肩膀。

  褚熙答应一声。刚搁下笔,突然想起什么,又把老康叫回来啊。

  “前几日京城传信来,说新的一批辎重粮草已经在路上了,几时能到?”

  老康摆摆手,“放心,我算过了,最多三日。”

  然而三日后,边境的将士们从早等到晚,什么也没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