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战事很快传到了京城。是夜,齐沛一边批复捷报,一边听上次安排到大理寺暗查的臣子汇报。

  “启禀陛下,经臣昨日探访,原本停放天蚩四王子尸体的棺椁中,的确停放着另一具尸体。”

  齐沛将笔轻轻搁在一边,顺手往香炉里添了点香。果然,他思来想去,母后唯一能够动手脚的,能拿来和天蚩首领谈判的,只有舒勒的尸体。草原的子民无比看重魂归故乡,想来老首领也不愿意让爱子的魂魄在外漂泊。况且这桩合作对他来说也是有利无弊,是母后需要一个安身的资本。怪只怪他没有提前想到这一层。

  那么,母后暗中找人调包尸体,作为天蚩人退兵的最后一重保障,必然是要等边关战事平息之后另做交换。也就是说,目前僵持的局面。她断然不会主动把尸体送出去。

  “再交代你一件事,办好了,朕重重有赏。”齐沛示意他上前。

  冬夜里那寺正额角上汗都冒出来了,实在是摸不透年轻的皇帝还有什么事要他干。

  齐沛:“朕给你一些人手,以三日为限,要把舒勒的尸体找出来。”

  寺正差点两眼一摸黑,“陛下,京城这么大,还不能惊动人,这……恕臣愚钝,这要怎么找啊?”

  齐沛伸了个懒腰,捏了捏眉角:“京城这么大,可没几家棺材铺。大户人家办丧事那可都是有讲究的,什么人眼生,订了好棺材送去哪儿却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或是送去的地方不合适,把这些找出来,挨个去查。剩下的不用朕教你了吧?”

  寺正连连点头,皇帝再说下去,他这帽子可就不保了。

  他走了以后,齐沛低下头,几案上呈报军情的折子里还夹了一张很细的纸条,写着“安好勿念”。不知道从哪撕的纸,皱皱巴巴的,边角毛毛糙糙,看着像寄出去的最后一刻前临时夹进来的。

  齐沛把这四个字颠来倒去的看,可惜字就是字,无论他怎么看也不会变样。假如是褚熙,被他盯着这么看,一定是要脸红了。

  他从没发现自己居然如此想念远在战场的褚熙。可不管他怎么想,他也不能离开皇宫奔往前线,他还要留在这里周旋。

  粮草的事幸亏褚熙想出了办法,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也为他争取到了时间。眼下。只有找到舒勒的尸体,他们才能彻底摆脱困局。

  第二天一早,寺正就带人出发了。京城的棺材铺大大小小三十余家,他们乔装改扮,一整天时间,从天亮跑到天黑,跑了约莫二十家,一无所获。

  寺正已经有点丧气了,但承了皇命又不敢懈怠。于是又走进下一家。

  这家铺子怕是平时生意就不大好,老板人懒懒的,胡子比头发多,嘴里叼着半颗槟榔,有一下没一下的嚼着。

  看他们一行人不像是做买卖的,老板也懒得应付,随便糊弄了几句。寺正也不想问了,提起衣袍就打算出门。这趟又算白跑。

  这时,门口有个正在汲水的小伙计突然抬起头,小声对他们说:“你们打听的这个,我倒有点印象!”

  寺正背着老板往他手里塞了点钱,顺手一指对面街角上的茶楼。小伙子会意。不过片刻,两人在二楼的雅间坐定。

  小伙子拿脖子上的汗巾揩了揩脸,端起大碗茶一饮而尽。喝罢,他开口道:“没多久前,老板刚好头疼脑热,没来铺子里。让我在前面候着客人。那天来了两个老爷,看穿的不像是大户人家的佣人,那气度一眼就能瞧出来,是给官差办事儿的。”

  “跟我们店里订了一副上好的杉木板。我就问他,老爷,这板材选好了可要送到家里过目啊?他说不用。这就奇了怪了,做寿材的,花了大价钱,这板都是要仔仔细细找人验看的,怎么会有人不看呢?”

  “我也没多问。只又问他要什么样式,他也说不上。我又问家里老的人可有官位品级?家产厚薄?我给您掂量着挑一个样式。这样他也说不上,只叫我挑好的来做,要快。”

  说到这,寺正心里已有四五分把握。他顺着话往下说:“这还真是奇了怪了,按说给家里主子办事儿,没有这么不仔细的。你说他像官差吧,官差怎么会找你们这样的小店。而且官差要那么好的寿材做什么?殓的都是些囚犯,怕是越便宜越好吧。”

  那小伙子频频点头。“正是这么回事儿,您说的可真准!”他又喝了口茶,“不过要我说呀,这事儿最奇的还是我问他棺材打好之后送到哪,他竟然犹豫了一下,和同来的那个老爷商量了一番,让我们按日子给停到后边酒馆的小巷子里,他们自己去抬!”

  “嘿!我当时就说了,咱们店虽小,送棺材上门也不收钱。当时那两人凶的,哎哟——这不,要不我还记不住他们呢!”

  第二日难得的好天气,太后命婢女支起风炉,煮上一小壶陈皮。她不爱喝茶,只闻香。婢女收拾妥当,铺开一块雪白的狐皮大氅,又为太后支起一方棋桌。

  太后怀里搁着一个小手炉,左手执黑子,右手执白子。正聚精会神的自己与自己对弈。

  齐沛用过午膳,慢慢地走到太后宫里。

  “母后好雅兴。”他冷冷地说。

  “自然,哀家可不比皇帝,国事家事,哪样不需要操劳?”

  “哀家这样的老婆子,说不定哪天‘嗒’地一下就死了。”白棋下在一个十分凶险的位置。

  齐沛道:“困在深宫中,还能凭着一己之力将儿臣耍得团团转,母后又何须妄自菲薄?”他坐到太后对面,拈起玉匣中的黑棋,状似随意地落下一枚。

  太后若无其事地盯了他一眼,深红的指甲敲在白玉棋子上格外鲜艳,“陛下既然已经得手,又来找哀家,想必还是惦记那没送到的粮草吧。”

  早些时候就有太后的人前来偷偷禀报,说他们藏在城外酒楼冰窖里的棺材被一帮人给查抄走了。太后初听闻时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安排的如此周密,竟然会被小儿子这么快识破。

  “母后还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齐沛淡淡地嘲讽,“既然要送尸体,必得有棺材。若是这棺材太破,送到天蚩也说不过去。母后您说是不是?”

  “不错,看来你执掌国政这几年,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长进。”明明是夸赞的话,齐沛听了却觉得窝火,“可惜儿臣再怎么长进,终究还是比不过皇兄吧?”

  太后神色复杂,一息之间却又平复如初。

  “皇帝可知,国邦之间无论大小,有求于人的一方总是放低姿态。但这低也低的有限,不能让人觉得你在求他,否则便是把弱点暴露于人前,等着别人宰割。”

  “如今四王子的尸体既在你手中,那么哀家唯一的筹码便是那批粮草的下落。可是皇帝,你有什么筹码来同哀家交换?”

  齐沛浑身一冷,如坠冰窖。母后说的没错,假如她铁了心不说,自己确实毫无办法。总不能在天下人面前大义灭亲,逼死亲娘。

  “这一局,哀家确实是输了。不过哀家也不会让你赢得痛快。褚将军能不能活着回来,看他的造化吧!”

  太后伸手,将棋局拂乱,头也不回地走进内室。齐沛早晨的欣喜荡然无存,还是低估了母后。原本他以为母后被断了后路,迟早会把一切和盘托出。他又错了。

  不过眼下还是有机会挽回局面。他立即回宫写了一封亲笔函,派使节送往天蚩,明明白白地告诉老首领,如果还想要儿子的尸体,就放弃之前和太后所有的契约,立即撤兵。

  隆冬腊月,在褚熙的军队断粮两天之后,边境的天蚩部落终于陆陆续续撤退了。将士们起初都不敢相信,在听了三遍“脚程快点儿,今年还能赶回京中过年”之后,所有人扔掉手里的戈矛,欢呼雀跃。

  在又鸽了的这一个月里,我干了什么呢…先是被无端封控,然后天下大赦了,又很快被感染。哈哈,命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