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庇特镇1区的天空放了晴。
青石板街道上，无数映着天光的水洼，宛如一面摔碎在街道上的镜子，星罗棋布。
被恐惧支配许久的玩家陆陆续续离开了藏身点，试探着回到恢复平和的街道上。
水晶酒店520号客房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
房门紧闭，窗帘严严实实地拉起，隐秘昏暗的空间充斥着不同寻常的温度。
“不是说……不是说帮我处理伤势？”
“正在处理。”左淮摘了眼镜，平日冷肃的眉眼此时看去，关切中还很有几分邪气，“你感觉怎么样了？还疼吗？”
“不……不疼了，我好了！真的好了！”
“不信，让我检查一下。”
鼻尖被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像燥热中降临的一滴清泉，如此纯粹。左淮能把欲望和纯情调和得如此动人，让他心甘情愿放下抗拒。
“嗯……骗子！”
“骗你什么了？”
“你只说来处理伤势。”
“还有呢？”
“还有……解释我和邪灵之主之间的事。”
“那你有好好解释吗？”左淮探过身来，左手支在他耳边，把床垫压得深陷。就着这个姿势俯视他泫然欲泣的灰眸。
“我……我和他只见过一次，那时候他在积分榜大概一千名开外……啊！你掐我？！”
“你再提他一个字试试？”
李未然往往觉得，接受过载惩罚的人可能是自己。
每一次的触碰，左淮即便心跳再快，都如此神态自若，举重若轻。但这回，沉重的呼吸出卖了他。
晚霞透过印花窗帘，将房间染作一片橙红。这是个双卧套间，但注定有一个卧室要空了。
*
帕庇特镇。1区。
在暴|乱中满目疮痍的街道恢复了原状，这对于方舟系统来说轻而易举，只需要后台的程序员们敲敲键盘，就可以恢复数据。
1区由竞技区恢复为保护区。
NPC摆脱了邪灵之主的控制，回到自己的岗位。
一间福瑞外观商店正在以庆祝收复1区的名义打折促销。
方十一推了推方形的黑框眼镜，对进进出出的毛茸茸造型玩家嗤之以鼻。
他已经在这等了四个多小时，就算是吃自助都得被撵出门了。
就在他翻了个白眼打算走人的时候，李未然和左淮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水晶酒店的大玻璃门前。
两个人一前一后，彼此离得很远，像是不认识一样。
但1区的玩家都认识左淮，经过与邪灵之主一战之后，也都认识了李未然。三三两两玩家经过时，纷纷绕开他们，仅在远处驻足观望。
“这么慢！你俩在楼上绣花？绣的蜀绣，还是苏式双面绣哇？”方十一阴阳怪气地迎了上去。
李未然白白的面皮红了一下，又瞬间阴沉下去。
“我帮然然处理伤口，他差点被捏散架。”左淮道。
“49.9%方舟之主，就算是捏成了灰，能质转换分分钟重塑一个身体。你给他治什么伤，他现在就是个打不死的小强。管好你自己吧！”
左淮拉了拉李未然的手：“别理他。”
方十一瞪直了眼，这俩人什么时候牵手这么自然了？他错过了什么重要剧情？
李未然挣了挣，没挣脱，忿忿道：“我不会再信任任何一个管理员了！”
“那你赶紧跟1号划清界限。”方十一分明看出俩人关系不一般，故意挤眉弄眼，“我早就不是管理员了，我可是你第一个负积分的信徒。咱们跟方舟大厦分道扬镳！我当你下面的一把手，无名神教现在是方舟最大的组织，你有方舟一半的权限，我有高超的游戏管理经验。我们大可以养精蓄锐，等到1号和监察会斗得你死我活，再来坐拥渔翁之利……”
无视方十一的喋喋不休，左淮把李未然拉到跟前：“你还欠我一次。”
这一说完，李未然更生气了，他然回想方才房间里种种情形，自己明明像个被压榨的小奴隶一样，怎么就欠了债了？
对系统积分是负债累累，对左淮也是。难道说，负债是他无法逃离的宿命？
方十一耳朵挺尖，好奇问道：“欠什么？”
“没什么，然然欠了我几个亿。”
听闻此言，李未然脸上一热，朝左淮手臂上根本没来得及处理的伤口，狠狠按了下去。
「请怜爱翻译官！」
「保护区禁止攻击玩家！」
「请怜爱翻译官！」
「保护区禁止攻击玩家！」
好家伙！叠buff呢？
随着警报触发，李未然视野瞬间一片漆黑，耳边充斥着系统警报声，慌张之下只得伸出两手紧紧抓住左淮。
方十一道：“别以为你是方舟之主就可以作死挑战规则！”
这是他第二次触犯规则，成为眼盲弱听的小累赘。
“怎么会有人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左淮叹了口气，十分宽容，不计前嫌地抬手揽住他肩膀，“抓紧我，别乱跑。”
方十一对他俩又翻了个白眼：“我跟这儿站了五个小时了，你们还要喂我狗粮？快请我喝奶茶！”
片刻后，三人坐在了奶茶店。
“现在怎么办？帕庇特镇有6个区，现在才收复一个。海洋之主已经把2区占了，预言之主和复刻之主在4区，元素之主入侵了5区。1区收复之后，无名神的信徒都去支援了。”
“不行！”左淮道，“监察会想要掠夺积分，晋级选神仪式。一般玩家去了也只是送积分。”
方十一反问他：“那什么样的玩家不是‘一般玩家’，你跟李未然这种？你们两个要怎么同时对付那么多？你会分身术？”
左淮还没作答，李未然抢先道：“我可以。”
两位管理员同时看向了他。
“我可以在每个区建立一个镜像。让我来对付他们。”
左淮迟疑着开口：“你怎么……”
李未然果断道：“别问我怎么做到，做到就是做到了！等你有49.9%权限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看不到，所以不知道左淮正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他。
“你现在是个小瞎子。”左淮最终没有多问，只是提醒他。
“那是因为谁呢？”李未然咬牙切齿。
“我们太缺少人手了。你有多少实力比较强的信徒？”
李未然道：“包括你在内，积分榜前十个，都是我的信徒。”
左淮：“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方十一：“尊嘟假嘟？”
李未然抬手把账簿摊开在桌上，但他现在看不到上面的字：“1到6区的人数分布依次是1，3，3，2，0，1。有两位已经阵亡，五位还在奋战，三位不愿参与只想明哲保身……我也无法强迫他们。”
“这三个里面一定有叶臻。”方十一理解地点了点头，随口说道。
谁知李未然竟然摇了摇头：“不，叶臻是那五个当中的一个，正在奋战。”
“这怎么可能？！”
左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被迫‘奋战’呢。”
“你是指？”
“被监察会找上了门。”
“……”
大家默默同情了一下二哥，方十一嘬着奶茶里的珍珠，乐观道：“说不定人家乐在其中呢！”
左淮对李未然道：“把你的信徒ID告诉我，不止前十名，技能用得上的都可以。我联系小五，把他们调到2区和5区对付海洋之主和元素之主。”
方十一道：“那4区呢？”
“我去。”左淮道。
“这样最好，”李未然点头道，“我在每个区建立一个镜像，辅助你们。”
话音刚落，他明显感觉到左淮的视线看向了自己。
“不，你跟我一起。”
“可是……”
“你最好不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任何伤。”左淮语气貌似轻快，但其中暗藏着威胁。
看到1号在自己面前大秀特秀，方十一手里的奶茶瞬间不香了：“有必要吗？有必要吗！您身边这位是方舟之主，是死一万次都能原地满血复活的——”
“闭嘴！”
李未然深知，自己若是违背了左淮的意愿，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被报复回来，如果是像方才那样……
他打了个寒噤，不敢深想。
奶茶店的NPC端来了草莓慕斯，撒着厚厚的奶霜，鲜艳草莓点缀其上，让人食欲满满，香甜扑鼻。
“你还挺上道。我感觉没那么讨厌你了，1号。”
盘子刚一放下，方十一就拿起叉子插了过去。但左淮把盘子往李未然面前一推，他那一叉子插在了桌布上。
“你看不见，要不要我帮你？”左淮说着已经挖了一勺递到李未然嘴边。
“谢谢。吃到你这一口真不容易！”
李未然每每回想起从前的和牛、鹅肝寿司就痛惜不已，还没吃到嘴边就被其他事情耽搁。
谁想到今天居然能吃到左淮请客的甜品，简直感动得想哭。
方十一攥紧叉子，五指用力到骨骼弹响，他用尽毕生的素质才忍住没去掀桌子。
“去做个核磁共振，关节弹响应该是腱鞘炎或者滑膜炎。或者让然然给你修一下。”
“你怎么不让他给你修修脑子！”
他最终愤怒地把叉子拍在桌上，甩手离去。
“他怎么了？”李未然问道。
“没怎么，就是有点亮。”左淮转头看他，淡淡笑道，“刚才出门时还气呼呼的，现在不生我气了？”
李未然眼前被黑暗和警报占据，看不到他的神情，但能感觉到他在笑。他心情受到感染，也面露笑意。
“我怎么会生气……但是，那个事情，我还没准备好。”
原来摄入糖分会让人心情变好这事不是骗人的。
左淮侧头道：“那下次没有准备好的话就告诉我。”
还有下次？
李未然脸上的笑容消失：“你说什么？警报声太大我听不清。”
“听不清？”
指腹在他浅色的睫毛上轻轻扫过，空濛的灰眸眨了一眨。
左淮在离得很近的地方，清清楚楚对他说：“看到你受伤和难过的样子，我快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