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通道我从未见过。
通道并不宽敞,尤其对他而言,很多时候他需要把头低下去走路。这并不妨碍他的行进速度,有时我放慢脚步用意识指引虫族时,他也会放慢脚步在前面等待我。
时间在这通道里汹涌地奔腾,冲刷了一切关于文明的呼救与呻吟,仿佛只留下残喘、凄哀、劳乏。
我们一前一后,走了很久,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问题想要问我。
我总觉得他很熟悉。
尽管我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样的一个形象,难道这份熟悉感是来自另一半基因?卡里星虫母认识他的可能性比我更高。
但我很快就否认了这一猜测。
我的大脑已经不值得我信任,只有身体残存着真实的感觉。
我想要亲近他,乃至渴望。
他的背影孤独宽广,像一个极度悲伤的野兽。虽然他的一举一动都很冷静、从容不迫,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但是正因如此,我才更加感受到了那从内而外散发的宁静的悲伤。
就是这熟悉的悲伤,让我产生许多猜想。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我知道那并不是手,上面锐甲的部分锋利无比,我握住了掌心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和狗的肉垫一样富有弹性。
他浑身都僵硬了,停下脚步,第一次低头看我。
“我认识你?”我问。
他摇头。
“我们只是偶然碰到?”
他慢慢点头。
一种淡淡的怒意泛了上来,直觉告诉我,他在骗我。
“你要带我去哪?”
他不说话,指着前面的方向。
尽管在我的视野内,前方只是通向一个黑点,连个形状都没有,但仿佛世界都在那终焉。此外,我听到了一些其他动静,似乎隔着什么厚重的门,惊恐的呼吸声就躲在那后面。
也许,我猜到他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了,正如他清楚地知道我想要去哪里。
土壤之上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大,也已经超出了十三区,正在快速地向外延展,离我们越来越近。
他同样听到了上面逐渐传来的枪火声,时间已经越来越紧迫了。
尽管他对我撒谎,但是他握住我的手从未松开,带着我从地下快速地往前走。
黑暗的通道里,回响着彼此匆匆的脚步声。
一段记忆忽然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那是十分年幼时的记忆。
我掉进了一口井里,仰头是灰暗的天空,能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那应该是在一个茂密的森林,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何森林的深处会有一口井。它就像是一个地狱的入口,违和地出现在那个地方,我每次路过,都会对它产生强烈的好奇心。
于是那天的悲剧就像是注定要来,我迷失在森林里,又看到了那口井。傍晚附近有狼群在嚎叫,我选择跳进了井里。跳下去的时候,我才知道它有那么深,深到仿佛掉进了另一个世界,再也不会有人找到我。
我在井底待了三天三夜,头顶只有灰暗的天。我想,其实不是我盯上了这口井,而是这口井早就盯上我了。它在等这个时机,等我身边没有人的时候,把我从这个世界上吞掉。
我害怕到浑身颤抖,但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哭泣不是我的个性。
第四天时,我的意识已不清醒。身后一直传来簌簌的声音,有什么在轻轻拱我,我还以为是我的牧羊犬fifi。当我转过身,却遇到了一双明亮无措的眼睛。
我怔怔地看着他,又看向他的身后,落叶枯枝挡住了一个洞口,他就是从那里钻过来的。洞里面黑极了,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但面前的这个孩子确实就是这么来了,像是从一个世界爬到了另一个世界,轻轻地把我叫醒。
最后,我们一起从那个洞往外爬。那个洞又黑又长,他一直对我说话,还牵住了我的手。
只可惜,记忆里的那个孩子没有脸,只是一道黑黑的影子。除了那一双眼睛,我对他的眼睛已经深刻到完全无法忘记。
离通道的尽头似乎越来越近了,一切都仿佛回到了童年,一步一步地如此走着,离身后那个恐怖冰冷的世界越来越远。
陪着我的黑色影子,记忆中实在看不清面貌,正如我现在看不清身边这个庞然大物的面貌。
如果那是我自己,我将永远爱我自己。
如果那是一个人,我将永远爱那个人。
……
终于,我们来到了尽头。
面前是一道门,像是所有技术的集大成者,它看起来无坚不摧。
他用力地在门上撞了几下,庞大的身躯就像是石炮砸在门上,声音惊天动地,但是那个门仍然纹丝不动。
这时门上突然打开了几个口,他反应很快地把我按在身下。几枚炮弹擦着他的头顶过去,没有伤及我们。
炮弹密密麻麻地从通道飞过,我紧盯着那扇门,狡猾的人搬起的石头往往会砸到自己的脚,他们不应该在这个门上做太多设计,导致这样出现了缝隙。
我抓住时机释放信息素,顺着缝隙钻进门里,感知着内部的情况。
门内果然有生物,应该是人类,能听出紧张的呼吸声和低沉的交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