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渊薮>第十七章

  会议室内,廖一续坐在正中,左手位是姜山,右手位是何冬阳和常锋。见到海同深和亓弋,廖一续好歹收敛了一些自己的怒气,招了招手,道:“坐过来吧。”

  海同深顿了一步,想让亓弋挨着姜山坐,结果亓弋没有领会,两个人四目相对,都站住了脚。廖一续道:“别让了,海同深坐到姜山旁边来。”

  “是。”海同深立刻应声。

  等二人先后落座,廖一续开口说道:“刚才我听了常锋的描述,现在我也来听听你们的说法。为了一个毒贩,越级走手续的,摔杯子摔门的,跟局长顶嘴叫嚣的,你们一个个的都挺牛的啊。”

  海同深低头摸了摸鼻尖,亓弋则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桌子。

  “海同深,你先说。”廖一续点了名。

  “是。”海同深倒是不怵跟领导汇报工作,很快就思路清晰地说道,“3月3号我们接到报案,滨江新区发生灭门案,尸检结果显示死者之一有吸毒史,所以我向何副局申请禁毒支队配合,亓支就是在那时来刑侦帮忙的。我们在死者家中发现了大量毒品,经过走访调查,确定了吸毒人员张聪有重大嫌疑。3月5号在美食街及附近垃圾场接连发现尸块,在确认死者身份时有人证指出张聪与死者是情侣关系,所以我们将两案并案,作为系列案件侦查,结果又发现了属于张聪的尸块。后来亓支提醒我们,同样的DNA有可能是双胞胎,所以我们还是把吸毒人员张聪列为了重大嫌疑人。昨天张聪露出踪迹,我们蹲点发现他在与人交易毒品,因为机会难得,所以当时我们立刻对张聪及另一名毒贩进行了抓捕。从昨晚到今早,我们一直在审讯。”

  “今天10号,从3号发案到现在7天抓了嫌疑人,动作不慢了。”廖一续对海同深的行动力表示了肯定,接着又问道,“这个张聪有什么特殊的?”

  “亓支找人去遥城查了信息,张聪和张明是一对双胞胎。大约在三十年前,张明销户了,根据村子里老人的回忆,张明是被出身缅甸的亲生母亲接走了。”海同深简单地解释道,“但经过我们的分析,当年回到缅北的是张聪,留在国内的其实是弟弟张明,只不过张明顶了张聪的名字,所以国内有一个张聪,缅北还有一个张聪。当缅北这个张聪回到国内时,兄弟二人是共用身份的。”

  “有指纹吗?”廖一续问。

  海同深摇头:“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指纹。而且张聪自己明确知道同卵双胞胎DNA序列一致,无法通过现场DNA确认凶手。尤其灭门案死者的死亡时间早于张明的死亡时间,理论上确实有可能就是张明做了灭门案。”

  廖一续很快就抓住了重点:“你们为了让这个张聪自己承认杀了人,才特意等到他毒瘾发作的时候逼问他?”

  海同深:“是。”

  “不是。”亓弋的声音叠在了海同深的声音之上,“不是我们,是我。我主动要求审讯张聪,海支是拗不过我才答应的。”

  “你闭嘴。”廖一续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亓弋,接着问海同深,“你知不知道亓弋要用这种极端的手法?”

  海同深回答:“知道。所以我找姜局提前申请了冰毒,我怕张聪打算死扛到底。”

  廖一续继续问:“那当时是什么情况?”

  海同深回答:“当时张聪还能有逻辑地回答问题,他应该还能再坚持一阵儿,而在亓支的逼问下,张聪马上就要吐口承认了。”

  “你确定吗?”廖一续问。

  海同深点头:“我确定。审讯室都有监控,当时张聪的状态和审讯的全过程都可以看,我不觉得张聪一刻也等不了。”

  廖一续转向常锋和何冬阳一侧,弯起手指敲了敲桌子,道:“听见了吗?”

  常锋梗着脖子,仍旧觉得不服。倒是何冬阳开口解围道:“这件事确实是常锋太冲动了,但亓弋也——”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廖一续直接打断了何冬阳的话,“亓弋是我带过来的,搁在副支的位置上你们都难受。但我带他来的时候也说得很清楚,工作就是工作。你们平常怎么对亓弋的我知道,我从来没有因为你们孤立他,排挤他而来指挥你们,用官职压你们,对不对?亓弋到了市局,怎么跟人相处那是他自己要面对的问题。可你们这次是不是太过分了?”

  何冬阳说:“廖厅,张聪当时那个模样确实很吓人。”

  “张聪什么模样我自己会看,他是不是真的扛不住了我心里也有判断。亓弋的处理方式或许真的是有问题,但是,”廖一续加重了语气,“但是,你们扰乱了审讯节奏这是事实,张聪现在很难再被撬开嘴也是事实,刑侦的案子陷入僵局也是事实。这是谁造成的?是亓弋和海同深造成的?还是贸然冲进去打断审讯的常锋和不管不问直接批条子走了手续的你何冬阳造成的?”

  何冬阳咬了咬牙,承认道:“这事确实是我错了。”

  “你呢?常锋?”

  常锋低着头,半晌才道:“是我错了。”

  廖一续长出了口气,说:“海同深做事太独,你但凡提前跟常锋通个气,都不至于闹成这样。亓弋你摔杯子摔门又是给谁看?有脾气不是这么撒的!你们仨,一人三千字检讨,常锋明天交给我。海同深和亓弋,案子完了之后交给我。”

  廖一续用三份检讨把这件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避免了更大范围的影响,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海同深率先表态:“廖厅放心,我保证深刻检讨,绝不再犯。”

  常锋也跟着说道:“明天下班前交给您。”

  海同深在桌子下拽了拽亓弋的衣袖,亓弋才不情不愿地开了口:“知道了。”

  廖一续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行了,都出去,亓弋留下。”

  走出会议室,常锋把海同深拦住,虽然不情愿,但态度还算诚恳:“这次的事确实是我考虑欠妥,你见谅。”

  海同深靠在走廊的墙上,摆弄着指尖陀螺,淡然回答道:“常哥,咱俩就别走面子上这些冠冕堂皇的事了。我的态度其实一直以来都没变,私人关系我管不着,拿我的案子做筏子就是不行。”

  常锋重重叹了口气,说:“这次我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海同深说道:“亓弋就算再有背景,不还是你的副手吗?他又没碍着你事,你何必这么强出头?你替别人打抱不平也该有个度。我不是劝你明哲保身当个自私自利的领导,手下人有困难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这无可厚非,但不是无原则地纵容。大家都不容易,但这‘不容易’不能成为要挟领导撒泼打滚的借口,我说难听点儿,宋宇涛现在不就是在得寸进尺吗?谁家没点儿难处?宗彬斌家里老妈瘫痪,老爸痴呆,一个月的工资都扔给保姆了,他可没满世界嚷嚷觉得所有人都欠他的;自从洪哥牺牲之后,古濛一个人要养四个老人一个孩子,她不辛苦?难道我为了照顾他们就把我这支队长的位置让出去给他们俩当?”

  常锋的目光暗淡了一瞬,说:“我知道你的意思。”

  “你还是没懂。”海同深说,“常哥,你真的了解亓弋吗?他是空降来的不假,但他为什么空降你知道吗?整个市局你还能找到另外一个档案加密到这种程度的人吗?他对毒贩的了解远高于他这个年纪的缉毒警,甚至高于你。他说自己在南方待了许多年,对遥城和缅北的了解更是许多缉毒警都望尘莫及的,你想过原因吗?他的档案总有解密的那一天,你现在这么欺负他,到时候你怎么办?今天这事,廖厅看见的就是你作为亓弋的直系领导,对他的工作进行干扰,对他这个人不信任。廖厅就算知道宋宇涛家里困难,也不会把今天这账算在他头上。说到底,你才是禁毒支队一把手。廖厅和亓弋明显是一头的,你替谁开罪的亓弋,日后影响到的是谁,还用我说吗?”

  海同深一连几个追问让常锋一时说不出话来。沉默良久,常锋才再次开口:“确实,是我想少了。”

  “我今儿也是说得多了,这都不是我的事。”海同深长叹一声,“不说了。”

  “你那嫌疑人怎么办?”常锋问。

  “凉拌呗。”海同深摆摆手,“你先去忙吧,我等亓弋出来,我们俩还得再去查点儿东西。”

  常锋欲言又止,最终只说道:“那你要是有需要随时告诉我。”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亓弋才从会议室走出来。

  “没吵架吧?”海同深迎上去问。

  亓弋摇头:“没有,你怎么没回去?”

  “等你啊,濛姐帮咱们联系好了,等你出发呢。”

  “那就走吧。”亓弋说着便迈开脚,同时把手伸到海同深面前,“钥匙给我,我来开车。”

  “嚯,我待遇这么好呢!”海同深调侃了一句,把钥匙放到了亓弋手中。

  亓弋:“怕你疲劳驾驶出车祸,我还不想死。”

  “……你不也才睡了一个多小时吗?”

  “足够了。”亓弋说完没再停留,径直往停车场走去。

  “哎!我可从没听过一个小时的睡眠能够的,你属妖精的吗?”

  亓弋动作利落地上了车,根本不给海同深说话的机会。一个多小时的睡眠对别人来说肯定是不够的,但对于长期被噩梦困扰,根本睡不了一宿完整觉的亓弋来说,确实已经足够了。在观察室里有那一个小时,是没有梦魇的安眠,这太难得了。

  先后跟抓捕张聪的同事还有狱警了解过情况,这一天又到了尾声,回到市局时天色已晚,刑侦办公区横七竖八地趴了一片,海同深见状也没多去打扰,带着亓弋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支队的人有心,去食堂替他们俩打了饭,俩人洗过手回到办公室,随便吃了两口就又开始梳理思路了。

  “你不是说吃饭的时候不说正事吗?”亓弋问。

  海同深摇头:“那是在外面,好歹是重案,哪能随便在外面就聊案情。说说吧,你这一路上都在思考,思考出什么结果来了?”

  “我没思考。”亓弋下意识地否认。

  “你是不是也延迟叛逆啊?”海同深道,“我又不瞎,你要没思考能开错路?明显脑子里想事走神了。”

  亓弋默默喝了口水,说:“我现在脑子里一团乱,等我想清楚了再跟你说。”

  “来,分享一下。”海同深把之前亓弋随手写过的那张纸又翻了出来,在背面写了张聪和李汌的名字,而后推到亓弋面前,“总之,事情都是围绕着这两个人展开的,无论是今天我们问到的,还是之前你查到的,也别管是遥城还是咱们市,只要是有关系的人或事就都写上面。”

  亓弋扒拉了一口饭,放下筷子拿起笔,先在张聪和李汌这两个名字之间画了两条线,之后由张聪的名字分别引出杜妙和坤木,再由杜妙引出DK,由坤木引出努珀,最后在DK和努珀之间画了虚线。

  “还有钟艾然。”海同深提醒道。

  亓弋点头,又在张聪的名字旁边加了钟艾然的名字,同时由钟艾然引出阿岗和梭盛。

  “这张聪还真是个人物。”海同深将筷子翻转过来,用尾端描了一下三条线,说道,“DK,努珀,梭盛,这三股势力都齐了。”

  “可是李汌仿佛游离在这个关系网之外。”亓弋放下了笔,又夹了一口青菜来吃。

  “你吃点儿肉啊,老吃菜叶子怎么行。”海同深不自主地关心起亓弋来。

  亓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饭盒,说:“那个……我不吃内脏。”

  “咝……你早说啊!”海同深从亓弋手中拿过他的筷子,把自己饭盒里还没动过的红烧肉全都夹到他的饭盒里。

  “我吃不了这么多。”

  “吃不了剩着。”海同深把筷子放回亓弋手中,问道,“什么内脏都不吃?”

  “嗯,不吃。”

  “那你错过了好多美味。欸你知道吗?美食街有一家烧烤店,那家的羊腰子是一绝。”海同深看亓弋面露难色,连忙停住了话,试探着问道,“听都不能听?”

  “你还是说案子吧。”亓弋又喝了口水。

  “对不起,下次注意。”海同深把亓弋饭盒里所有的爆炒鸡胗都扒到了自己饭盒里,把话题转回了案子上,“刚才路上濛姐给我发消息,那个跟张聪关系很好的狱友王根在出狱之后不久就因车祸意外去世了。”

  “这么巧吗?”亓弋喃喃道,旋即就给出了否定答案,“不,不是巧合。”

  海同深:“我也觉得不是巧合。所以我让宗哥去调了这位王根的资料,等拿到他车祸的详情我们就能知道了。而且,李汌也并没有游离在这条线外。”

  亓弋立刻接话:“绿水鬼!”

  “对。”海同深点头。

  亓弋拿笔在李汌和阿岗、梭盛之间连了条线。

  “但是……”亓弋似有不解,盯着纸上的几个名字发起了呆。

  “但是什么?”海同深追问。

  亓弋沉默片刻,道:“没什么,一会儿我去打个电话。”

  海同深知道又是那些“不能回答”的内容,于是说道:“你也歇歇吧,不急在这一会儿了。”

  “这话应该跟你说吧,你多久没睡觉了?”

  “亓支,我可以理解为……”海同深稍稍靠近亓弋,低声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亓弋面不改色,淡然说道:“我暂时把你这种行为理解为缺觉导致的行为混乱。否则,在你靠近的那一刻我就出拳了。”

  海同深笑笑,靠回到椅背上:“不闹你了,好好吃饭。吃完饭你去打电话,我去等消息。今晚不审讯,明天养好精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