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渊薮>第二十章

  最开始张聪还有所迟疑和保留,但当古濛将最新侦查结果逐项给张聪解释清楚之后,他就再无抵抗之力。谢潇苒已经将死亡时间精确到了误差不超过两个小时,结合电信部门提供的信息,已经可以确认,在李汌一家惨遭灭门时,张明在家润小区自己的出租屋内并未离开,而蔡招娣死在张明之后,死者不可能自己分尸自己,所以从现有证据已经能够确定张聪就是实际作案人。

  终于,张聪完整地交代了他的作案经过。

  最开始他确实是因为狱友王根的挑唆而动了杀人的念头。王根是“过失致人死亡”,张聪根本就没有打算走这条路,因为他有一个绝佳的替身——那个一直顶着他名字生活的弟弟张明。就像之前推测的那样,他在李汌家附近踩点了多次,在2月21日凌晨一点用自己偷配的钥匙开门进入了李汌家,先用随身携带的佤刀了结了在次卧休息的李汌父母,之后遇到了起床找母亲的李汌的儿子。李汌一刀捅进孩子的腹部,孩子的哭声惊动了在主卧的李汌夫妇,李汌见是张聪,立刻往卫生间跑去,而李汌的妻子在慌乱之中选择跟随丈夫,结果在卫生间门口被杀害,张聪追进了卫生间,以泄愤为目的将李汌捅死。就在他准备离开时,李汌的儿子从昏迷中苏醒,忍着剧痛爬到张聪脚边,拽住了张聪的裤脚,张聪急于逃离,用刀数次砍向孩子的手臂,最后又在他背后补了一刀,才终于让那孩子松了手。

  杀了人之后,张聪连夜返回家润小区,把行凶时所用的佤刀扔到了小区的一处废弃污水井中。他出狱之后一直寄住在这里,和张明共用着“张聪”这个身份。或许是觉得亏欠自己的兄长,张明一直容忍着张聪的胡作非为,甚至会替他打掩护,在张聪入狱的那五年里,张明只找那些不严格检查身份证的地方做工,而在张聪出狱之后,张明则以张聪的身份外出务工,做出一副“服刑人员积极改造争取再就业”的面貌,同时放任张聪在家无所事事。只是即便如此,张明还是没有办法疏解张聪心中的怒与怨。在发现家中的佤刀失踪,而张聪的裤脚被扯破沾血之后,张明就质问张聪是不是杀了人。兄弟二人发生了争吵,张聪愤而离家,去了原本属于自己的拆迁楼的房子里,也就是后来发现尸块的地方。

  张明是知道这个地方的,他亲自上门劝张聪自首,劝说他要改邪归正,但张聪已经踏上了不归路,就在两人再次发生争吵时,张聪的毒瘾上来了,按照他的描述,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杀掉张明的,只是在他散完冰清醒过来之后,张明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冷静下来的张聪知道一切都已经难以挽回,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对着张明的尸体发泄着自己的怒气。无论是把他作为人牲砍头取脑,还是将他身上的肉一片片旋下来,这都是张聪的报复——报复张明抢走了自己的生活,抢占了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处理完张明的尸体之后,张聪看到了蔡招娣发给张明的信息。他原本想代替张明继续跟蔡招娣周旋一阵,但没想到不过一顿饭的工夫,蔡招娣就发现了他并不是张明。当蔡招娣哭喊着“你不是张聪”的时候,张聪彻底失去了理智。自己明明就是张聪,可到最后,一切的一切,就连名字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女人的哭喊尖锐刺耳,让张聪无法找回理智,死命地捂住她的口鼻……

  推测是一回事,听凶手自己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同样的基因,不同的命运,一把刀割开了生死,也切断了相连的血脉,在观察室旁观的众人心中都唏嘘不已。

  有了口供,后面就只剩下整理材料准备移交检察院,海同深把其他人都打发走,自己留下整理材料,同时梳理思路。张聪交代了所有事情,却唯独否认了在李汌口中放入梅花,同时,他也并不知道李汌家中藏着的货。而另一方面,钟艾然给张聪带来的也并不是绿水鬼,李汌家中的绿水鬼究竟是何来源到现在仍未可知,这些都是让海同深不能完全放下心来的疑点。

  次日清晨,健身房内,海同深并未见到亓弋,他原本打算给亓弋发个消息,佟晓童却先凑了上来:“海哥忙完了?”

  “嗯。”海同深收了手机,连同那还未发出的消息一起。

  佟晓童八卦地问道:“你跟你同事吵架了?”

  “没有,怎么了?”

  “那可就奇怪了。”佟晓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小帅哥今天没来啊,前几天你们那么忙的时候他都天天来,今天你忙完了他却不来了……”

  “他天天来?”

  “对啊!除了有一天是下午来的以外,其他时候都是一早就过来。你们俩不是一个部门的吧?不然怎么你忙得都不见人影,他却那么清闲?”

  “不该你打听的别瞎打听。”海同深敲了一下佟晓童的肩膀,“还有啊,看好你手底下的人,别偷拍他。”

  佟晓童连忙道:“哎哟海哥,这事我能不懂吗?你也太小瞧我了。”

  其实亓弋原本是要去健身房的,但早上他收到了一条消息,此刻已经到达了消息上指定的地点。这是一处偏僻低矮的平房,四周没有别的建筑,也完全看不见人。房门没有锁,亓弋推门走了进去,屋内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台电脑。

  “难为你了,找了个这么偏僻的地方。”亓弋一边说一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你瘦了。”一个合成的声音从电脑喇叭中传出来。

  亓弋冷笑一声,道:“你以为用了变声器我就不知道你是谁了?别故弄玄虚,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那人问。

  亓弋质问道:“为什么要引我去案发现场?”

  “那不是案发现场,只是抛尸现场而已。”那人语气轻松,“别紧张,只是跟你打个招呼而已。”

  “我说过,不要干涉我的工作。”亓弋话中带了怒意。

  电脑另一侧安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那人放软了语气:“只是想告诉你,时间差不多了。”

  “呵。”亓弋不屑地说道,“记住,你没有资格指挥我的行动。”

  那人又突兀地说起另一个话题:“收到我送你的礼物了吗?”

  “如果你说绿水鬼的话,是的,我收到了。”亓弋未曾停顿,紧接着又说,“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

  “你决定就好。”那人又道。

  “以后没有紧急事情不要联系我,这样很危险。”

  “知道了。”

  亓弋又说:“还有,我没工夫陪你们俩玩这种‘猜猜我是谁’的游戏,我之前就说过,联系我之前先确定好谁来跟我对话。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原来,电脑的另一端是两个人在交替说话。

  “对不起阿来哥——”

  “还有事吗?”亓弋打断了对方的话,站起身来说,“没事我走了。”

  “阿来哥!”电脑那端的人连忙说道,“医生说hpayhpay快要醒了,今天是塞耶提让我们联系你的。”

  亓弋停住了即将迈出的脚,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了,如果有需要,我会联系他。”

  没有等对方回复,亓弋率先将电脑关闭,头也不回地走出平房,开车准备回市局。今天这场意外的会谈让亓弋一直没办法调整好状态,直到海同深的电话打来时,他还处在一种烦躁之中。

  “亓支今天外勤忙吗?”海同深问。

  “有事?”

  “案子完了,姜局让我去医院看看方主任,你要没事就一起呗?你那天也算救了他,方主任可唠叨好久想当面——”

  “半个小时后市局门口见。”亓弋直接挂断了电话。

  其实根本用不了半个小时,亓弋只是想自己静一静,他把车停到市局附近的路边,打开双闪,而后伏在方向盘上默不作声。不知过了多久,驾驶室一侧的门被拉开,新鲜的空气撞入车内,让亓弋不由得抬起头来。海同深没有多询问,只是说道:“下车,我来开。”

  亓弋听话地下车绕到了副驾位置,系好安全带,而后把头扭向窗外。海同深自然看得出亓弋心情不好,所以一路上都没出声,直到车停进了医院停车场,他才轻轻拍了拍亓弋,问:“要不我自己上去?”

  亓弋无法抑制地抖了一下,海同深这才发现,亓弋刚才是睡着了。

  “你不舒服?”海同深问。

  “没有。”亓弋转过头来,搓了搓脸,“到医院了?那就走吧。”

  “亓弋,”海同深把车门落锁,解开安全带拦住身边人,“你现在状态很不好,我担心你。”

  简单的四个字,却直接穿透了亓弋的心,他垂下头去,用了许久才压住被激荡起来的情绪,然而声音却止不住地发涩:“我没事。”

  “是一直睡不好吗?”海同深轻轻拨开亓弋额前的碎发,“那么玩命地健身锻炼,是为了让自己清醒?还是为了让自己足够累?”

  亓弋摇头,轻声说道:“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刚才直接挂了你电话。”

  “你对别人不是一直这样吗?我可没见你跟他们道过歉。”海同深笑了笑,“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自恋一下?是不是在你心里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亓弋说。

  “好用就行。”海同深拿了瓶水递给亓弋,“喝口水缓一会儿,不着急。”

  亓弋喝了水,靠在椅背上,缓缓呼出一口气,道:“你不想问我怎么了吗?”

  “你想说自然会说,我何必要问你?”海同深看了一眼手表,“你要是不舒服就在车上歇着,我去送了东西就下来。”

  “不了。”亓弋摇头,“一起吧。”

  方嘉辉已经转入普通病房,病情趋于稳定,只是说话还不利落。海同深和亓弋去跟他说了会儿话,又跟拉着亓弋千恩万谢的方嘉辉的儿子寒暄了一番,之后便借口局里有事,一起离开了医院。

  “带你去个地方。”海同深不容反抗的态度让亓弋顺从地跟着他上了车,哪怕自己才是这辆车的主人。

  海同深把车开到了离市局不远的一处高门大院门口,门岗例行公事地把车拦下来,海同深打开车窗,直接说道:“是我,去3号地。”

  “海哥?换车了?”门岗明显是认识海同深的,但按照规矩还是尽职尽责地登记。

  海同深:“带朋友去,你记一下车牌和人,同车同人以后不用拦,记我名下。”

  “知道了。”门岗透过驾驶室向亓弋说道,“这位同志请出示一下证件。”

  亓弋把自己的警官证拿出来递了过去。门岗仔细核对一番,确认身份后就放行了。

  “这是哪?”亓弋问。

  “游乐场。”海同深轻车熟路地把车拐进了一处隐秘的角落,“走,下车。”

  这是一个占地面积超过千平的超大健身房,各种各样一眼望不到头的器械,透过器械区玻璃可以看到远处的标准尺寸游泳池,为了防止迷路,甚至天花板上还吊着路牌指路。海同深带着亓弋坐电梯上了二层,在不同训练室之间穿梭绕路,最后进入了一个足有百平米的房间——这是一间拳击室。

  亓弋还在愣神的时候,海同深就已经将全套装备堆到了他手中:“去换上。放心,这是新的,没人穿过。”

  “旧的也没事。”亓弋拿着东西就往更衣室走去。

  “嘿!这会儿不洁癖了啊!”

  “我没有洁癖。”

  海同深笑了笑,还能反驳自己,就证明亓弋的情绪已经比之前好多了。亓弋换好衣服出来,见海同深没有动,有些疑惑:“你怎么不换?”

  “我?我可不敢跟你对打。”海同深朝旁边努了努嘴,“那边,站桩和沙袋都有,你自便,今天想打多久都可以,直到你觉得舒服了为止。”

  “打坏了怎么办?”

  “不用你赔。”

  “这可是你说的。”亓弋戴好护具,径直走向了另一侧。

  两个小时之内,亓弋打断了两根站桩,拧歪了三个沙袋,最后连护具都已经面目全非。亓弋精疲力竭,直接躺在了地上,海同深把毛巾扔到亓弋身上:“擦擦汗。”

  “没力气了。”亓弋气喘吁吁地说道。

  海同深叹了口气,又拿了条毛巾走到亓弋身边,半拉半抱地把亓弋搂起来,把毛巾垫在他身下,然后又坐到他身边替他擦汗:“谱真大啊,还得让我伺候你。”

  “真不用我赔?”亓弋问。

  “真不用,这儿我说了算。”海同深勾起嘴角,低声道,“谁让我是高干子弟呢。”

  “这是大院?你家住这儿?”

  “不是,这是实训区,家属区不在这边。”海同深一边给亓弋擦汗,一边说道,“我刚才跟门岗都说好了,以后你想来就直接来,这里离市局也不远。这间拳击室是当初我上警校之后家里单独给我留作训练用的,平常没人来,一会儿我把钥匙给你一把。”

  “不用。”亓弋回答。

  “你说你,都发泄完了怎么说话还这么噎人?”海同深抬起亓弋的一条腿给他拉伸放松,“咱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亓弋:“我没有噎你。我只是觉得,要来这里,还是跟你一起比较好。”

  海同深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我当真了。”

  “我也没开玩笑。”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亓弋的眼睛亮亮的。

  “你就招我。”海同深让亓弋换了条腿,继续说,“早上郁闷成那样,我都怕你把自己憋死,这会儿又没事了,开始说胡话是不是?”

  亓弋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盯着海同深看。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海同深假意嗔道。

  亓弋的眼角变了弧度,声音中也带了笑意:“拿吓唬小孩的话吓唬我?”

  海同深做完最后一次压腿,直接松了手:“起来洗澡去!别躺着了!”

  “起不来了,你拉我。”

  “得寸进尺是不是?!”海同深笑了笑,还是把手伸向了亓弋。亓弋拉着海同深的手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臂,说:“我去冲个澡,一会儿请你吃饭。”

  亓弋说请客,海同深自然是听他的,结果最后俩人还是去了市局附近的那家面馆。上午这一折腾,早就过了午饭的时间,没有案子催促,两个人终于把吃饭的时间延长了一些。吃过饭后已经接近傍晚,海同深提出走回家,亓弋问:“你不回去上班了?”

  “我都陪你翘班一天了,还回去干什么?”海同深无奈笑笑,“反正也没什么事,你就把车放在这儿吧,明天再来开,有人给你盯着。”

  “也行。”亓弋结了账,和海同深一起往小区走去。

  走在路上,海同深问:“心情好点了吗?”

  “嗯。”亓弋点头,“今天谢谢你。”

  海同深:“不用跟我客气,我也是有私心的。你该知道我的意思。”

  “我还没想好。”亓弋回答,“我不知道你说的迈一步,是要迈到哪种程度。”

  “别那么严肃。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希望和我保持见面点头打招呼的同事关系,还是愿意把我放进你的舒适区,试着让我作为朋友出现在你身边。”

  “仅此而已?”

  “如果你想一步到位,我自然是乐意的,但我不觉得你是那样的人。还是说,你今天被郁闷的事刺激了一下,准备及时行乐了?”

  亓弋轻轻笑了一下,道:“没有什么能刺激到我,我也并不打算及时行乐。但是我觉得我不该辜负你的心意,只是我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更进一步。”

  “这就足够了。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说话间二人已经走进了小区,海同深略带期待地问道,“那么作为可以进一步的关系,我能不能知道你家住哪栋?”

  “7栋2单元2201。”亓弋回答。

  海同深眨了眨眼,说:“我在你隔壁。”

  “啊?”

  “7栋1单元2202,是我家。”海同深比画了一下楼宇的格局,而后说道,“以后睡不着就敲敲你卧室的墙,我去阳台陪你。”

  第二卷 衔尾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