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渊薮>第六十四章

  现场勘查完成之后,众人马不停蹄地开工,直到凌晨四点,尸检才终于完成。海同深让谢潇苒先去休息,定了八点开碰头会。

  到了约定的时间,会议室里已经满是咖啡香气了。谢潇苒揉着脖子走进会议室,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连忙说:“抱歉,我来晚了。”

  “不晚,是我们早了。”宋宇涛给谢潇苒拉开椅子,示意她落座。

  谢潇苒捂着脖子说:“谢谢宋哥,我先不坐了,睡落枕了,坐下来就得拧着脖子说话,疼。”

  亓弋听后起身从角落的储物筐里翻出一盒膏药,顺着桌子推到谢潇苒面前:“这个好用。”

  “谢谢亓支!”

  “这是海支的,谢他。”

  “好嘞,那也谢谢海支!”

  郑畅的余光在二位领导之间来回游走,自打撞破秘密之后,这二位的行为就都带上了那么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么顺手拿出的膏药,还有前段时间自己直系领导频繁地落枕,这里面怕不是也有点儿故事。海同深感受到了郑畅的目光,立刻跟他对视。郑畅连忙挪开目光,欲盖弥彰地翻看起眼前的资料。

  海同深见谢潇苒贴好了膏药,道:“潇潇先来说说尸体吧。”

  谢潇苒立刻调整为工作状态:“我先说尸检结果。死者女性,尸长165.6cm,体重51.2kg。推测死亡时间为23日晚上22点到24日凌晨0点之间,死者血液中检出超量的高纯度甲基苯丙胺,死亡原因推测是甲基苯丙胺急性中毒。解剖发现死者鼻腔口腔黏膜均无破损,体表没有注射痕迹,结合胃内容物分析,死者体内的毒品是经口摄入的。但在死者房间内并没有找到毒品及毒品残留的痕迹,所以死者是在何处摄入的毒品尚不清楚。死者的体液毒检阳性,但身体各处毛发毒检均为阴性。死者的发型是披肩发,长度超过30cm,按照她这个年龄的平均新陈代谢速度来推算,如果想要头发中检测不出毒素,死者最少要有半年的时间没有吸过毒。这种高纯度冰毒成瘾性极高,死者的体表和脏器特征都不支持她是长期吸毒者。所以我们推断,她并非死于主动吸食毒品过量,而是有人拿高纯度毒品要了她的命。”

  “拿毒品当毒药。”亓弋看了一下平板上同步过来的数据,道,“有可能是绿水鬼。”

  “绿水鬼真的入境了?形势严峻啊!”宋宇涛长出了一口气,“潇潇你接着说。”

  “尸体被发现时候的姿势大家都看见了,我就不复述了,通过尸检和现场痕迹分析,死者是在失去意识但还有生命体征的时候就被挪到了椅子上。也就是说,死者的家就是第一案发现场。至于死者头部的姿势,是在尸僵即将形成的时候摆放出来的,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死者死亡还不到24小时,是尸僵最为严重的阶段,所以才会保持着这种看起来比较诡异的姿势。根据现场温度和湿度数据分析,死者死亡后一个半小时左右小肌群出现尸僵,这个时候死者颈部还可以挪动,而且因为尸僵逐步出现,挪动后已经可以固定而不受重力影响。也就是说,凶手在死者死亡后的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内,都还在现场逗留。根据死者身后的窗帘以及茶几上滴落的红色油漆的干燥程度可以推断,油漆泼洒的时间在凌晨2点左右,这也从侧面证实了在死者死亡之后凶手并没有立即离开现场,而是等到尸僵出现,摆放并固定姿势之后才离开的。现场没有留下任何陌生指纹、毛发痕迹,我们推测凶手是利用这段时间在对屋内的痕迹进行擦拭处理。等尸僵出现时,屋内也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同时,我们在椅子底部发现了一张A4纸,纸上同样用剪裁下来的字块拼出了两个单词:for sorrow。新罗马字体12号,印刷纸张是75克中涂纸,背面是空白。这张纸和之前亓支发现的那张纸状态非常相近。另外就是,死者的指纹和DNA在库里没有比对结果。但是,经过比对发现,在戴冰所开的那辆大众车后备箱发现的头发DNA是属于死者的。”

  “我去……!”郑畅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她是后备箱藏着的那个人?!”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也不能确定就是她。”谢潇苒还是保持了严谨。

  “尸检和现场还有什么细节补充吗?”海同深问。

  谢潇苒摇头:“暂时没有了。”

  “那我来说一下死者的基本信息。”海同深说,“我联系了贾颂的户籍所在地,他们调查之后传回了信息,贾颂确有其人,三年前因为车祸已经成为了植物人,现在在家里躺着,由她家人在照顾。根据属地提供的情况,当年为了给贾颂治病,他们曾经在某慈善平台上传过贾颂的详细个人信息,并按照平台要求出借过贾颂的身份证原件给业务员办理过各种登记手续。而那个慈善平台几年前因为泄露和贩卖公民个人信息而被勒令停业下架,其法人也被逮捕并判了刑。贾颂的身份证还是上学时候办理的,当时正赶上指纹录入的窗口期,二代身份证在有效期内未录入指纹的仍可以使用,到换领补领的时候再重新录入。所以咱们这名死者拿着真实的、属于贾颂的户口本页和身份信息,在异地办理了身份证挂失,同时录入了自己的指纹。因为贾颂这个情况不可能出门进行社交,她母亲一辈子都没出过村,平常拿药都是去村里的卫生所,那种熟人环境下,借用医保的情况非常普遍,甚至违规开药都是常事。贾颂这些年一直是用的她父亲的医保在拿药,因为她父亲在外打工有医保。总之就是各种漏洞都凑在了一起,才导致了现在这个情况。目前这名死者的真实身份还不清楚。我这边说完了。郑畅,你来。”

  郑畅点头,说道:“死者本月16日是正常轮休,20日晚间向佟晓童提出休年假,得到批准后21号就没去上班了。我调了她的通话记录,暂时还没有发现异常。健身房的监控录像我也已经交给了视侦,他们现在分析出23号和24号这两天的监控都没有问题,其余的还在分析,说是今天下午能给我们结果。”

  “好。”海同深又看向宗彬斌。

  宗彬斌道:“实验室那边我已经安排二组去筛查了,先从高校研究院开始往下筛查,本市的研究所不少,这个需要一些时间。”

  宋宇涛看着手中的资料,说:“这名死者很符合抛尸人的人物画像。”

  “不是她。”郑畅立刻否定道,“我之前没见过她,但我对监控视频里出现的那个女人很熟悉。而且我看过她的打卡记录,3月9号抓张聪和钟艾然那天她在上班,唐临、王星耀和普天华遇害那三天她也都在上班,有人证有监控视频,她没有作案时间。”

  亓弋想了想,问:“4月25号呢?”

  “没有,她那天休息。”郑畅回答。

  “5月16号是戴冰死的那天,她当天休息,戴冰那辆车后备箱里找到的头发跟她的DNA吻合。4月25号早上我和海支险些被撞,理论上她也有可能是藏在吴鹏那辆车的后备箱里的人。”

  “还有,5月7号晚上她在健身房。”海同深看向亓弋,“7号晚上,你跑步来着。”

  亓弋点头:“7号我们发现普天华的尸体,我联想到了尸体的状况与那名卧底高度相似。8号咱们分析案情,当晚布控,9号就直接抓了苗宁。宋哥,辛苦你查一下7号之后死者的通话记录,还有那天晚上到9号咱们抓住苗宁之前这段时间里她的行动路径。”

  “没问题。”宋宇涛应道。

  “她的这个姿势……”谢潇苒把现场照片来回放大缩小,“又熟悉又陌生,我总觉得这个构图在哪里看见过,但我又怕是既视感。”

  宗彬斌用桌上的文件盖住谢潇苒的平板,说:“我的建议是,先看点儿别的。就跟畅畅想不起来那个快递员是谁一样,越努力想越想不起来。没准什么时候就灵光一现了。”

  “好吧。”谢潇苒放下了平板。

  亓弋飞快瞟了一眼亮起来的手机屏幕,道:“IP分析结果显示,JU论坛与搜索过绿化公告的实际地址为同一个,就在市局西边那条街上。”

  “拉面店?”宗彬斌问道。

  “这已经是最小范围了,要想再精确就需要再捕捉两次IP地址。”亓弋回答。

  谢潇苒立刻说:“我们去拉面店蹭一下店里的WiFi不就行了吗?”

  亓弋摇头:“店里的WiFi跟那个论坛用的不是同一个。”

  谢潇苒又提出:“那……我们用那个杯子试探一下?”

  “那就打草惊蛇了。”海同深攥停了手中的指尖陀螺,拍了一下桌子,道,“我想起来了!况沐还有个姐姐叫况萍!她比况沐矮,而且是化学研究所的研究员!况萍的个人情况和凶手画像符合度很高——对了,今天几号?”

  “25号。”谢潇苒回答。

  “还有5天。”海同深接着说,“每个月15号和月底最后一天况萍都会到店里,这个月15号已经过了,但我们现在有5天的时间能在暗中慢慢调查况萍。”

  郑畅猛地一拍大腿:“对!就是况萍!快递员和司机!就是况萍!我就说眼熟!不是因为快递员和司机是一个人!是因为我之前就见过况萍!啊——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啊!”郑畅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行了行了,别郁闷,这不是你没想起来咱们也发现了吗?”宋宇涛连忙把郑畅的手从头发上拽下来,“年轻人要爱护头发,别揪了,会秃的!”

  “我这就查一下户籍资料!”郑畅抱着平板,快速操作起来。

  宗彬斌:“我们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就是况萍,所以一切调查都不能打草惊蛇。如果真的是她,况沐那边我们也不能轻举妄动。”

  “那个真的是况萍!”郑畅手中动作不停,语气也笃定起来,“你们相信我,真的,那个快递员就是况萍!”

  海同深说:“没有不信你,只是现在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况萍和那个观察监视的空房间有直接联系。包括她开车往返本市和平潞,也不能证明她就是抛尸人,毕竟目前我们手头没有直接证据,而仅有的DNA指向的也是最新的死者而不是况萍。”

  “请她来配合调查?”谢潇苒问。

  海同深摇头:“配合调查询问有时间限制,这事不是秘密,只要扛过48小时,咱怎么都得放人。而且能替贩毒集团打工的人,心理素质绝对好,48小时突破不了,之后就更难了。更何况我们现在手里的证据都只是关联证据,指向性并不唯一,连配合调查的条件都达不到。”

  谢潇苒颓然道:“我要是能在尸体上检出指纹或者DNA就好了,现在大家也不至于这么难了。”

  “这事也不赖你,对方就是很机警,就是没留下痕迹,那你也不能无中生有啊!”宗彬斌说,“而且你已经检出了化学物质,帮我们推断出况萍有很大嫌疑,这已经很有用了。”

  “各位领导哥哥?”郑畅兴奋地说,“我……好像发现了点事情。”

  “说。”海同深道。

  郑畅:“况沐和况萍的户籍信息显示她们俩改过名字,原先她们是姓霍的,叫霍念晨和霍思佳。然后我又顺着这两个名字查了一下,发现她们的母亲姓况,叫况丽。况这个姓比较少,我就试了试,在咱们的案件库里模糊搜索,然后找到了二十年前的一个案子,凶手叫况兴国,受害人叫霍方。况兴国和况丽是兄妹,况丽和霍方是夫妻,那个案子实际上是大舅哥杀了妹夫。”

  “那况丽呢?”宋宇涛追问道。

  “在案发之前一年就去世了。”郑畅一目十行地将案卷信息看过,同时总结道,“按照况兴国的交代,他杀霍方是因为霍方对女儿和老婆不好。他说自己的妹妹况丽是被霍方害死的,但是调查显示况丽是自杀身亡,所有现场痕迹都支持这一结果。况丽还留了一封遗书,遗书已经被证实是况丽亲手所写,里面提到霍方时的用词是‘遇人不淑’,提到女儿时则是‘万分愧疚’,甚至况丽说,不该把她们带到这世上。况丽这封遗书也作为霍方对待妻女不好的辅助证据。当时办案的警察通过走访调查邻居,采集到一些信息,推断霍方很有可能是有家暴的情况,不只对妻子况丽,对两个女儿也是。所以这也能解释况兴国后来以这种理由杀了霍方。”

  “妈妈自杀,爸爸被舅舅杀了,然后舅舅伏法。”宗彬斌叹了一声,“这姐妹俩也是惨。”

  谢潇苒思考了一下,说:“如果说况萍和况沐从小遭遇家暴,那么她们成年后将这种对施暴人的报复投射到现在的受害人身上,倒也不是不可能。而且还有那个JU论坛,如果这个论坛真的是她们姐妹俩弄的,也确实说得通。”

  “不,”郑畅道,“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我查到了一件事。在十五年前,也就是况兴国杀害霍方五年之后,况沐被卷入了一起治安案件中。当时有一名女性报警,称走在路上好好的被人给打了。打人的就是况沐。”

  “这俩人认识?”宗彬斌问。

  郑畅摇头:“不认识,况沐当时说自己认错人了,她那个时候只有十五岁,而且打得也不重,后来被打的那名女性看况沐还是个孩子就谅解了,况沐被批评教育然后交还给了监护人,也就是她姐姐况萍。但是,这个被打的女性,名叫贾晨。”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宋宇涛轻轻摇头:“没懂。”

  海同深拿起笔把霍思佳和霍念晨的名字一上一下写在白板上,之后换了笔将两个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竖着圈起来,又在旁边写了两个字:贾晨。

  谢潇苒同时说道:“霍思佳,霍念晨。霍方思念贾晨。”

  “我……去……”宋宇涛转头看向郑畅,“你是这个意思?”

  “我顺着报案人的信息查了下去,刚刚查到的结果是,这个贾晨和霍方是老乡,而且几乎是同时离开的家乡。”郑畅把平板放到桌上,“左边是贾晨的身份证照片,右边是可找到的况丽的照片。贾晨现在也有快六十了,虽然人老了容貌会有变化,但你们有没有觉得,如果况丽老了,或许就是贾晨现在这样?”

  亓弋盯着那照片看了一会儿,说:“这姐妹俩长得都像妈。”

  这一句话让屋内再度安静下来。把时间倒回二十年前,在那个还不算太开放的时代,那不能言说的“欺负”和“对女儿不好”,会不会是更隐晦的指代?

  妹妹去世,如果妹夫人品不好,哥哥照顾妹妹遗孤是人之常情,资料显示,况兴国也确实把姐妹俩带到身边照顾了半年。在妹妹去世一年之后况兴国突然发疯,不惜以这种同归于尽以命换命的方式手刃妹夫,一定是有诱因的。但现在况兴国已经被执行死刑,这件事很难再去查证,除非况沐或况萍主动提起。

  宋宇涛想了想,问道:“畅畅,你觉得这个跟咱们的案子有关系?”

  “你们还记得,唐临找女朋友的方式吗?”

  “我懂了!”谢潇苒有些激动,“之前我就说过,连环凶手应该是有进步的,哪怕没进步应该也会保持水平,但是这些案子凶手对尸体的切割却越来越随意。师兄也提醒我们,对于亓支来说,其实不分尸才是更直接的方式,所以分尸很有可能是执行人的决定,对吧?如果这个执行人真的是况萍和况沐姐妹,唐临这个‘莞莞类卿’的找女友的方式,会不会让她们联想起霍方?如果霍方确实曾经欺负过她们,如果她们真的对霍方抱有强烈的恨意,那么这个恨意真的很有可能转移到唐临的尸体上。”

  宗彬斌:“你的意思是,她们把对于霍方的恨和想把霍方千刀万剐的心理投射到了同样有‘莞莞类卿’这种习惯的唐临身上?”

  谢潇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唐临的尸体和其他尸体呈现的状态大相径庭就能说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