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渊薮>第七十三章

  海同深掌控着节奏,把话题重新带回到案子上,一直到后半夜,拉面店的情况才算基本理出头绪,接着就是对于况沐和况萍的周边调查和案件整体梳理。

  况沐在四年前一次性全款买下了这间铺面,店铺装修花费了大概三个月的时间,拉面店正式营业是在四年前的十月,原本这条街上的铺面就来来回回换过许多次,当时新开一家拉面店也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此时再看,拉面店出现的时间,恰好在亓弋身份暴露之后,这个局,正如亓弋所说,是很早就布下了。这四年来拉面店对外经营一直毫无破绽,实际上也确实是在认真做生意。走访调查过拉面店的店员,他们都表示况沐平时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甚至是在事发当天早上,也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当时况沐在工作群里发了消息,说10点40在前台集合有事情要说,41分的时候下楼,跟店员们说要单独去后厨检查。因为她以往也有这样的习惯,所以在她单独进入后厨之后,并没有任何员工表示疑虑,直到49分警察闯入店内,他们才知道况沐已经失踪了。当然,这所谓的失踪,其实只是进入了隐藏的地下室中。地下室服务器的自毁程序其实是在他们发现暗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启动了,而屏幕上的倒计时却是在还剩下五秒的时候才弹了出来。这意味着从一开始,况沐就没有打算让警方轻易得到证据。她要的就是那一句“先走一步”,永远踩着时间,比警方快一步,让警方陷入一种“再快一步就能抓到”的挫败之中。服务器数据还在恢复破解中,目前只破解出了自毁程序和极少部分的监控内容,还没有更多有用内容。

  在二层的杂物间里还发现了一箱全新的马克杯,正是之前调查苗宁时查到的那个反家暴论坛JU的周边纪念品。同时,在事发当天,即5月28日凌晨0点,JU论坛首页挂上了停服公告,服务器停止维护运行,所有数据将在28日中午12时删除。而28日中午,正好是警方忙着拆解炸弹,搜查拉面店的时候。现在论坛数据全部清空,所有过往痕迹湮灭在巨大的网络世界之中,存在过,又似乎完全没有存在过。

  对况萍工作单位和居所的调查取证工作也已经完成。按照她的履历来看,她四年前博士后出站进入研究所工作,与同事和老师相处得十分融洽,平常生活规律,有正常的人际交往,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异样。26日白天,况萍以身体不适为理由请了病假,27日就销假上班。27日中午和同事一起在外面吃饭碰到了假装哮喘发作的苏行并“意外受伤”之后,她就递交了年假申请,于28日正式开始休年假。按照负责盯梢的警员的描述,况萍27日下班回家之后就再没有从家里出来,但等接到命令冲进屋内时,屋内却找不见人影。

  况萍所租住的小区是九十年代兴建的板楼,一栋楼共十个单元,建成时在六层以上直接加装了外挂电梯并连廊,这也就意味着,无论是从哪一个单元门进入楼内,只要上到六层以上有电梯的楼层,就可以去往任意一户;同样的,如果想离开这栋楼,除了位于二单元、五单元和八单元的电梯间以外,还有其他单元的楼梯通道。况沐租住的是这栋楼七单元十五层的房子,调取三部电梯的监控视频后发现,况沐在回家之后并没有再使用过电梯,考虑到她居住楼层较高,痕检根据屋内和楼道环境进行筛查寻找,最终大致还原了她逃离的路线,即从家出来后通过楼梯上了顶楼,在楼顶天台上利用攀岩钩和专业绳索跃到了旁边拥有相同格局的板楼楼顶,再通过隔壁楼的楼梯间进入地下室,然后在早晨上班上学高峰时,跟随楼内居民一起离开了小区。此时已经入夏,紫外线逐渐变强,年轻爱美的女孩子们早早把防晒服防晒帽套在身上,即便是裹得严实了一些,也并没有引起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况萍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小区,如果不是小区门口的监控拍到了她离开的身影,她就真的做到了毫无痕迹地消失。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她也已经做到了,除了小区门口的监控短暂地拍摄到了她离开时候的身影以外,她就再没有出现在监控中,仿佛真的人间蒸发了一样。

  不过在况萍家中还是发现了一些线索,除了她自己处理伤口留下的染血的纱布以外,还有半桶红色油漆以及毕加索《梦》的照片及介绍,另外还有一本中英双语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这些都指向了她与吴云洁的死有关。但越是这样,反而越让人起疑。

  到天色渐亮时,众人才意识到已经熬了通宵。宗彬斌抬手指了一下会议室墙上临时贴上去的轮班表,说:“该谁休息谁就去休息,已经少一个亓支了,要是再倒下一个,这案子就更没法查了。五点到九点是海支和畅畅,赶紧回家去。”

  海同深没有争辩,从桌上拿了案卷汇总,说:“那正好,我把这个带回去给亓支,他醒了肯定也要问的。”

  离家近的好处在这个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不到五分钟海同深就进了家门。大概是因为受了伤,亓弋的生物钟难得地没有起作用,而是在海同深洗完澡上床之后,他才悠悠转醒。

  “吵着你了?”海同深问。

  “没,也该醒了。”

  海同深想搂一搂亓弋,却在把手放进被子里时变得迟疑:“你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伤口疼。”亓弋给海同深拉了被子,又把手盖在他的眼睛上,“你快睡一会儿,我去擦擦身上,等你醒了之后一起回局里。”

  海同深:“伤口疼得吃药。”

  “知道了,你快休息。”

  “嗯……汇总拿回来了,你想看就看看……”说话间海同深就陷入了睡眠之中。

  两天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而且自从案情变得焦灼之后,海同深几乎就没踏实地睡过一个整觉,即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等确认他已经睡熟之后,亓弋才小心翼翼地起身,自己整理起来。

  九点整,海同深和亓弋准时出现在了市局。亓弋那仍旧苍白的脸色让人看了不由自主地担心,不过片刻,亓弋的桌前就摆放了温水,腿上多了薄毯,身后也被塞了枕头。他轻轻弯了下嘴角,说:“你们不用这样,小伤而已。”

  “别管小伤还是大伤,受了伤还得来上班就已经是为难人了,再不把你照顾好一点,我们心里真的更难受了。”宗彬斌把手放在亓弋的肩膀上,轻轻压了压,“别硬撑,难受了就说话。”

  “我知道,谢谢宗哥。”

  “说这就客气了。”宗彬斌打了个哈欠,“到我休息了,各位,中午见。”

  亓弋自己转着轮椅滑到了白板前,海同深下意识地想去帮忙,见亓弋动作灵活,对轮椅的掌控也很好,这才放了手。亓弋看见了他的动作,说:“我回来之后用了一年多才从轮椅上站起来,放心,我摔不着自己。”

  海同深的心又被酸涩浸泡,他摇了头,说:“你总是把受伤说得那么轻描淡写的。”

  “本来就没多大事。”亓弋拿了笔,对着手头的资料,又在白板上写了几笔,“有几个细节我补充一下。拉面店里那幅画的背景,晏支队应该都跟你们说了,后来我找人查过,DK家里挂着的仿画,都是那个人画的,包括那幅被泼了红酒的《梦》。根据我当年的调查,DK从那人手中一共订制过三幅画,花费了大约两百多万人民币,除了《梦》和《夜间咖啡馆》以外,还有一幅也是毕加索的画,叫《蓝色房间》,或者是叫《蓝色的房间和洗澡的人》,你们可以从网上找找看,那幅画的画面也挺诡异的。”

  “你觉得那幅画也会出现?”海同深问。

  “不一定,只是多一些DK这个人的喜好,对我们分析他这个人和推测他后续的行动或许会有帮助。”亓弋回答。

  一直安静坐在角落里的晏阑出了声,说:“我会找人联系一下心理学的专家教授,看看能不能给出一些分析。”

  亓弋点了头,接着说:“昨天在现场我让孔副支按的密码,和当年DK设置的密码位置完全相同。关于这个密码,我目前给不出更多的解释,我当年问过他,他只是说我‘到时候就知道’,但直到我离开缅北回来之前,他都没有告诉我。至于摘掉画后那个密码盘的密码,其实关键是在于那个非常突兀的提示字条。我和况沐的交往并不多,说的话加起来可能都不到十句。而很明显,能成功解开挂画密码的只有我。也就是说,这个隐藏炸弹的画和密码明显是为我设计的,所以第二个密码也一定跟我有关系。字条上一共12个字,理论上没必要换两行来打印,当年我在教A和O设计密码的时候,曾经跟他们说过,解密的提示信息,不仅信息内容是关键,格式也同样关键,最简单的就是换行和标点。几行内容就是几位数,几个标点对应第几个字母,这都是最简单最基本的密码原理,放在这里也是一样的。我和况沐仅有的谈话交往中,唯一提到的数字,就只有她给我安排的点餐编码,也就是25。”

  郑畅道:“昨天海支跟我们分析过,DK并不是想让亓支死,所以况沐才会留在地下室一直监控着,到最后手动隔离了引信和炸药。我不明白的点在于,既然亓支你当时已经进入了拉面店,况沐为什么不立刻隔离炸药跑路,为什么还要冒险留在地下室,等着你们解开密码之后才离开?这对她来说太危险了不是吗?她就这么不怕死?”

  “不是不怕死,而是她的任务就是观察。”亓弋解释说,“现在我们对于炸弹的探测技术已经很高了,扫描之后能直接看到炸弹埋藏的位置甚至是内部结构。如果在扫描时就确认炸弹并没有引爆的危险,前面那幅画的机关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她要亲眼看着我解开密码,只有这样她才能给DK那边传回有用的消息。DK是在用这幅画跟我打招呼,我解开了这幅画的密码,DK自然就知道,我接收到了他的信息。”

  郑畅问:“那这又有什么意义?”

  “没什么意义,”亓弋摇头,“玩心态而已。确认我接收到了信息,知道他醒了,他藏在后面看着我沉浸在没能亲手杀了他的懊悔和遗憾之中,他有成就感。”

  郑畅撇着嘴说:“这不纯粹有病吗?”

  “他就是有病。”亓弋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事不关己。

  海同深侧头看向亓弋,不期却与晏阑目光相交,晏阑也在观察亓弋的神情。海同深心底无端升起的疑惑被推开的门打断,苏行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小苏?你不是回去做什么模拟实验了吗?”宋宇涛问。

  “做完了,结果出来了。”苏行接过晏阑第一时间递过去的保温杯,把手中文件放到桌上,灌了小半杯水之后才开始说,“昨天我回平潞找了几位老师一起,把那天在废弃工厂的环境输入系统之中做了模拟。过程太复杂就不说了,结论是,在当时那种环境之中,半自动狙击步枪的瞄准镜不会折射太阳光,身处完全暴露环境中的亓支和海支,如果真的是被人瞄准为目标,几乎没有躲避成功的可能。”

  “这、这什么意思?”宋宇涛惊讶。

  “意思是,况萍是故意的。她故意用镜子折射了太阳光,让亓支发现她的存在,从而促成了我们在废弃工厂射击、追车以及最后亓支落水受伤的整件事。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是巧合,甚至连她被亓支射伤留下DNA给我们都不是巧合。”苏行拉开椅子坐下,“根据现场弹壳遗留的位置和鞋印等痕迹分析,况沐是从被遮挡的绝对安全的位置跑向了完全暴露的、绝对不安全的位置。这根本不是一个会用枪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的目的就是留下血迹。”

  郑畅咋舌:“不是吧……她这么疯的吗?这是拿自己的命在赌啊?”

  “她干的哪件事不是玩命的?”海同深倒是没有表露太多意外,他拨了一下指尖陀螺,说,“宋哥,让你们支队的人再去审审那个交代出废弃工厂的人。”

  宋宇涛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海同深的意思,他立刻起身走出会议室:“我亲自去审。”

  直到会议室的门重新关上,郑畅才勉强回过神来:“所以也就是说,我们一直在被设计,一直被牵着走?”

  “没错。”海同深说完甚至还淡淡笑了一下,“这才是真正的,敌人和对手。”

  “咦呃……老大你这样子太吓人了。”郑畅缩了缩脖子,挪开目光的时候又瞄到了坐在旁边的晏阑,此时的晏阑身上更是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势,压得郑畅几乎要窒息了。

  苏行在这时回头看了一眼晏阑,把水杯递了回去。就是这一瞬间,那冰冷低沉的气压就消失得干干净净,晏阑接过水杯放到一旁,说:“看来这件事我们要重新梳理一下了。就算废弃工厂的一切都是设计好的,但是最不能设计的其实就是人了。况萍可以引起注意,可以主动让亓弋射伤自己,也可以自己把车往水里开,但她怎么就能确定亓弋会下水?如果大海没有下水去追她呢?如果大海下水了,但是当时离他最近的是我或是别的人呢?她们还能完成扎伤亓弋这件事吗?这件事的随机性太大了,也是完全不受她们控制的。”

  亓弋摇头:“不一定就是要伤我。只要现场任意一个人受了伤,哪怕是况萍当时被我射中直接失去行动能力,我们也还是要把她送往最近的医院。只要我出现在医院,况沐再去医院用隔空投送给我发那个经纬度,同样能达到她们的目的。”

  “什么目的?”郑畅追问。

  亓弋:“告诉我DK醒了。同时也是在告诉我,DK安排的人已经能在我身边出现还不被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