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渊薮>第七十八章

  案发现场地上的字太过扎眼,再加上这个案子本来就是专案专办,保密程度很高,所以技术大队到达之后,只有梁威和李恩进入了案发现场,其余的队员包括法医在内,都只在外面进行辅助工作。虽然被提前打过预防针,但真正看到地上的字和屋内环境时,二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共事这么久,他们自然也知道轻重,很快整理好心情,开始工作。案发现场被刻意仿照画作布置过,遗留在现场的痕迹非常多,痕检所需的时间自然也就变长,在谢潇苒从平潞赶来时,梁威才堪堪完成工作。谢潇苒甚至都没来得及找到海同深报到,就直接进入了工作状态。

  “诡异的不是尸体,是现场环境营造的氛围……把尸体只当尸体……”谢潇苒低声复述着苏行跟她说过的话,深呼吸了几轮,让心情平复下来。

  “跟我上车。”廖一续的声音出现在海同深身后。海同深转了身:“廖厅?您不是说晚上才能到吗?”

  “特事特办,顺便把谢潇苒给你们带来了。”廖一续拍了拍海同深的手臂,“你去忙吧。”

  “好。”知道廖一续和亓弋肯定有话要说,海同深自然服从命令,拉起警戒线进入了案发现场。

  “海支,留个鞋印给我。”梁威拿着工具走到海同深身边。

  海同深配合着踩下鞋印,问:“现场怎么样?”

  “痕迹非常多,指纹、掌纹、足迹、生活痕迹都很全,这现场可跟之前的不太一样。”梁威取完鞋印,一边整理好,一边说道,“对了,在床尾那个柜子里发现了一个移动硬盘,我放在14号物证袋里了,上面的指纹已经提取完毕,你们要检查里面内容的话可以直接拿走。”

  “好,知道了。”

  梁威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亓支这是招惹了什么人啊……还有这姐俩……什么深仇大恨非得用这种把自己都搭进去的极端手段?”

  “嗯?”

  梁威:“死者是况萍,没看出来?”

  刚才进屋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地上那四个血字吸引了,再加上女尸的头发遮挡住了大部分脸部,海同深确实没认出死者就是况萍。

  梁威继续说道:“手臂上的枪伤很明显,伤口都还没好利落。不过也是,你们进屋一会儿就出来了,没看清楚很正常。”

  李恩在这时也走到海同深身边,问:“现场照片洗出来吗?还是你直接把电子版拿走?”

  “直接给我吧。”海同深伸了手。李恩利落地把储存卡从相机里拔出来交给海同深,同时说道:“那几个字不是用手写的,但是写字的工具我在现场并没有找到。刚才梁哥也做了鲁米诺实验,屋里除了地上那几个血字以外就再没有血液痕迹,这里肯定不是第一现场。”

  “我知道了。二位辛苦。”海同深把储存卡收好。

  梁威又补充说:“对了,尸体泡过福尔马林,她脚下的那盆里的就是福尔马林,还有就是屋里空调一直开着最低温度,都是为尸体防腐做准备的,具体情况你等潇潇出结果吧。还有,得提前跟你通个气,确定死亡时间估计有难度,实在不行你跟廖厅打个报告,把王军老师请过来给把把关。这案子太诡异了,我怕潇潇镇不住。”

  海同深无奈:“你怎么也开始玄学了?”

  “还真不是玄学,新人挨欺负这事真的存在。”梁威压低了声音,“昨天高骞缝尸体缝到都快崩溃了。你也经历了不少案子了,死后分尸不少见,但活着斩首的,别说你了,方主任都直皱眉头。”

  想起马雪遇害现场那触目惊心的血迹,海同深也不由得叹了气:“跟高骞说,今儿没让他进现场不是不信任他,这是特殊情况,让他别多想。”

  “放心吧,小孩儿知道深浅。潇潇刚才也说了,等尸体搬回去之后让他跟着一起尸检。”

  梁威话音刚落,高骞就拿着物证袋小跑着到他们身边:“海支!梁主任!我发现了这个!”

  海同深眼皮一跳,立刻接过装着手枪的物证袋,问:“哪找到的?”

  “车里。”高骞回答,“刚才梁老师进现场,车那边暂时没人动,我就先过去粗略检查了一下,这是在那辆车后备箱的储物盒里发现的。”

  海同深:“我知道了,辛苦你们继续把那辆车再仔细查查,我已经联系好了,一会儿有拖车过来,直接把这辆车吊上拖车拉回去,尽量保留现有痕迹,你们先把吊装运输过程中有可能脱落摩擦的地方仔细检查一遍。我去找廖厅。”

  警用MPV外,廖一续的秘书尽职尽责地守着门,在向车内确认过之后,才让海同深上了车。廖一续坐在二排单独座椅靠里面的位置,亓弋并没有跟他并排,而是坐到了后排的角落里,两个人位置呈对角。亓弋甚至是面向窗户的,车内的气氛不算剑拔弩张,但也绝对不和谐。海同深上车后按照廖一续的要求直接坐在了门口的位置,在秘书把车门关上之后,廖一续直接开口说:“不用寒暄,直接说正事。”

  海同深把枪递了过去,说:“小砸炮,达到警用标准的,我记得晏阑说当年那起枪械案还有两把枪没有找到。我刚才检查了一下弹夹,只用了一发子弹。”

  “戴冰是被枪杀的对吧?”廖一续问。

  “是。”海同深点头,“还有,现场这名死者是况萍。”

  “她就是况萍?”亓弋突兀地出声提问。

  海同深侧了头看向他,回答:“是啊,你不是见过况萍的照片吗?”

  “不,我的意思是……”亓弋停顿了一下,转而看向廖一续,“尸体照片我还可以看吗?或者我不看也行,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廖一续:“你想确认什么?”

  “刚才进屋的时候我看到了尸体的一部分,我想确认的是,死者左上臂靠近肩膀的位置是不是有一片红色的胎记?”

  “有。”海同深回答,接着又补充说,“你等会儿我去拿个转换器。”

  “用我的。”廖一续直接把手边的平板交给海同深。海同深把储存卡插进平板里,快速翻找到刚刚李恩拍的尸体照片,得到廖一续的许可之后,他才把平板转向亓弋。只看了一眼,亓弋就已经确认,他说:“况萍还有一个身份。她是道钦的女朋友。”

  “道钦是……你卧底时候的手下?”海同深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

  “是。”亓弋说,“道钦以前跟我说过,他有一个中国女朋友,但是我没见过照片。有一年冬天,道钦突然在手臂上文了个图案,那是个没有规则的图案,我问过他,他说他女朋友身上有个胎记,是红色的,因为形状不好看,所以他女朋友从来不穿短袖和无袖衣服。道钦为了让他女朋友开心,就自己偷摸去文了个镜像的,但是是黑色的,他说那就像是印章,是他女朋友的胎记印在他身上。以后他们一起出门,别人一看就知道是独特的情侣标记,就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盯着他女朋友了。当时这事还被Nanda和Nando拿来调侃,说道钦是个情种。”

  “我……去……”海同深倒吸了一口冷气,“那边不都传言是你杀了道钦吗?那况萍应该是知道的,她那天在废弃工厂那儿……不会真是要找你报仇吧?”

  “反正她没杀成我。”亓弋说,“我是在想,会不会是因为这层关系,况萍和况沐才会帮着那边做事。”

  廖一续问:“道钦是什么时候跟你说他有女朋友的?”

  “我到那边大概第三年道钦就开始跟着我了,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有女朋友了,所以他和况萍确定关系的时间只会更早。”亓弋回答。

  廖一续快速翻看了一下案卷信息,说:“况兴国杀人是20年前,那个时候况萍只有14岁,况沐更是只有10岁,资料显示况萍完成了义务教育并顺利考上了当地的高中,她们家的条件并不好,即便是在父母都还健在的时候,她们过得也很拮据,凶案之后进入非义务教育阶段,她和况沐反而都没有向学校申请过助学补助,她高中阶段的学费和生活费的来源值得怀疑。就算按照道钦到亓弋身边的时间开始算,那年况沐也才只有23岁,本科刚刚毕业。这姐俩的老家在越桂省,况萍的本科和硕士都是在省内上的,理论上来说,她在硕士毕业之前,出省的概率并不大。”

  海同深说:“越桂和云曲虽然相邻,但她们老家和边境可不挨着。”

  亓弋想了想,说:“道钦他妈是越桂人。那些年他确实会经常回越桂,他没犯过事,名下也有正经的外贸生意,一直是帮着DK走白路子的,他往来边境走的都是正常途径。或许是他某次回国的时候,遇到了况萍,就这么认识了?”

  “很有可能。”廖一续说,“之前对于道钦的调查只到他父母那里就停止了,他死后DK那边很快抹去了和他相关的痕迹,所以后来我们的调查变得非常困难,加上亓弋回来了,这件事就被搁置下来,重点都放在了还活着的人身上。”

  秘书轻轻敲了两下车窗,而后将车门打开了一道缝,询问道:“廖厅,市局刑侦支队的宗彬斌想跟海支队长说话。”

  “开开门吧,直接说。”廖一续道。

  秘书听言把车门打开,宗彬斌见这形势,知道是要直接汇报,便更加严肃了态度,说:“廖厅,海支,我们跟周围的居民群众了解情况,这个过程并不顺利。大部分人都不配合,少数几人会勉强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但都不是重点,当我们询问这里的群众是否见过况沐或者况萍时,他们绝大部分都一口否认,还有直接转身走的。我们已经向他们宣讲过配合办案的义务和责任,但收效甚微。”

  廖一续听完并没有直接说话,而是又翻看了一遍资料后才缓缓开口:“JU论坛起始于十年前,即便是将四年前戴冰出逃,亓弋回国作为现在这些命案的源头,论坛的起源也远早于这个案件,鉴于况家姐妹早年间的经历,我更倾向于将论坛和这些案件剥离开,分别对待。刚才一路开到这里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这里的女性人数远高于男性,而少数的男性,也都是青春期的或者更小的孩子,结合JU论坛和此地的环境及人口组成,现在你能做出什么推论?”

  宗彬斌眨了眨眼,而后说:“或许这些人是JU论坛曾经帮助过的人?就像马雪一样?那……如果他们有意回护况沐和况萍,我们总不能把这些人都抓了吧?没理由啊!”

  海同深说:“去给分局吕源正打电话,让他来支援。他是政工出身,做思想工作他在行,还有,让他多带些女警,如果不够的话把市局的女警也调来支援。怎么挑选突破口不用我教吧?”

  “不用!明白了!我这就去!”宗彬斌敬了礼,转身跑开。

  坐在后排一直默默听着对话的亓弋勾了下嘴角,很淡很轻,甚至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自己表情上的变化。他没有看海同深,却似乎已经看见了那游刃有余的表情一般,静下心来去想,海同深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能让支队中比他年纪大、比他经验多的人都心悦诚服,甘心听他调派,确实是因为他有着更高屋建瓴的视角和领导能力。要是自己能像他一样,或许就……这想法甚至都没成形,就被亓弋自己给掐断了。瞎想什么呢?亓弋在心中自嘲道,接下来会怎么样还不知道,想这些做什么?亓弋把头倚在窗户上,垂了眼皮,不再有任何动作。

  回到市局后众人就马不停蹄地忙开,除了亓弋,他一直在廖一续的车上坐着,即便是到了市局,也并没有挪动。廖一续挂断了第不知道多少个电话,长出了一口气,揉了下眉心,冲着亓弋说:“别装睡了,你哪有这么好的睡眠质量?!”

  “您忙您的,我不打扰。”亓弋仍旧闭着眼。

  廖一续道:“正经点儿,你到底什么打算?”

  “听老板的。”

  “你是听话的人吗?你这段时间干的哪件事是听话了?这会儿跟我玩这么一出,你骗鬼呢?”廖一续皱着眉说,“你给我睁开眼,好好说话。”

  安静片刻,亓弋仍旧没有睁眼,只是轻轻摇了头。

  “啧,你这孩子,找打是不是?”廖一续拽了一下亓弋的手臂。亓弋拨开廖一续的手说:“累了,我歇会儿。”

  “你都歇一路了!……亓弋?”廖一续看亓弋脸色不好,动作放缓了些,起身挪到后排挨着亓弋坐下,拉过他的手试温度。

  “没发烧。”亓弋抽回手,“还不许人觉得累吗?领导您也太霸道了。”

  “是没发烧,那你把手表翻过来给我看看,你心跳多少了?”廖一续一边翻着亓弋的口袋,一边问道,“药呢?带没带药?!”

  “您歇会儿吧!我死不了。”亓弋皱着眉往角落里缩了下。

  “臭小子!你给我等着!”廖一续拉开车门,向等在门外的秘书要了药,又拿了水递给亓弋,“赶紧把药吃了,听话。”

  “我吃了您吃什么?您那血压控制不住更危险。”

  “心脏病比高血压更要命!别跟我犟了,嘴唇都紫了。”廖一续掰开亓弋的手,把药和水都塞到他手里,“听话,把药吃了,我这儿本来就有给你准备的药。”

  “到不了心脏病那程度。”亓弋终于睁开了眼,长出了一口气,而后把药放进嘴里。看着亓弋把药吃下,廖一续才算稍稍放心些,从他手中拿过水瓶拧紧放到一旁,然后用被子把他裹好。歇了大概有二十分钟,大概是药物见了效,亓弋嘴唇上的青紫渐渐褪去,呼吸也已经不再颤抖。廖一续又摸了摸他的手腕,这才出了声:“这种情况多久了?”

  “半个月。”亓弋说,“受伤之后就开始了。”

  “怎么不早说?”廖一续还是没忍住带了些责备的口吻。

  “忙。而且也不严重。”亓弋终于睁开了眼,他用手背胡乱擦掉脖子上的冷汗,“没有以前那么严重,还能忍。昨天换了衣服,忘了把药装过来。”

  “疼不疼?”

  “不疼。要是疼我就去医院了。”亓弋搓了下脸,说,“真没事,我心里有数。”

  “你最好没撒谎。”廖一续疼惜地摸了摸亓弋的手臂,“早知道事情发展这么快,就该让你早做手术了。”

  “就不怕我下不来手术台?”亓弋难得没有再呛声,而是接下了廖一续的关心,“我保证,等案子完结,立刻就去住院。”

  “你也三十多了,体能和精力都跟十年前没法比,知道你要强,但凡事都得有个度。无论成功与否,这次都是最后一次了,明白吗?”

  亓弋应了声,接着又叮嘱说:“海同深还不知道,我没跟他说,您也先别告诉他。”

  “猜到了。要是他知道你就不会忍这一路了。”廖一续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对亓弋说,“这个电话我得接,你再歇会儿。”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