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渊薮>第八十六章

  凌晨的市局训练室漆黑空旷,角落里沙袋发出的闷响给晏阑指引了方向,他叹了一声,快步走到海同深身边。用尽全力的出拳换来的是沙袋幅度极大的单摆运动,晏阑绕开会被波及的位置,背靠着墙,安静等待。

  “你就不能让我自己待会儿吗?!”海同深吼道。

  “不能。”晏阑回答说,“我还不知道你?你自己跟这儿打拳最后只会把心里那点儿事全给咽回去。”

  “那你就过来。”

  晏阑叹了一声,把手表摘掉,和手机一起放到旁边的椅子上,而后脱了鞋迈上垫子。海同深直接一记横拳扫来,晏阑用上臂抵挡,接着侧身撤步,连连防守。两人接连套了数十招,海同深把晏阑逼退至墙角,晏阑退无可退,终于转为进攻。来回几轮之后,海同深上了脚。

  “卧槽!你他妈穿着鞋踹我?”晏阑躲过一次进攻绕到海同深身后。

  “谁让你脱鞋了?”海同深放低重心,去扫晏阑下盘。晏阑拽着海同深手臂用力下压,之后立刻跃起,抬腿绞住,落地之后顺势翻滚。这都是常用的擒拿招数,海同深自然也会,他跟随借力,利用惯性继续向前翻滚半圈跪地,接着立刻翻身,想用双腿对晏阑进行裸绞。晏阑预判到了他的套路,双臂在颈侧用力一挡,推开海同深的腿,趁势重新站起来:“行啊你小子,下手够狠的!”

  “你都送上门了,我肯定得全盘接收。”海同深也站起身,摆起架势继续准备进攻。

  这一次倒是晏阑先出了手,直拳变掌,同时说道:“留下手机,又用你生日当密码,明摆着就是让你解开的。”

  “我知道!可我怕万一!”

  “你怕什么万一?万一亓弋真的出事?你觉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车这东西有多危险你不清楚?”海同深一拳直冲晏阑面门而去。

  晏阑侧身闪避,同时说道:“当了十年卧底的人,会做没把握的事情吗?现场看着危险,但实际生还的可能性非常大。他能离开车,能留下滚落痕迹,滚落痕迹还是连到水边的,而且刚才痕检说了是主动翻滚痕迹,这就证明入水之前他的意识绝对清醒。初次爆燃,火苗掠进驾驶室,他又及时逃脱,就算真被火燎着火也不可能很大,而且就算是大火,入水之后也肯定灭了。这种情况下,他不在原地等待救援,反而是留下手机和血迹消失不见,只能是他本来就想走。”

  “有什么事不能跟我商量吗?!为什么非得自己去冒险?!”海同深的招式中带了无法抑制的怒意。

  “废话!你说他为什么不跟你商量?!”晏阑拽住海同深的右臂向上一抬,转身一个背摔把海同深压在垫子上,“这点儿事都想不清楚?你脑子成糨糊了?”

  “操!胳膊!脱环了!!”海同深快速地拍着晏阑的手。

  晏阑猛地松开海同深,后退两步,退到安全区内,插着手看向他,说:“早让你做手术你不去!”

  海同深托着手臂慢慢坐起来,他抬头看向晏阑,剧烈喘息着。

  晏阑叹了一声,单腿跪到海同深身边,一手扶着他肩膀,一手托着他手肘,慢慢转动着寻找位置,同时说道:“你都能想到我爸闭关的时间敏感,难道就没推导出这俩人是在执行同一个任务?能让一个副部级大领导直接指挥一个副处级小支队长的任务,这么明显不合规范的越级行为,除了卧底,还能有什么?你想让亓弋跟你商量什么?商量他不去卧底?可能吗?”

  “可为什么?他已经回来了!他应该被保护起来!十年卧底还不够吗?!他在那边已经是明了身份了,他回去能有什么用——呃——”

  “行了,复位了。”晏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海同深,“你这个问题才是问到了重点。我爸当年回来之后可是在月牙湾上被挂了将近十年的击杀悬赏。同样是明了身份的卧底警员,同样是在大毒枭身边,同样都跟DK有牵连,为什么针对亓弋的悬赏任务却是带回?还有,他为什么那么笃定DK不会杀他?”

  “……啊?”

  “别那么看着我。”晏阑摇头,“我也不知道,而且我猜,廖厅也不清楚。你仔细回想这段时间廖厅对亓弋的态度,再想想从昨晚到现在廖厅的状态。说白了,廖厅也是半聋半瞎状态,他就是个传话的,所以他现在心里指不定也骂呢。不是骂我爸,就是骂亓弋,或者两个都骂。”

  苏行在这时推开了门,他并没有往二人身边走,只是站在门口说道:“弋哥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显示,是他主动联系的况沐,明天上班之后宗哥会联系运营商进行确认。海哥,廖厅现在要正式启动对弋哥的调查。”

  晏阑甩了下手,走下垫子穿好鞋,拿起放在椅子上的手机和手表,在路过海同深的时候踢了垫子一下:“打起精神来,别亓弋没事,你先垮了。”

  “真他妈是个阎王!”海同深暗骂一声,自己从垫子上站了起来。

  “多谢夸奖。”晏阑重新戴好手表,迈开脚步向门口走去。

  三人刚走回市局主楼内,就见廖一续从会议室出来,耿阳则跟在他身后。

  “海同深过来,先去办公室。”廖一续发了话,海同深即便再不情愿,也还是跟了上去。

  苏行落后一步,等他们转身之后才到晏阑身边站定,他低声问道:“海哥这样……没事吗?”

  晏阑回答:“给他个希望吧。不然还能怎么办?人不就是靠希望吊着的吗?而且咱们的推论也不是一拍脑门瞎编的。”

  “卧底,回归,再卧底……为什么就只能是弋哥呢?”苏行喃喃道。

  “别想了,你本来就头疼,再想更疼了。”晏阑拍了一下苏行的后腰,“车上有药,回车上去歇着吧。”

  苏行叹了一声,道:“好,我先去歇歇,有事你再叫我。对了,海哥写的那张纸给我,我捋一遍。”

  “不给,上车歇着去,留点儿脑细胞等你不头疼的时候再用。”

  苏行难得没有反驳,顺从地说道:“好吧,那我去了。”

  苏行回到车上,晏阑则快步走进了禁毒支队的办公区。因为亓弋的失踪,禁毒支队所有人都没回家,全都在等消息。耿阳戴着手套,逐一仔细地把办公室里的文件检查过,没过多久,谢潇苒也走进了办公区,她走到副支队长办公室门口,压低了声音对廖一续说道:“廖厅,我们在案发现场提取到的血液需要DNA样本进行比对,但是,咱们的库里没有亓支的数据。”

  廖一续:“我不是给你开了权限吗?”

  “就是用您的权限查的,无论是模糊搜索还是精确查找,都没有找到。”

  廖一续皱了下眉,走到屋内,示意耿阳让开位置,用亓弋的电脑打开系统,输入自己的权限密码,片刻之后,他松开鼠标,道:“叫梁威来,把有可能存留亓弋DNA的地方都检查一遍。”

  梁威赶来办公室,将办公室里外都仔细检查过之后给出了结论:这间办公室被彻底打扫过。因为这间属于亓弋的办公室内,谁的指纹都没有留下。

  廖一续的脸色更加凝重,他想了想,说:“更衣室。”

  一行人又前往更衣室,属于亓弋的柜子上了锁,柜门和密码盘上同样没有提取到有效指纹。梁威转向在一旁等候的几人,说道:“这个密码是每个人自己设置的,要不要找后勤拿备用磁卡打开?”

  “后勤没有。”姜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更衣室门口,他说道,“亓弋是带着未解密的身份来的,他的所有设备密码都只由他一人保存,后勤没有备份留底。”

  “那……是撬锁,还是试密码?”梁威询问廖一续。

  廖一续则转向海同深,海同深让梁威输入1217,然而这一次,锁却没有被打开。

  “那个……梁主任试试‘7171’。”郑畅试探着说道。

  梁威按照郑畅说的数字输入进去,密码锁成功解锁。海同深还没来得及问郑畅是怎么知道的,就听梁威说道:“这是……信号接收器?”

  “什么?”海同深三两步走上前去,只见柜子里安静地放着一个信号接收器,而在接收器的旁边,是一条他再熟悉不过的链子——原本那个链子下面应该挂着一个指尖陀螺的。在那一瞬间,之前在案发现场时亓弋的话骤然冲入脑海。

  ——“万一我身上有跟踪器呢?这里要是有定位器怎么办?”

  ——“这东西我改装的,有没有被二次加工过我难道看不出来?”

  海同深脱口而出:“拿这个接收器去找他!他身上有定位信号!”

  梁威立刻把信号接收器放入物证袋,之后交给了宗彬斌,宗彬斌没有迟疑就跑了出去。然而储物柜里除了信号接收器和那条没有坠着指尖陀螺的链子以外,就再没有其他东西了。梁威继续对储物柜进行检查,海同深则退到了外面的楼道里。郑畅不知何时从茶水间端了杯温水走到海同深身边递给他,说:“海支,你别太着急。”

  “嗯。谢谢。”海同深接过纸杯,“你怎么会知道他储物柜的密码?”

  “咱们去平潞交接戴冰尸体那天,我和亓支在更衣室碰着了。他也来洗澡,那天我开车的时候不是知道了你和亓支……那个……”郑畅欲盖弥彰地清了下喉咙,才接着说,“那天亓支一边跟我说话一边打开柜子,我一不小心就看见了他按密码,我说让他改一个,他说这里没放贵重东西,不用改了。”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海同深问。

  郑畅回答:“他说你身上担子重,又想得多。以前你总替我们兜着事,这次轮到我替你兜着了。”

  “就这一句?”

  “还有,还有他说你们的关系暂时保密。没了,真的!我发誓!真没别的了!我当时尴尬得都快钻地缝里去了,不可能跟亓支多说什么的!”

  “你看见他后背了吗?”海同深问。

  “没。亓支一直拿浴巾盖着,他说他洗澡不喜欢让人看,还让我看门来着。”

  “呵……”海同深苦笑了一声,“傻孩子,咱俩都被糊弄了。”

  “啊?糊弄……?什么?”

  “说梦话的人可当不了卧底。在车上的时候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你听见,故意让你知道。包括后面他进来洗澡和让你看见密码,全都是故意的。他从一开始就在设局,否则他完全可以等你洗完澡出去之后单独进来,而且他家就在对面,他如果真的不想让人看见,回家洗就行了,何必在这里凑合?除了那天以外,你还见过他在局里洗澡吗?”

  确实没有。郑畅倒吸了一口凉气,半天才回过味来,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亓支……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因为你最不八卦,而且在去平潞的时候他还不能确定晏阑能参与这个案子到什么程度。晏阑和兰副部的关系你知道吧?我猜亓弋是怕兰副部会出于私心让晏阑远离这个案子,而如果真的是那样,他走之后,整个专案组没有人知道我和他的事,他怕我会崩溃。至于后面的,专案组中除了我就只有你能在隔了一个月之后还可以清楚地记住一个不小心看见的密码,不是吗?”

  郑畅无意识地退了一步,那是极度震惊和不敢面对时下意识的肢体反应。海同深将那动作收入眼底,但并没有做出过多回应,实际上他自己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内心也是无比震惊的。亓弋,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筹谋这一切了?这几个月来的朝夕相处……海同深不敢再想下去了,他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懦弱过,也从来没有这样无助过。

  梁威从更衣室里走出来,手中只有一个装着链条的物证袋,他轻轻摇头,说:“什么痕迹都没有。”

  “去他家。”廖一续说道,“梁威辛苦一下,全程得你来做。”

  “没问题。我去拿工具箱。”

  直到站在亓弋家门口,海同深才想起来,他并没有来过这里。他们曾经在阳台上聊天,自己家里也已经有了许多属于亓弋的痕迹,但确实,他从未踏足过这个独属于亓弋的领地。门口的密码锁由廖一续打开,不过此时这件事对于海同深来说已经不算是意外了。亓弋家的户型与海同深家是完全镜面对称的,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一如此时亓弋在海同深心中的感觉,应该是足够了解的,可真的走近,又处处透露着别扭。

  为了不打扰邻居,调查组其他人都留在了市局,就只有廖一续、梁威、海同深和晏阑四个人进入亓弋的家。

  “我的天……”梁威站在书房内,被眼前的景象惊到甚至怀疑起了自己。他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眼前的场景并不是幻觉之后才把海同深叫了进来。

  书房的西墙上贴着透明的静电墙布,在静电墙布上密密麻麻地贴着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关系网几乎布满了整面墙,而在这关系网的中间,赫然是亓弋自己的名字。

  梁威暂时退出了书房,先去最容易留下DNA的卫生间寻找痕迹。晏阑拿出手机,把整个墙面拍了下来,之后又分别拍了各部分的细节,而海同深则安静地站在原地,盯着那满墙的照片文字沉默不语。拍完照后晏阑收起手机,说:“这绝不是一天弄出来的,他把所有线索都留给我们了,大海,打起精神来吧。”

  “只我见过的,就有不下十次,他书房的灯通宵亮着。”海同深的声音很轻,“他说他睡不着觉的时候就喜欢在书房待着,因为书房的环境让他安心,有时候能趴着眯一会儿。这就是能让他安心的东西和环境吗?晏阑,我好像从来都不了解他,我好像一直都在自以为是,我为他做的太少了……”

  “别陷入情绪之中。”晏阑上前拍了两下海同深的肩膀。

  屋内的痕迹勘查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海同深就盯着那面墙盯了一个多小时,到最后,眼前的字和照片已经交错重叠,海同深的思绪也已经飞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见了鬼了!”梁威从主卧出来,看向站在门厅里的廖一续,“廖厅,咱们确实没进错房间对吧?这屋里干净得跟新的似的。还是说亓支根本就没住在这里?”

  廖一续刚要回答,就被电话打断,他拿出手机按下免提,就听耿阳在电话另一头说道:“廖厅,刚才搜救队传回消息,根据宗彬斌手上的信号接收器,他们已经成功获取了定位。按照定位指引的方向确实有所发现,但是……是一具尸体。”

  晏阑眼疾手快地托住海同深,才让他勉强没有倒下。

  廖一续的脸色也瞬间苍白,他勉强镇定下来,问道:“详细情况呢?”

  “具体的还不清楚,只知道定位器是安装在一个玩具里,被攥在了手中。搜救队已经往回赶了,刚才打电话说让咱们准备接收,大概还有十分钟就到市局。”

  “我们这就回去。”廖一续利落地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