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渊薮>第九十九章

  海同深把从白苓那里听来的关于沈婷案子的情况大概复述了一遍,而后起身走到黑板前,拿起笔画了一条很长的横线,边写边说:“109专案持续时间长达五年,现在我们把你爸去卧底当作时间轴的起点,就是数字0,一切都从这里开始。第一个关键点是在第二年的1月份,有两名前辈在案子中牺牲。第二个关键点是同年2月,有一个孩子被送到福利院,送养人在孩子的襁褓中留下的母亲名字为松枝,孩子姓名是毕舟来。接着是当年的4月,沈婷去卧底,直到第四年的年底结束任务。到第五年的1月,109专案收网。同年8月,福利院爆炸,沈婷牺牲,白队受伤。接着时间到了第七年的5月,亓弋被安置到俞江市社会福利院并落户。中间这十几年一直平安无事,到第十六年,727爆炸案发生,始作俑者是盛康华,至于他的目标究竟是不是兰副部,这件事目前还是存疑。接着到第二十年,亓弋被选去做了卧底,内部代号绿萼,化名为毕舟来。”

  晏阑问:“是他顶了当年那个孩子的名字,还是说他就是那个孩子?”

  “我倾向于他就是毕舟来。”海同深顿了顿,又补充说,“或者说,毕舟来并不是化名,而是真实存在的。甚至,他被选去当卧底,就是因为他是毕舟来。”

  晏阑:“这不合理,如果他真是烈士后代,就算当时条件再差,也不至于把他扔到福利院。再退一步,就算真的把他放到福利院,那么在爆炸发生之后,他应该立刻被保护起来,换名字换身份,生日也应该换掉。既然毒贩已经报复到他身上,他就应该处于严密保护之中才对。”

  海同深说:“之前亓弋和小苏在车上的完整对话录音我听了一遍,有一点值得注意,当时亓弋说过,有些事早于兰副部去卧底。”

  苏行点头:“是。不过我当时没算清楚时间,我以为他说的是他被兰副部资助这件事。”

  “我反复听过那段录音,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在故意模糊时间线,也是在留下线索。你当时主动提出送他回家,而且之前他又让你去做实验得出了废弃工厂那边发生的事是故意为之这个结论,他应该是估计到了你要向他问什么,所以他是在你们上车之前就已经拨通了兰副部的电话,接着他故意抛出话题,引出‘离奇故事’这个定义。对你来说,你当时是知道兰副部这些年在资助亓弋的,但你认为亓弋不知道,这种信息不对等,会让你在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就是他正在经历的‘离奇故事’。”

  苏行:“对。站在我的角度来看,这件事兰副部瞒着弋哥,是因为怕弋哥把被资助和被选去当卧底这两件事进行联想。毕竟这太容易引发联想了。”

  晏阑补充:“确实,站在当事人的角度,很容易就会认为我爸的这个资助行为存在着故意培养他成为卧底的目的,这可能会让他多想。这其实也是我们猜测的,我爸瞒着亓弋这件事的原因。”

  海同深接着说:“后面亓弋顺着你的话说,他知道兰副部瞒着他的原因,换作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句话是说给你的,也是说给一直在听着你们俩说话的兰副部的,因为他明确提到,他此时在经历的事,比兰副部去卧底要早。在当时那个时间点,你所能知道的最早的事情,就是兰副部资助他。同时还有更早的事情是兰副部知道,亓弋查到或者猜到了,但你不知道的。如果当时没有兰副部在听,他没必要跟你说这句话,因为说了你也不明白。他当时那句话是一语双关,兰副部能听到,也能明白。”

  “比卧底更早……?”晏阑一边思考,一边说道,“比卧底更早,那就是在我出生之前,这……这不是只有我爸知道了吗?”

  海同深用笔把写在时间轴上数字2旁边的“烈士牺牲”四个字圈出来,说道:“你都快把109专案的案卷背下来了吧,兰副部去卧底那一部分的措辞是什么?”

  “我去……”晏阑难掩惊讶,“卷宗里说的是‘临危受命’‘接替工作’,所以这两位前辈是在我爸之前去卧底的?我爸去了,但出了意外,这两位前辈还是牺牲了。如果亓弋就是这俩人其中一人的后代,那确实是发生在我爸去卧底之前。”

  苏行补充:“而且这样也能说通为什么这些年是兰副部在资助弋哥。那份资助证明是发给个人,而不是单位的。如果真的是按照兰副部说的,是部里在资助弋哥,这份文件压根就不应该出现在家里。抚恤资助金都是民政部门配合直接下发,就算真的出于什么原因把弋哥放在了福利院,弋哥当年给资助人写的感谢信也应该直接对口交给民政部门,或者是部里专门负责这一部分的机关办公室,怎么也不会落在兰副部手里。”

  晏阑咬牙说道:“我爸就这么心安理得地骗我?我长得像傻子吗?我这么好骗吗?”

  “我倒是觉得,兰副部是觉得你们俩足够聪明,才会用这种方式引导你们。你们要真是傻到把这份资助证明的事情一直瞒到底,到现在我还抓瞎呢。”海同深说着把之前拍下来的亓弋书房里的人物关系图的照片传送到黑板上,放大了其中一部分,说道,“你看这里,在亓弋和兰副部中间有一个问号,也就是说在做这个关系图的时候,亓弋就已经意识到,他和兰副部除了上下级关系以外,一定还有什么别的联结。”

  苏行接话:“如果我们搞清了这个联结,应该就能知道弋哥行动的根本原因。”

  “没错。”海同深表示同意,“有因才有果,只有查出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才能推断出亓弋接下来要做什么,以及他现在面临的情况。”

  缅北葡萄县。

  在那栋豪华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别墅二层,原本在床上安静睡着的亓弋突然起身,同时拿枪指向门口。刚刚打开房门的少年吓得一激灵,手中的托盘险些落地。亓弋眨了两下眼,似是才醒,他收了枪,说:“进来吧。”

  那少年颤抖着挪着脚步,把托盘放到地上,跪坐在床边,声音在发抖:“塞……塞耶……是塞耶提让我过来的。”

  “嗯。”亓弋道,“以后记得,我睡觉的时候不要随便进门,我的枪有可能比我的人先醒过来。”

  “是……对、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你叫什么?”

  “钟昊。不过大家都叫我阿昊。”

  亓弋垂眸看了看他的眉眼,说:“你也姓钟?”

  “我是孤儿,是塞耶提给我起的名字。”

  “知道了。”亓弋收回目光,没再看他。

  钟昊嗫嚅着说:“塞耶提说让我给您换药。您放心,我以前做过许多次了,不会弄疼您的。”

  亓弋解开上衣,转身趴在了床上,露出了满是伤痕的后背:“伤口已经结痂了,你看着弄,能不贴那个敷料就不用了,捂得难受。”

  大概是没想到亓弋会这么痛快,钟昊愣住了,直到亓弋又挪了位置,他才连忙动起手来。

  “没见过这么多伤?”亓弋问。

  “嗯。”钟昊轻声应了,立刻又说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也没别的意思。”亓弋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我不吃人,不用怕。你多大了?”

  “我应该是十七岁了。”

  亓弋了然道:“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所以只能推个大概,是吧?”

  钟昊回答:“是。塞耶提说捡到我的时候我会进行简单的对话,但是对别的都没什么印象,给有经验的老人看过,说应该是四岁,最多不超过五岁。”

  “十几年前的事了,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两个月前才来这边的,之前一直在密支那的华人学校读书。”

  亓弋又问:“怎么不读了?”

  “学习不好。”钟昊的声音放得更低了。

  “是跟人相处得不好吧?”亓弋说,“你这个性格,又是孤儿,被欺负了敢还手吗?”

  钟昊手中的动作没停,他抿了抿嘴唇,开口时声音又颤抖起来:“不敢还手。还手会被打得更狠。”

  亓弋侧了头转向钟昊的方向,这次明确地带上了笑意:“跟着我没人敢打你了。过几天等我伤好了,我教你怎么打人,保证让你以后不再受欺负。”

  “是……”钟昊低着头说,“谢谢塞耶来。”

  钟昊手中的动作很利落,很快就帮亓弋把伤口处理好。亓弋起身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道:“记住了,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时候都不要跪着。去跟提说一声,我把你留下了。”

  钟昊垂着头,整理好托盘上的东西,退出了房间。

  没过一会儿,塞耶提就走了进来,说:“就知道你喜欢这款的。”

  “你把他送过来不就是这意思吗?我顺了你的意,这样最好。”亓弋起身给自己倒了水,而后推开玻璃门走到了卧室外的露台上。

  塞耶提跟着走了出去,和亓弋隔了半个身子的距离,并排靠在栏杆上,问:“不像吗?”

  “不像。身形、容貌和气质,没有一点像。”亓弋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还觉得挺像了,不过你也见谅,这人与人毕竟有差异,我上哪给你找个高大威武的去?”

  “我没有收集同款的癖好。”亓弋抿了口水,“不过这孩子我看着还算合眼缘,留着就留着了。”

  塞耶提侧过头,探究地看向亓弋,许久之后才说:“你不会是认真的吧?这才几个月啊?你真爱上那个警察了?”

  亓弋面无表情地斜了塞耶提一眼:“我要真爱上了,还会回来?真以为谁稀罕你这穷乡僻壤的破地方啊?”

  “基建确实跟不上,但是钱可管够,尤其是再过几天,等先生——”

  “提。”亓弋冷冷打断道,“我不会接的。”

  塞耶提耸了耸肩:“先生决定的事情谁能说不?”

  “如果我不能拒绝,那我还回来干什么?”

  “这倒也是。”塞耶提拍了下栏杆,呼出一口气,说,“昨天见过先生之后,Nanda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没出来过,Nando出来吃了饭,半夜在你门口转了好几圈,但是也没进来找你。先生今早一直没见我,我估计他是跟那俩孩子说了。你昨天那一枪放的,还真挺吓人的。”

  “哦。”亓弋只给了个最简单的回应。

  “多说一句话能死吗?”塞耶提无奈。

  “那你想听什么?听我质问你阿温到底什么情况?努珀的人是怎么冲破重重阻碍杀到咱们的地盘上的?还是让我逼你回答梭盛跟你有什么关系?又或者让你告诉我,你手里到底还有多少人?这些你会说吗?”亓弋面色无变,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慑人的话,“让我直接戳穿你的把戏,咱们俩现在就撕破脸,这是你想要的?从我回来到现在,你有跟我说过一句实话吗?”

  塞耶提一时语滞,短暂的调整之后,他重新组织好语言,说道:“你能分清我说的哪句是实话。”

  亓弋:“但我懒得去分辨。而且,你真的还有时间跟我玩文字游戏吗?如果还有时间,你不会这么着急把我叫回来的。提,别演戏了,我看着都累得慌。”

  塞耶提沉思片刻,才缓缓道:“最多不过半年。”

  “我知道了。”亓弋呼出一口气,说,“帮我安排一下吧,是时候该跟先生见个面了。”

  “还安排什么?先生说了,你随时可以去见他。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再等两天,好歹等你能穿上正经衣服的,你这样一看就知道身上有伤。”

  “那我就更要这样去见先生了,让他看看,他没醒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对我的。”亓弋勾了下嘴角,“尤其是你,顺便我还得说说,我这胳膊是怎么折的,打了多少钢钉,还有我这胸口是怎么中弹的,我这脾是怎么没的——”

  “我错了。”塞耶提竟然立刻就服了软,“我还想活着,你别害我。”

  “你把我弄成这样的时候,想过让我活吗?”亓弋淡然地看向塞耶提,眼中平静毫无波澜,却无端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钟提,咱们俩之间的账,还没清干净。你别以为我忘了。”

  塞耶提沉默以对。

  亓弋挪开目光转而看向远处:“当年我就说过,只要我能活着,我就一定会再杀回来。现在我回来了,你也该明白我的决心。”

  塞耶提把双臂搭在栏杆上,问道:“你达到目的的那一天,我们还有机会这样说话吗?”

  “当然。”亓弋不假思索地回答。

  安静凝视片刻,塞耶提轻声道:“我真的不懂你。”

  “不用你懂。”亓弋把手中的杯子交给塞耶提,转身往屋里走,同时说道,“给我换矿泉水,这破地方水质不好,太难喝。我去见先生了。”

  “惯的你!”塞耶提翻了个白眼,顺手把剩下的半杯水泼到了楼下。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兰正茂通过视频监控已经看到了亓弋留下的信号,他将密码转换成对应的文字,逐一书写下来。在确认无误之后,他拨通了专线电话。

  “三件事。”兰正茂说道,“第一,调查一个名字叫钟昊的男孩,十六七岁,在密支那华人学校读书,左脚腕有一个月牙形淡红色胎记,鼻梁山根靠近右眼内眼角的位置有一颗小痣,怀疑是在五岁之前遭遇拐卖的,原本名字不清楚。第二,明早之前更换观测位置,清理好现场,保证人员安全。第三,确认几个月前亓弋去云曲与梭盛会面时见过亓弋的所有人。”

  “明白。”付熙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