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峤听这子桑瑶同他说完, 就直接应下来,挥手让宫侍将人带去他的寝宫寻商琅,见着傅翎要跟着子桑瑶一起过去, 也没有说什么话,只站在原地看着, 见到傅翎转过头来朝他透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也仅仅是弯了下唇角,然后就转身朝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傅翎似乎是还想要说什么,顾峤察觉到了小侯爷朝他靠近的脚步声, 下一刻却听见子桑瑶腕上银铃一响,人还是被公主殿下给拉走了。

  他一个人进到御书房里, 看见那一桌子的奏折便烦躁,朝着旁边一推,支着头懒在那里,视线落在空处,忍不住便出了神, 想到的全都是商琅的事情。

  怎么,又骗他呢?

  另一位当事人并不知道因为子桑瑶这无意识说出的几句话他在帝王眼里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了,刚刚更了衣坐在榻上, 等着皇帝陛下下朝归来看着他喝药。

  却没想到先等到了子桑瑶和傅翎。

  虽然子桑公主自己不拘小节, 但眼下是在大桓的京都, 她到底是个女子,不便直入男子寝室,商琅便自己整理好了衣裳出来见人。

  两个人片刻后坐在了帝王寝宫旁侧的一座空置的宫殿当中——子桑瑶大概是不想让他们两个说的话让小侯爷听见, 在见到商琅的时候就没再让人跟着, 也没管他究竟是跑出去闲逛了还是去寻了顾峤。

  南疆公主跟大桓的丞相同处一室, 这副场景着实是有些奇怪。但在座的两人都没有去想这些, 子桑瑶一边看着商琅给她斟茶,一边问道:“你前些日子传信与我,要我到宫中来,究竟是做什么?”

  “自然是来寻公主叙旧。”

  商琅声音温和,子桑瑶闻言却是一蹙眉,明艳的一张脸上全都是不耐烦,扯了下唇角:“丞相大人在我面前就不必装出这副样子来了,你自己究竟是什么人,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商琅闻言也只是轻弯了一下唇,没接她的话,直接道:“你既然到了京都来,何日带着傅征羽回南疆?”

  “哟,”子桑瑶原先还纳闷着商琅跟她之间能有什么话好说的,却没想到丞相大人一开口就是赶客,顿时来了兴致,眉梢一挑,“怎么,是嫌我们家阿翎碍着您的好事了?”

  商琅抿了一口茶,不言语。

  子桑瑶又是一“啧”,实话实说:“我来了京都能如何,我又左右不了他的想法。而且估计他和小皇帝还有许多话想要聊呢,你做什么指着我把他给直接带回南疆去?”

  丞相大人转着手中茶盏,若有所思地,一时间没了言语。

  子桑瑶也不是会冷场的性子,看着人不说话,便直言问道:“你喜欢小皇帝?”

  被转动着的茶盏猛地一停,商琅抬眼看向子桑瑶,沉声道:“如今是在宫中,殿下慎言。”

  “慎言什么,你是不敢承认?”子桑瑶半点也不怕他,换了个姿势支头看着他,“六年前万国来朝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

  “你明明整日都拒人千里之外,怎么会那样半推半就地由着小皇帝贴近你?”子桑瑶毫不客气地将丞相大人的心思给揭出来,摆到青天之下,“就算那个时候你不至于对一个未及冠的小孩子有那样龌龊的心思,但顾峤在你心里应当与别人也是完全不同的。”

  “至于现在——商月微,你眼里全都是对小皇帝的欲.望,”子桑瑶将杯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也就像顾峤和傅翎这样被娇养惯了从未经过什么风月的傻子看不出来。”

  当然,关于皇帝陛下,子桑瑶也没有太肯定人不知道。

  或许知道,只是因为两个人之间的君臣关系而一直都没有捅出来,又或许是知道但不想做出什么回应,既不喜欢人也不想打破两个人之间的亲昵,这才选择了沉默。

  毕竟臣子若是爱慕自己,也能让他保证人的忠诚,比起直接捅出来,造成君臣隔阂要划算得多。

  “至少我觉着,你家那小皇帝比阿翎还要纯粹不少——他对你的喜欢太纯粹了,纯粹到我都分辨不出来,对你究竟是不是那种所谓的‘男女之情’。”

  子桑瑶把空了的茶盏推到桌子中央去,毫不客气地指使大桓丞相给他倒茶,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然道:“不如我给你一对情蛊,你给小皇帝也种上去?”

  “殿下慎言,”商琅还是那一句话,只不过后面又带上了一句明晃晃的威胁,“谋害帝王,当诛九族。”

  “诛我九族,岂不是要连带着你也杀?小皇帝舍得?”子桑瑶半点也不怕他这样的威胁,忍不住地感慨,“若非是我一直都没有找到什么能生子的东西,我与阿翎说不定早就三年抱俩了。倒不像丞相大人,在人面前待了十多年,怕是连人身上什么温度都不知道。”

  听到前面半句的时候,商琅还稍有些诧异,听到后面眸色直接沉了下来,忍着脾气听子桑公主说完,然后道:“殿下前些日子才刚刚及冠。”

  “所以你是承认了你喜欢他?”子桑瑶看着商琅吃瘪便想笑,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被她父王称作“心思近妖”的王兄在这上面能如此大乱阵脚。

  “商琅,你怕什么?我当年跟阿翎在一起的时候,也不过是十八。”子桑瑶从不知道藏在了何处的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罐随手丢给商琅,自刚才起眉眼就是弯着的,只不过多少带着些桀骜,若是顾峤在这里,或许会想着这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六年前曾见过的南疆公主。

  眼下公主殿下跟劝个世外高僧还俗一样,一字一句都带着引诱:“丞相大人,都有如今的权势了,还去拘着那些条条框框地做什么?还是说读了圣贤书就忘了你原先究竟是什么人了?就这般继续忍下去装下去,你就不难受?还是说你当真想跟你家那位小皇帝做一辈子的明君贤臣?你就甘心?”

  一连串的问题不知道有没有把商琅给问住,总之人是已经垂下了眸子,一言不发的,只有手上转动茶盏的速度快了些。

  “好了,”子桑瑶轻笑一声,站起身来,随着动作身上响起一串银铃声,“忠告至此,阿翎他一个人待在外面我还怕他又生我气跑了,就先走一步。余下的,丞相大人好自为之。”

  女子转头朝着门外走去,推开门的一瞬间身形一顿,又转过头来,全然没有了方才那样的张扬肆意,瞧上去反倒是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掩饰情绪,这才开口:“对了,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有告诉小皇帝你的身份?我方才同他说的时候,看着他……似乎有些没想到。”

  嗯,瞧着甚至是还有一些生气。

  这后半句子桑瑶还在犹豫着说是不说,就发现丞相大人的脸色变得难看不少,原先就白得过分的脸血色变得更浅。

  所以她还真是……闯祸了?

  子桑瑶看着他这难得失态的模样,也没心思多去感慨今日这一会儿时间她竟然能在商琅那张喜欢冷着的一张脸上看到这么多不一样的表情,只想着怎么才能挽回一下。

  但商琅压根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蹙着眉起身,快步地走到门口来,到她跟前才稍微一顿,开口说的却是:“公主可知晓陛下下朝之后去了何处?”

  丞相大人大概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在压着心思,让自己语气看起来没那么凶,子桑瑶倒是没多在意这点小变化,知道人急,但她这个对于大桓皇宫半点也不熟悉的外人怎么可能知道皇帝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只能约莫地给商琅形容出来一个大致的方向,还没等她多补一句“你问一下宫人不就知晓了”,商琅就一阵风似地离开了她的视线。

  说一句健步如飞毫不夸张。

  还真是从来都没见到过人能急成这样。

  不过也可能是她与到了大桓之后的商琅接触不多,不知道人这十多年来的一些变化。

  子桑瑶心里想着,在商琅走远之后慢悠悠地走出宫殿,准备去寻傅翎,不再管丞相大人那毫无进展的单相思。

  而另一边,傅翎并没有来寻顾峤,少年帝王就那么孤零零地待在御书房里,什么都没做,出了一会神之后甚至隐隐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地在桌案上趴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外面的门“吱呀”一声。

  顾峤一下子清醒了。

  若是到夜里,或许还会有宫人为了剪烛而悄声进来,但这青天白日的,御书房也不是个能随随便便进来的地方,能不经通传地直接进来,除了他自己,那就只有商琅一个人了。

  他还好意思来!

  少年帝王如今满脑子都是商琅把他同世家那些人一样忽悠欺骗,心里还憋着一股子的火,见人到了跟前来,那张惊为天人却又乖巧顺从的脸也没能让他添多少好脸色,冷着声音开口:“丞相来此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