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茶水用都用了, 顾峤痛心疾首,但是该做的正事还是要做的。

  顾峤看了一眼在地上被烫得打滚的士兵,脸色铁青, 实在忍不住抬脚踹了他们一下。

  对方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碰上了什么不好惹的人物, 立刻不敢动了, 捂着脸的手在微微颤抖颤抖,强忍着痛呼。

  朱家的人在遂安府这一片横行霸道已久,眼下如果当着想着自己是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极大可能会把罪名推到齐尚身上。更何况他们这几个本来也就是来寻他们的,顾峤估计这几个人已经猜出来了, 他和商琅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不过现在一来就被收拾得这么惨,估计也不敢在他们面前如何了。

  “朱家的人?”顾峤站在那里,垂眼看着他们,冷声开口问道。

  地上的人被茶水烫了满脸,顾峤自然不指望人能说出什么话来, 询问之后瞧见他们身子一僵,就估计自己是猜对了的。

  这些士兵到底与那些专门养起来的暗卫死士不同,都是拿着银饷做事, 加上还可以借着朱家的势力狐假虎威, 这才会如此效忠于他们, 嘴根本不会有那么严。

  顾峤想到这,又踹了他们一脚,冷声道:“若还想要活命, 便好好答话。”

  他这一看便是一副要亲自审问的模样, 商琅和那两个暗卫便没有说话, 都挪到了一旁看着。

  躺在地上的那几个士兵闻言忙不迭地点头, 之后顾峤无论问什么他们都配合得很。自然,也是因为顾峤没强逼着他们开口,问的都是些点头摇头便能回答的东西。

  不过也让顾峤知道了不少的事情——朱家这群人,当真是不知道在这地方胡作非为了多少年。

  他最后信守承诺没有对人做些什么,直接将他们给送了出去,至于这群人之后的死活就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顾峤如今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气的是朱家这群混账东西在荆州不知道扎根多少年,不知道害了多少百姓,而无论是荆州知州还是身在京都的朱家家主朱五德,都与他们站在一条线上,隐瞒不报,官商相护。

  笑的则是——好在先前他们动了那些手段将朱五德给拉到了他们的这一边来,让人成为了“世家的叛徒”,这才能尽量早一些知道荆州这边的事情,早做处理。

  “那群人有陛下如此威慑,想必不会再来寻麻烦,”顾峤正看着那群人踉踉跄跄地走出大厅,就听见身后的商琅在同他道,“傅小侯爷与子桑公主应当无忧,齐状元并不会武,如今或许已经落入朱家手中,陛下……欲如何?”

  “连他们府上的亲兵都伤了,再隐忍也毫无用处,”顾峤开口的时候语气里多少带着点烦躁,“只要朕不直接露明身份,那群人至多只会将我们几人认做什么江湖上面的人,只要他们不直接调兵,便无事。”

  先前顾峤和商琅派出去的那两个北去的替身,可并不是单坐在马车里就行了的,途中还会或多或少地放出一些行动的痕迹来,让不知其中真相的大部分人都相信他和商琅的微服私访的确是往北方去的,如此多少能掩藏一番他们两人的真实行迹。

  所以就算朱家一直盯着齐尚,一直盯着京都那边的状况,也不会立刻就察觉到什么不对。

  更何况,荆州与京都相隔甚远,两边传递过消息来也得用上许久,顾峤完全可以在他们主动察觉之前多做一些事情。

  “朕让伏悯和云暝护着先生,此次朕喊上傅翎一同去便好,先生在房中,千万保护好自己。”顾峤对他嘱咐,之后也没去看人的反应,就直接走了出去。

  他本意是只想喊上傅翎,却没想到先前一直对此事不热衷的子桑公主竟然主动请缨要加入他们。

  他们三个跑到朱家去掳回来状元郎,多少是有些杀鸡用牛刀了。

  但顾峤并没有拒绝。

  路上也恰好能问一问,这段时间他们过来的所见所闻。

  然后就知道了,傅翎为何会乖乖地待在此处没有到处去游山玩水——整个遂安府都能称得上是人间炼狱,干干净净没有饥民的地方已经鲜少,就连那些本应该在这个季节变得青绿变得姹紫嫣红的山,都被饿慌了的百姓掏空了,连树根都不剩。

  走出这主城,每一存土地上都堆叠着无数的饥民。

  顾峤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问其他的任何问题,只是沉默地越向朱家。

  少年帝王心头的火不知道憋了多长时间,还越窜越高,闯到朱家的院子当中,也是半点都没有收敛,手起刀落之间已经不知道收割了多少的人命。

  这一次还是傅翎先反应过来,急忙地将齐状元给救出来,然后拉着马上就要杀红眼的顾峤离开了朱家。

  应当庆幸他们几个人杀过去的时候朱家主要的几号人物都还没来得及见齐尚,他只是被关在了一处牢笼里,顾峤杀的那些人中间也没见着几个重要人物。

  等回到客栈的时候,他已经算是冷静了下来,一抬眼就对上了商琅担忧的目光,他一愣,也不清楚自己此刻究竟会是怎样的一个模样,总归是刚杀完人,不会好看。怕人担心,就只好递给人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转向齐尚:“说来,遂安府的知府如何?”

  他们只知道荆州的知州是与朱家有关系的,却对遂安府这地方的那位知府不曾在意过。

  顾峤也是方才在路上的时候,才刚刚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们去得早,齐尚还没被怎么折腾,只有身上被麻绳勒得有些狼狈,听见人问,也顾不上其他了,拱手行礼,答道:“遂安府知府臣知晓,并非恶人,只不过……囿于世家权势,难以一展抱负。”

  这话说得实在是委婉,好在在场的没有一个是傻子,听他这样说话已经明白了其中如何:遂安府知府本身虽无大过,但为人太过懦弱,或是说其权势根本就难以与朱家这样的大世硬碰,在这遂安府中根本起不到半分作用。

  不过……若非贪官,等到他们将事情处理了个差不多,在如今这般一时半会儿择不出合适的地方官的时候,倒是还能让人顶上一顶。

  顾峤心中思索着,也就不再去管这个无甚大用的人,一颔首,移开目光:“草包也罢,只要别是个出来拦路的便好。”

  “陛下心中可是已有计策?”顾峤这几日的情绪算不得好,也就没有耐心去细谈什么,说得话也都是断断续续的,这其中去掉一个对政事关注不多的傅翎,也就只有一个商琅能听懂帝王的意思了,便直接开口问他。

  “嗯,”顾峤果不其然应声,“微服私访是为了避开朱家锋芒,如今朱家劫齐尚,也能看出来他们半点不将朝廷给放在眼里,如此倒也没有什么必要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了。”

  “这几日先给朱家使一些绊子,朕会传信给赣州知州调兵来,届时直指荆州知州府邸,而朱家这边,有势无权,就只能是个纸老虎,到时候也就不用顾忌什么了,杀无赦便是,”顾峤一边思索着一边开口,又将目光转到齐尚身上,轻笑一声,“这些事都得武人来做,便不必劳累齐卿,不过这段时日,齐卿千万记得,抓紧了时间拉拢民心,朕还等着你日后替朕来好好治理这荆州。”

  齐尚受宠若惊地朝着顾峤行礼:“臣……定不辜负陛下期许。”

  只是……

  齐尚有些欲言又止,顾峤瞧他一眼:“但说无妨。”

  “陛下,丞相大人……不也是个文臣吗?”虽然有了帝王应许,但是齐尚开口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生怕哪里话说错了触怒到帝王。

  好在顾峤没空跟他生这毫无必要的气,只是含糊地道:“丞相自然有他要做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商琅太过于省心,也太过于了解他,顾峤都不需要将一些事情给摆到明面上来,丞相大人就知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所以顾峤每一次安排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略过他。

  曾经没什么人会跟他提及此事,商琅自己更不会说,也就是齐尚这种看似沉稳但说到底还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官员会敢在帝王面前提这么一嘴。

  商琅应当是意识到了顾峤的窘迫,弯了下唇角,主动开口:“安排得太过周密反倒不利于随机应变,留臣一个闲人,倒也适合在关键时候顶上一顶。”

  顾峤闻言,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他,商琅也不曾避讳,也是在瞧着他,一双桃花眼里秋水盈盈,顾峤心尖像是猛地被掐了一下,耳根温度骤然攀升。

  怕被人看出异样,他轻咳一声:“便如此吧,齐卿接下来几日莫要回府,就直接在客栈住下便是,也方便一些。”

  将人吩咐完,顾峤就拿着“有话同丞相单独谈”的理由遣退了那几个人,等到门被阖上,他这才又看向商琅。

  桃花眼依旧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