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雪行客【完结番外】>第三十四章 回忆

  苏和婉已经在门前等待多时了,她也已经做好了要等很久的准备,结果子时都没到,就见苏枕寄慌慌张张地抢身上来,甚至都没给她骂人的机会,就一脸着急地把她拉进了房中。

  苏枕寄完全忘记了苏和婉是来收拾自己的,还十分仓皇地向她求救:“婉姨,那个越公子好奇怪,他是不是认识柳家的人?”

  苏和婉看他提起柳家,神色也肃然许多,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苏枕寄一脸的慌里慌张,将越公子说的话重述了一遍,继续紧张兮兮,问道:“我的刀……当初只给了他。婉姨,他会不会还活着?”

  苏和婉定定地盯着他看,说:“你想说什么?”

  苏枕寄还没意识到她的情绪变化,说道:“也许……柳家真的还有人活着,婉姨,我希望他活着。”

  苏和婉别开脸轻轻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一定要来堵你吗?”

  苏枕寄高涨的情绪缓缓落下,此时看着她没说话。

  苏和婉道:“游仙阁发布了新委托,现在几乎人人皆知——他们在找吞雪剑。你忘记了十年前那群人找寻吞雪剑的嘴脸了吗?我不想你卷进去,你娘亲的大仇未报,你要为了别人让自己陷入危险吗?”

  苏枕寄沉默地垂下了头,眼神移向自己尚未吃完的糕点,许久才说:“娘亲的仇我一日未忘,但是吞雪剑是柳家的……我不想它被别人拿去……”

  “你想替他拿回吞雪剑,但是柳家人早就死绝了!别人不能拿,你就能拿吗?你几时改姓柳了?”苏和婉噌地站起来,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他们的恩情我去报了,只是我势单力薄,没能救下他们,我侥幸全身而退,你呢?你就能确保你能毫发无伤吗?”

  苏枕寄抿着嘴不说话,苏和婉又坐下来,语气和缓了许多,说道:“阿姐以前不愿意让你学武,就是不想你卷入纷争之中,纵使她有许多仇人,但在生死关头到来之前,她从来没想让你去替她报仇。但是如今你学了武,做得也很好,她会为你感到骄傲……但是我不想你沉浸在陈年旧事中不可自拔,故人已去,生者也应自重。”

  她说完便要走,苏枕寄却突然开口:“她恨的人里,也有我吗?”

  苏和婉正要推门的手一顿,猛地回过头来,说:“你说什么?”

  苏枕寄垂着眼睛,看向自己的手,说:“我师父常说,我娘一定很疼爱我,才将自己的诸般深仇大恨都压下不提,不愿意施加给我分毫。”他说着终于抬起头,看向苏和婉,说:“但若是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留下我呢?也许后来她不恨我了,所以才对我时远时近,让我琢磨不透。”

  苏和婉问:“这些话也是空禅告诉你的?”

  “这些不需要别人告诉我,我都记得。”

  苏和婉手指有些颤抖,缓缓地走回来,看向他,说:“你记得什么?”

  苏枕寄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有些痛苦地蜷缩起来,说:“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是故意想杀掉我的,对吧?”

  苏和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许久才说:“你一直都记得吗?”

  苏枕寄不说话,仍然垂着头。

  苏和婉走到他身侧,说:“你既然记得……你却从来没有恨过她,是不是?”

  她说着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说:“许多苦痛,她是没有办法说给你听的。她在有你之前,就中毒已久,那是余毒发作,才会那样……”

  苏和婉缓缓收回了手,说道:“如果你想知道她是否也恨你,我可以替她回答,你像她,是她的孩子,她为什么要恨你?”

  她见苏枕寄仍然不说话,就叹了口气,说:“那个越公子……在苏州城内人缘极好,你又在新榜之首,他想要和你结交也是有可能的,你不要思虑过多。”

  苏枕寄嗯了声,又说:“张员外的儿子高中探花,三日后要在张府大摆筵席,越公子给了我帖子,邀我同去,说这也是张员外的意思。”

  苏和婉已经被他那么一通搞得心烦意乱,也没余力去劝导他了,就说:“想去就去吧。你酒量不佳,不要多喝。”

  苏枕寄点了点头,又说:“那我能晚一点再回灵泉山吗?”

  苏和婉胡乱应了,推门便走了。

  张府宴会之日,苏枕寄按时到达了。他刚到就看见被人群围绕着的越隐杨越公子。苏枕寄见张府之内客人如此之多,便打算找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吃完喜酒便走。

  越公子面上带笑,游刃有余地在众人之中周旋,目光一转便看见一个似乎有些无所适从的身影,便三两句话脱了身,主动上前来,拱手道:“感谢苏兄赏脸,张员外亲自拜托我,让我一定请你过来,我还担心你不肯来呢。”

  苏枕寄被他吓了一跳,定了神才哦了声,说:“帖子我都收了,自然要来,只是……”

  “是不是客人太多,有些吵闹?”越公子体贴道。

  “也不是吵闹……”苏枕寄知道这是人家的喜宴,不能这么扫兴,便说,“只是我不擅长与人谈天喝酒罢了,越公子不用管我,我自己会找个僻静处待着的。”

  他说罢就走,好像生怕那些围绕着越隐杨攀谈的客人也会拉上他一般,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刚刚还在和柳昔亭聊天的一位身穿紫袍的公子哥走上前来,看向苏枕寄匆匆离去的背影,问道:“越公子在和谁说话呢?”

  这位公子哥名叫薛阆,家中有上百条商船,是苏州城内做西洋的生意做得最大的,他自己又是个习武之人,他的长枪在苏州城内鲜有敌手,但是为人却温润内敛,更是个诗画俱全的有才之人。

  平日里柳昔亭顶着越公子的身份,就与他交情颇深,此时见他问起,便说:“那是今年游仙阁的榜首,张员外托我请他过来。”

  薛阆想起自己刚刚看见的景象,问道:“我听闻越公子见过他两次,好像都不太愉快啊。”

  柳昔亭看向他,笑说:“不会是听寻桃那丫头说的吧?”

  薛阆示意他进厅说话,边走边说道:“也不全是,这个新榜首平日倒是没听说过,好奇罢了。”

  他顿了顿,又说:“游仙阁起初像是只做中间人,谁有事相求,便定金额请游仙阁帮忙,游仙阁抽取佣金,再将委托发布出去——但是这几年,游仙阁的新榜变了规矩,不再以接受委任最多之人为榜首,而是按品级区分。这位新榜首,听说去年的夏牌,都被他摘去了,这位倒是看不上那些品级低的委托。”

  柳昔亭笑道:“去年没有春牌,今年有了,不知道他还接不接。”他说着像是想起什么,说道:“我记得你并不太关注使暗器之人,只喜欢找刀客剑客切磋,今日怎么想起问他?”

  薛阆说道:“只是听说这位的轻功身法绝佳,像是有少林之风,我思慕少林武学已久,想讨教一二,只是不知道那位的脾气秉性如何,怕贸然询问,冒犯了人家。”

  听他这么问,柳昔亭莫名想起那天晚上,苏枕寄接了他的糕点,说“原谅你了”时,那个表情神态,突然走了神,一时没有回答。

  薛阆只以为他不太方便,又说:“本来想着越兄与他打过两次交道,才想问一问,若是不方便,我就再寻他法。”

  柳昔亭回过神来,忙说:“也不是不方便,只是我也不太摸得准他的脾气,不敢随便应承。”

  薛阆笑道:“这个我倒是听寻桃说了,她似乎对那位苏公子颇有意见,我那天问起,她就不愿意搭理我了。”

  柳昔亭乐道:“这个丫头,是因为当初被人家打落了刀,至今还没找到机会赢回来,她当然不待见人家了。”

  薛阆也笑,两人进了厅堂,刚落了座儿,就见新晋探花郎精神奕奕地走了进来,腰间还插着几支刚刚摘来的鲜花。

  薛阆侧头和柳昔亭说话,薛家的小厮却找了进来,叫薛阆道:“公子,老爷找您呢,家中有急事,先回去吧。”

  薛阆于是站起身,抱歉道:“那我就先走一步。”

  苏枕寄这时已经给自己寻了个角落藏起来,刚刚被张员外拉住说了一会儿话,他深感不自在,想等到差不多就溜走,于是捏了几块糕点打发时间,吃着就看见隔了没多远坐着的越公子,见陪他同坐的人已经走开,他想到有件事情要早些告诉他,便悄悄挪了过去。

  柳昔亭不知在思索什么,待苏枕寄坐在了身侧才回过神来。柳昔亭没想到这个人还能主动过来找自己攀谈,莫名的喜悦还没涌上眉梢,就看他小声说道:“越公子,我欠你的人情什么时候能还?”

  柳昔亭愣了片刻,才说:“只是小事,你也不必一直挂在心上。”

  “说了要还,就是一定要还的。”苏枕寄说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离开苏州,若我走了,就不知道再见是何时了。”

  柳昔亭看他说这些话的神态,莫名想到了很久远的一些事情。只是那些话当初是用纸笔写下,如今是他亲耳听到。本该是大相径庭的两种处境,可柳昔亭就是莫名从他的眼角眉梢窥探到自己也难以置信的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