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映白双手环胸, 在林恩一脸痴呆的状态中，如是说道。
小星也终于开口，稚嫩而又清脆的童声, 精准地描述了陆映白所有的想法：“不愿意道歉也得道歉……”
“但如果你们愿意道歉，并真切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阿爸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联邦就这样沦陷在虫子手中。其一是出于人道主义，至少联邦还有像你这样的人。其二则在于……”
“无论这个世界怎样糟糕拉垮, 它也依然是我的故乡。只这一点, 就算你们仍然意识不到自身的错误, 阿爸也不会放任一切破坏之举横行。”
“可能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小星偷偷地瞥了一眼陆映白, 他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说道, “只是当下的我还不太能想得到。”
“能想到这么多已经很棒了。”陆映白呱唧呱唧鼓掌，“人心就是那种弯弯绕绕，有些时候自己想的东西自己都没有办法准确说明。”
陆映白从不吝啬夸赞。
“而且就是因为人足够奇怪，所以人才是人。”
伴随着青年低沉喑哑的声线, 蓝绿色的代码之光再次漂浮在两人周围。
林恩傻呆呆地伸手去碰，却没碰到任何实物。
“这是要做……”什么？
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完, 甚至压根没机会说出口，林恩就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不再是高楼耸立、飞艇遍天的高科技赛博都市。
这是边境。
破烂的星球, 看不到尽头的虫族大军。
动不动于虫堆中爆炸的巨型焰火。
焦臭味、泥腥味、还有各种虫子□□的古怪味道。
无数外界的变化都化为气味, 传入林恩的鼻子，并塞满他的大脑。
“边境？！”
“是哦, 而且我还可以精准向你形容一下我们来这儿的原理。”陆映白挑眉看着一切, 没有任何畏惧。
1vN的那场打了两天两夜的战斗, 足以让他在今后面对任何事物都不会失态。
“按照游戏的说法就是……电池是一个可以给玩家在特定范围内修改源代码权限的官方指定外挂。”
陆映白用手撑着下巴，又沉吟了一声：“嗯……可能说得不那么准确, 但我也不是程序员，所以你就将就理解一下吧。”
“我根本不能理解啊！”
“虽然……虽然我知道这样很帅，这样也很快速，但是……”林恩真的要疯了。
“耗费一颗电池做到瞬间移动什么的，不管是谁都不会这样做吧！那可是一整颗星球的生命力啊。不管是和璧隋珠，还是无价之宝，价值不可估量……这些形容都可以套在上面吧。”
“我怎么配的呀！”
林恩直接捂住了脑袋，疯狂薅头发。
“不至于，不至于。”陆映白摆了摆手。
虽然玩游戏的时候，连换地图这种最基本的东西都需要花钱……
这确实是很离谱啦，但陆映白也不缺那五块十块。
而且一万多枚电池只随机用掉了一个，这在万数面前啥也不是。
在林恩快暴躁到哐哐撞大墙的时候，小星给出提示：“阿爸，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什么东西呢？
按照这个世界的说法，那就是以编辑现实的职能对抗编辑现实。
搁现代则是能用黑客大战之说形容。
而假如这是个回合制游戏，那当下的情况就相当于，陆映白使用了一招瞬移，对方则开启了全体buff。
漂亮醒目的荧光绿色在所有虫子的躯体上一闪而过，最前方战斗的人员也一下子发现，原本还能攻破虫子防御的武器，突然没了效果。
幸好这种情况早已经历过，此刻无人惊慌。
指挥者冷静地让人换上口径更大，爆炸范围更广，伤害效果更高的武器后，战斗继续。
陆映白也是一脸惊叹地看着这种种变化，并突然冒出一句：“这会儿联邦的人是不是该用电池加强自己的武器效果了？”
“开大把那些虫子全都炸死什么的。”
“然后虫子用电池开群体复活……？”
陆映白漫无边际的猜测着那些可能性。
小星脸上挂满黑线：“阿爸，这不是游戏。”
林恩也是一脸难评：“虽然说得很像是在玩什么三流塔防页游，但不得不说……”
“还真是贴切啊。”
林恩晃了晃脑袋，恢复了正经：“通常对面开群体复活以后，我们会开一个效果丢失。”
“……总感觉这样描述更像是游戏技能了。”
“明明是那种非常危险的战场啊，见鬼了。”林恩说不清自己是被陆映白的轻松感染，还是单纯脑子犯了抽。
他用力地晃着脑袋，试图把大脑里的一片大海甩开。
“效果丢失对抗群体复活……理论上确实不错，可如果对面开亡灵化呢？”陆映白惊讶道，“那也用效果丢失吗？而且效果丢失肯定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开的东西吧，不然就完全没有游戏平衡了。”
“什么是亡灵化？”林恩自动忽略了游戏平衡相关语句。
“就是那些虫子嘎了以后，尸体会成为一种同样能活动能战斗的存在。”
林恩：？？？
“还能这样吗？！”
更惊讶的反而是陆映白：“虫子没这样干过吗？”
“还可以给虫子开进化模式，同类嘎了以后，吃同类的尸体还能变得更强。”
“要不然就是，某一种类型的虫子死亡数量达到了一定程度后，直接为附近的同类型虫子灌注强化，让对方成为该类型虫子里的王者，俗称boss？”
“Boss比小怪强个十倍以上也是很轻松的吧。”
陆映白放飞自我的做各种假设。
“围殴当然没什么不好，可在一些游戏里，顶级氪佬只凭自己就能打穿一个服务器里的其他所有人。一只boss也理所应当能牵扯无数人类士兵和小型星舰。”
林恩终于绷不住了。
“你真的是在帮助我们，而不是在给对面开挂吗？！”
“怎么说话呢你。”陆映白嫌弃地睨了他一眼，“这么点基础的东西就叫开挂？”
陆映白自认自己没有多喜欢玩游戏，但相关的东西他多少也接触过。
这种放飞自我的游戏平衡设定中，自有一套理念。
并且用一番话就可以总结。
【弱加强，强削弱，居中喝汤，吃肉再砍，垫底重做。】
这么一套逻辑，完全可以应用在这个离谱的星际世界。
“人家开亡灵模式，你们不会给自己开亡灵特攻？”
“人家走boss战，你们自己不会上去搞反应？乱拳打死老师傅啊。”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一挂更比一挂强，永远都有更强的挂。”
林恩：
“先不说这些东西能不能做到，就算能做到联邦也不可能拿得出那么多电池。”
“就算加上你手里的那一百多枚也一样。”
林恩苦笑着。
“可是谁说我只有一百多枚了？”
陆映白挑眉。
他带着林恩从联邦转移的时候，还顺带带上了林恩的那个小型星舰。
相比于坐在舰体内部，直接开瞬移的陆映白这会儿正坐在舰体顶部。
男人已经打算在这星舰顶部堆满电池。
“难道……？”林恩神色顿时认真起来。
“是的，就是难道。”陆映白以为他终于敢大胆猜了。
“难道你有二百枚【电池】？！”林恩说这句话的时候，直接喊了出来。
他的脸上也带着明显的不可置信和震惊。
一颗星球的生命力……
这种说法太过空泛，而假如用，一颗人类宜居星球的全部生命力来指明，就会明白“电池”的重要性。
一颗平均温度五千度以上的星球，它当然也是有生命的，但它却没法凝聚出【电池】。
力量太过狂暴，危险性太高。
就算是整个联邦，人类宜居星球也都没有超过二百。
更多的星球虽然同属联邦领域，但多数时候也只被当做资源库之类。
而非一定要在那种难搞的自然环境中居住生存。
没必要为难自己。
于是电池也就在这种局面下，显得更加珍贵了。
两百枚！
“也就算是坐上最快的星舰，从出生的时候就开始在星海中旅行，也不见得能遇得上二百颗能凝聚成电池的星球啊！”
陆映白：“……我本来以为你要憋个大的。”
林恩：？？？
“啧……”陆映白转开了脑袋。
“一个修养合格的成年人，怎么能啧舌呢！”
“只用眼神来表明嫌弃的话，在这会儿显然不够用了吧。”
“难不成你还有三百枚？四百枚？五百枚？”
陆映白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一千枚！？”林恩张大嘴巴，半天都合不上了。
他心脏剧烈跳动着，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全都在这一刻于大脑中闪现。
一千枚电池！
这是什么概念啊？
直接创造一个新世界都可以了吧？！
林恩一度觉得自己心跳速度快到快要从心口蹦出来。
陆映白看着他捂着胸口的模样，虽不再啧舌，却也没有给出一个精准的数字。
他心想就这样吧，总比把这位可怜的朋友直接吓死要好。
“有一说一，我其实能直接氪到十万电池。”陆映白小声对手机屏幕里的小星说。
“请不要去花您的养老钱。”小星选择拒绝。
“据我所知，阿爸的人生规划中明确写明了，希望自己三十岁就能退休。现在阿爸已经二十八岁了，两年的时间攒不够养老钱，阿爸就得继续去面对那个不通员工心声的老板了。”
陆映白连连摆手说道：“那就先将就着用用一万电池。”
得亏林恩没听到这番话，不然可能会当场给陆映白表演一个暴毙。
.
战斗场面在联邦人的眼里凶险至极，但在玩家眼里却很简单。
毕竟——
“电池不就是纯纯的自定义编辑外挂么？”
“持有的越多，编辑的次数就越多。”
换句话来说，氪得越多越强。
虫子们死了，虫子们活了，虫子们下一秒就莫名其妙的没了。
陆映白还在那里饶有兴趣地说着：“【把这群虫子送到太阳上】，这种级别的自定义，一枚电池只支持八百多个虫子吗？”
明明在这片星空中完全见不到太阳，但玩家手中合格的手机却会播放虫子在太阳上一瞬间气化消失的场面。
对面的虫虫：？
同伴呢？自己呢？
啪，都没了……
不过这招只用了一次，当陆映白想要简简单单送八万个虫子去太阳上体会温暖的时候，手机屏幕上就已经提示不可进行。
小星提醒：“这说明对面的虫虫开了禁止。”
ok，fine.
陆映白无所谓地比了个手势。
对面【强化己方全体输出·物理。】
我方【物抗增加，效果抵消。】
对面【以虫族绝对威压震慑人类使他们无法发起攻击。】
我方【绝对领域·禁止在该范围内使用这招。】
对面咬牙：【强化己方毒虫。】
陆映白淡定道：【开启净化模块。】
对面：【为虫族增加人类无法战胜之食物链上的天敌概念。】
陆映白：【开振奋。】
这还不简简单单。
对面气急：【人类武器全部无法使用。】
陆映白竖中指：【对面虫虫敢动就必摔跤。】
虫：……
咬牙切齿：【人类喜爱虫族。】
陆映白一脸惊讶：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他下一秒就果断在手机里输入：【取消虫虫繁衍能力祝断子绝孙。】
【人类崇拜虫族。】
【崇拜虫族肉/体过于丰满味道好吃。】
联邦众人一脸惊恐：这可不兴吃啊！
【只要吃虫就会被虫族基因转化，并成为新的虫子。】
【否认，正向基因只会加强人类。】
【这场战斗胜利必将归属于虫。】
【对虫子美味的肉/体投降。】
对面：
【不惜一切代价杀死那个人类！】
【从此我在这个世界的种族定义为神。】
……
…………
“对面的虫虫，还有电池可以玩吗？”陆映白一脸感慨的说道。
“……要是没有的话，阿爸又会做什么？”小星已经看傻了。
正常情况下，有外挂不都应该是强化自身吗？哪有强化对面的？
虽说这个说法好像也不太正常……
【加强虫子肉/体对人类吸引力。】
【加强虫子基因对人类基因的正向优化。】
【加强虫子美味度。】
【加强虫子美味度+1。】
【提高联邦人类猎奇属性。】
“总觉得这样还不够啊，好吃归好吃，吸引人归吸引人，打不过的话就不太好了……”
陆映白摸着下巴沉思。
【提高人类抗打击能力。】
【提高人类抗打击能力+1。】
“以及……”
陆映白凝望着不远处，一动不敢动的大量虫子，他轻笑了一声。
由于局面过于离谱，此时的战场上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原本持续不断发射的武器也停了下来。
那些人一并望向陆映白。
人类的双眸，虫子的复眼，所有生物的视线都在陆映白的身上。
之后，两方同时见陆映白的周身出现了大量电池，而且那个数量还在不间断地增加。绝非林恩一开始估测的几百上千，而是更多更多，多到难以想象。
他要做什么？
没人知道，当然，虫虫也不知道。
那之后会发生什么？
持有如此多电池的人就在战场，两方却谁也不清楚他们最后会落下什么样的结局。虫子以为人类已经胜利，而人类却难以将希望寄托于陆映白。
他要做什么？
重复这个问题，也不过只是让他们困顿迷茫的心里，能勉强有一个支撑。
但只有答案才能告诉他们答案。
“这种自定义开挂模式，乍一看确实挺舒服的，可是对于玩家来说，如果一款游戏能肆无忌惮地开挂，其一开始确实具备以挂抗挂的另类平衡，但这种开挂模式本质是对游戏生命力的一种侵害。”
“而假使一切都被替换到现实……”陆映白拉长了语调。
他加重语气：“任何人，任何生命，任何个体都可以对自己的当下做出改变，无论是努力还是选择摆烂，只要时间还在前进，那变化就一直存在。只唯独一点——”
“唯独人不能把现实当成游戏。”
所以他也懒得再搞一套又一套地编辑现实了，开挂一时爽，把所有人的挂都断了，让一切在改变后，又能重归原样才是最好的。
“那种神之领域还是让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重新占据吧。”
一颗又一颗的电池在他周身漂浮起来，蓝绿色的光芒炸开，也一簇又一簇地上升着。
当目之所及的所有空间都被代码塞满，陆映白才再次开口。
“我要最后一次编辑现实。”
小星茫然地看着嘴角带着微笑的陆映白。
小星觉得自己理应猜到阿爸现在准备做什么，就像之前的所有推测。
但小星又觉得，自身根本没有办法追得上陆映白的思路。
就算心中产生了那个概念，也会情不自禁地认为难以实现。
于是他只能听着，看着，带有些期待，却又明显畏惧地凝望着。
“我要最后一次编辑现实——”
“用一万枚电池编辑，从此以后再也无人能编辑现实。”
星河之上的所有生命都在注视着陆映白，可不管那些眼神里隐藏着什么，他也都不会在意。
“别想着钻漏洞哦。”陆映白笑眯眯地拉长了声音，“任何一个想要编辑现实的存在，不管是谁，只要对方想要编辑现实，那手持电池的对方在那一刻就会等同于人。”
“如果不便理解的话，那我也可以换一个说法。”
“——当某一生命想要成为人的时候，那让它成为人的最佳办法就是找到电池。”
“这一概念不具备生物特征的实质改变，而是一种承认，是现实与世界的双重承认。”
“如此而已。”
.
战斗结束了，以一个联邦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角度。
.
“编辑现实的能力就这样消失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电池所指代的能源特性也消失了。”
“可如果不能编辑现实……”
“那又为什么要寄希望于虚无缥缈地编辑现实呢？人所产生的任何想法，妄想，痴念，都可以凭借着自己去尝试实现。”
“而假如所有人都寄希望于编辑现实，那只会引起更深层次的混乱。”
“死而复生，改变世界，这些都将不再是妄想，而是通过程序的改变，就能轻易实现之物。连最公平的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死亡都难以保证，世界的未来又会走向何方？”
“这种能力消失才是最好的。”
“那个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武者，有着比所有人都要高深的远见。”
“而且也足够果断。”
陆映白可不知道自己在事后得到了如此评价。
他在事情结束以后，就打算和林恩打个招呼，然后顺带让林恩向还在联邦主里的裴吉问个好，接着就打算直接退出游戏，结束探索。
可惜一切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顺利。
林恩在尝试拦下陆映白，陆映白起先是以为他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电池，然后转眼就听他说：“别走啊，等等别走！”
“没有道理，在一切结束以后，你就这么轻飘飘地走了吧。”林恩脸上焦急的表情不似作伪。
“联邦的人不是应该更加认真地对小星道歉吗？包括我。”
“然后就是感谢……”林恩着急地诉说着心中的想法。
“别走啊，至少先让我们谢谢你为联邦做出的努力和贡献。”
“最后就是……”
“从我私人的角度上很想问的问题。”
林恩深呼了一口气，终于让语速平稳下来。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抹除电池所具备的编辑现实的能力。”
“不是你做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想要达成目的，而是理由。我想要知道，促使着你这样做的理由。”
“居然会好奇这个吗？”陆映白有些惊讶道，“我以为正常情况下，你问的应该是我要走到哪里，又要带小星去哪里。”
“就算我不是什么聪明人，也不会是什么特别笨的笨蛋啊，你明明从来都没掩饰过……”林恩撇了撇嘴。
“他们让我来照顾你，美其名曰是照顾，实际不还是监视和探知。而作为承接的这种任务的我，如果完全不具备监视与探知的能力，那就算和你再怎么熟悉，我也不可能担下这种任务。”
.
“关于促使着我这样做的理由……”
陆映白慢悠悠的说着，他故意拉长声线，那种刻意行为让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见，但就是因为清晰可见，才让林恩格外想打人。
“那就是没有理由。”
在林恩讶然的目光中，陆映白轻笑着说：“我们要走了。”
“不清楚也不确定下次还会不会来，但是，我很确定，小星一定不会再对这个世界留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