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穆长沣上一回洗浴,间隔得并不远。

  五天前,大夫入府为他诊治,确认大将军的外伤已经愈合。为了即将到来的婚事,刘夫人还是安排了几个男仆帮穆长沣洗澡。

  穆长沣身形远比寻常男子高大的多,帮他洗澡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光是将他搬抬进浴盆里,就累的三人出了满身汗,哪怕大将军伤病卧床,已经瘦的只剩下一把骨。

  帮穆长沣擦身时,男仆们为了偷懒,更是能省则省,但他还是久违的敞开衣裳,见到了自己的身体。

  原本流畅的麦色肌肉线条几乎消失殆尽,水波里只有一把病骨,无数新伤旧痕遍布其上,让这具曾经充满了男性魅力的身体愈发凄楚可悲,连穆长沣自己也不忍多看。

  刮胡时,男仆动作粗疏,穆长沣下巴上出现好几道细小伤口,他拧紧黑眉,面色冷峻扫视男仆。

  大将军余威尚存,男仆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刀具掉落,为避免砸在大将军身上,男仆慌乱中用手去接,掌心顿时豁开大口,血滴滴答答落在浴盆里,染得清水变成淡红。

  这趟差事办完,男仆狼狈的退出去,其中一人手掌缠了几层纱布,隐隐透出血红。惹得其他仆役议论纷纷,都以为大将军哪怕不能动,还是能用不输军纪的刑律责罚仆人们,更是不肯轻易靠近大将军居所。

  上回洗浴让穆长沣极不快,他甚至拿不准,自己究竟是更讨厌腌臜污秽的躺在床上,还是笨手笨脚的仆人们。

  穆长沣若有所思的盯着宴云,又或者,颜玥儿被情人抛弃后无处可去,只好嫁进将军府避难,但她怎能甘心情愿和一个废人绑在一起?接下来,颜玥儿必然要施展阴谋,达到她的目的……

  “……咕噜噜……”当穆长沣整个人沉进水底,吐出几串泡泡,向来冷峻的面色依旧不改,端然躺在水底,暗忖:

  原来颜玥儿打算谋杀亲夫。

  她果然是胆大妄为,恶毒又聪明。未嫁女有诸多束缚,而一个嫁过人的女子,则宽松许多。

  顶着寡妇的名头,她可以继承一部分自己名下的财产,还能在老妈子和丫鬟们的陪同下,随意去寺院上香——顺便郊游;帮亡夫做法事——顺便叫戏班子来听戏;闷了闲了还能去瓦舍消遣玩乐。

  一代名将死于妇人之手,传出去名声确实不大好听。

  但活死人的日子,穆长沣确实也腻了。

  初始的心惊愤怒,很快变成麻木冰冷。

  宴云既夸下海口、说自己负责给穆长沣洗澡,便没打算让人进来帮忙。

  他也是头一次给人洗澡,没什么经验,将穆长沣衣裳裤子都扒了,抱进大浴盆里坐好,他一回头才看见,竟忘记了给穆长沣脱袜子。

  真是糊涂!

  他背对着穆长沣,坐在小马扎上用力拔袜子,那长袜的带子系的好紧,他半天终于脱掉一只,刚要进展到另一只脚时,一度毫无进展变化、被宴云遗忘了的灵识绿苗娃子突然伸长了枝条,胖乎乎的五片叶子抽在宴云脸上,抽得他一回头——

  就看见穆长沣躺在水底,安安静静的吐泡泡。

  我去去去!!!

  宴云傻眼了,须臾他立刻扑进浴盆里,将穆长沣的上半身抱了起来。

  男人平静的躺在他怀里,无数水流从他苍白英俊的脸往下流,他鼻翼没有翕张,似乎在宴云忙活的当口,他已经安静的死去。

  这怎么行!?

  不提和颜靖臣的约定……他在末世都没杀过人,绝不能把穆长沣弄死了!

  宴云托起穆长沣的下颚,凑过嘴包住了他冰冷微青的薄唇,嘴对嘴往里呼气。

  穆长沣大惊失色。

  他只是不想给杀夫毒妇眼色,才闭眼不言,也算遂了颜玥儿的心愿。

  谁知他的嘴唇被抬着下颌推开,接着,软嫩的嘴唇覆了上来,温热的呼吸不断扑在他脸颊上,顺着探进来的舌尖侵入口腔,他几乎要窒息在宴云的疯狂举动中。

  刘夫人身边服侍的老人孙妈妈一大早被少夫人怼得面红耳赤。那京城来的颜小姐没一点幽淑娴雅的风韵,比乡野丫头还要粗野,却乱拳打死老师傅,轻轻松松破坏了孙妈妈和刘夫人商量两天的布局。

  这就罢了,她扬言要好生照顾大将军,戳中了刘夫人的痛处,让刘夫人羞愧不已,在佛前久久跪拜。

  孙妈妈可不像刘夫人,活了半辈子还那么天真,颜小姐说两句话她就信了。

  听下人说,颜小姐要亲自给大将军洗澡,孙妈妈才不信她真能纡尊降贵、亲手服侍大将军,她决定过来戳穿颜小姐的谎言。

  手里头托着白瓷药盅,孙妈妈敲了一敲门,说:“少夫人,夫人前几日托薛太医找的药膏,活血化瘀有奇效的,让我送过来,大将军沐浴后,正好给他全身上下都擦一遍。”

  里头没动静,孙妈妈侧头听了一听,看看守在门外的仆役,他俩低声说:“我们担水进去了,正在里头洗呢。”

  孙妈妈便推开门,刚要走进去,就傻站住了。

  别说她了,连守着的仆役都一起傻眼,看的目瞪口呆。

  屋里热气缭绕,青砖地上淤了一层水,少夫人一脚跪着,将大将军整个人搂在怀里,正热情忘我的吻他!

  也不知亲了多久,少夫人总算是松开了嘴。

  穆长沣黑睫凝着水珠,发髻散开了,湿漉漉的垂落在地上,这让他英俊的脸多了几分脆弱和温柔。

  他似乎被热情的小妻子惊呆了,唇微微动了动,那略显冷酷的薄唇,都被少夫人亲得红肿了,色泽鲜红,透着异样的□□。

  仆役们结结巴巴的小声说:“孙妈妈、别、别打扰……大将军和……少夫人亲热,您把药放下吧。”

  孙妈妈入坠梦中,一脚深一脚浅的走了。

  宴云见穆长沣恢复了呼吸,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有点生气,拍了拍穆长沣的肩膀,随即想起男人瘫痪后身体没知觉的,又气呼呼的捏着穆长沣的耳垂,用力揉了揉。

  “你差点淹死了!我就在你身边,你为何不叫我!?”

  穆长沣整个人都凌乱了。

  活了二十五年,他生平头一遭和人如此亲昵。

  颜玥儿的唇舌反复的厮磨纠缠,她柔弱纤细的身体紧紧搂着自己,激烈而慌乱的心跳从那薄薄的胸膛传递过来。

  ……新娘子的胸,是真平啊。

  不客气的说,比训练有素、胸廓宽阔、胸肌发达的穆长沣,还要平一些……平很多。

  “说话啊,你别装哑巴,我知道你会说话!你有勇气自杀,为什么没勇气回答我的话啊!?”

  宴云很快反应过来,穆长沣不呼救,应该是他意志消沉,不想活了!

  他气的够呛,捏揉穆长沣耳垂的手愈发的用力,穆长沣本就害羞极了,耳根泛红,很快那耳垂被揉搓得鲜红如樱珠。

  挺疼的。

  和疼痛一起传导过去的,还有他从没体验过的酥麻酸涩,他的心跳被颜玥儿感染,也跳的飞快,加上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染了什么病似的。

  “我……”

  穆长沣一时断了片,正在酝酿该说什么,宴云便又用力的抱住了他,浑然不知道,自己衣裳早就湿透了,绮罗衫子底下的红鸳鸯肚兜都透了出来。

  白鱼儿一样细腻的皮肉贴了过来,穆长沣心头更乱。

  也许他误会了颜玥儿,她只是太笨,其实没有恶意?

  宴云心里又愧疚、又难受,刚刚是自己迷糊犯错,险些杀死了穆长沣,其实他没资格对着穆长沣吼。

  而且,脱险后,他注意到穆长沣□□的身体。

  这男人曾经有着猿臂蜂腰、阔肩长腿,可以想见,他穿上铠甲领兵作战时的傲岸英姿。

  而如今,他意志消沉,苍白脆弱。

  他身上有新鲜愈合的伤口,层层叠叠,破坏了蜜色光滑的皮肤。

  宴云知道,这一刻他很同情这个男人,因他的脆弱和求死之意而眼眶微湿,英雄落难,原就是人世间最大的恨事。

  灵识里的小绿苗,似乎比宴云印象中长大了一些,五根指头似的胖叶子一点点的往前伸,贴在穆长沣尚未消解、仍有肌肉的胸口,陶醉一般的来回蹭。

  宴云:……

  灵识能成长是好事,但灵识做的事,要和他本人分开来看。

  他本人才不会去摸男人的胸大肌咧。

  “你是不是觉得,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闻言,穆长沣垂下黑睫。原本凝在修长睫毛上的水珠,顺着他瘦削俊美的脸颊滑落,乍一看像是他在流泪。

  其实,两次受伤穆长沣都没哭过。

  他只是在心里复盘,恨自己不够谨慎,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他扯开唇角,哑声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灵识里的绿苗又长出另一根长枝,霎时间绿意酿成叶片,肥嘟嘟的五片叶子像另一只手,按在穆长沣空出来的右侧胸肌。

  宴云:……

  木系异能者灵识里象征着异能的植物,是没有长脸的,但这也不代表它能没皮没脸的在穆长沣身上摸来蹭去啊。

  植物没有喉咙,可此刻宴云却觉得,它正在欢乐的蹭蹭贴贴,发出尖叫。

  绿苗犹觉得自己摸的不够,树冠扭过来,冲着宴云来回摆动,似乎在嚷嚷:

  上啊,主人,你怎么不上啊!?

  宴云发誓,他绝不是因为灵识才托起穆长沣的脸,对着他晦暗沉冷,却形状漂亮的眼睛,一字字说:

  “你可是威名远扬的大将军啊,穆长沣,我不信你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

  “你不信你自己,也要相信我,你一定会重新站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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