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嫁进将军府的半个月时间里,颜靖臣未能按照原定的计划,得到他的死讯。

  无法借机对穆长沣发难,便无法将自家和穆家彻底拆分开,这时候即便回到京城,也只会让父亲失望而已。

  是以春闱时间日渐逼近,颜靖臣仍留在西宁城,迟迟没有回去。

  手下探子多方探问,想知道穆长沣为何闭门不出,也不去军营巡视,却始终探查不出真相。

  反倒是些荒诞不经的消息,接二连三的传了过来。

  “咱们大将军新婚燕尔,和少夫人感情极好,两人总在一处出入,不肯有片刻分离。”

  “少去几日军营有啥大不了的?大将军勤勉了十多年,还不许他偶尔躲个懒啊?我告诉你啊,颜家小姐人如其名,好颜色,新月一般娇媚可人!大将军刚开荤,多和新娘子亲热亲热怎么了?你看不顺眼啊?”

  颜靖臣闭目细细品西宁城的茶,听着探子回报,连探子自己都越说越纳闷,以不可思议的语气说:“看样子,那个假冒大小姐的西贝货,竟把穆长沣伺候得极妥当?”

  颜靖臣撩起眼皮,似笑非笑的说:“这种鬼话,你也信?”

  探子噤声,怕说多错多,触怒了自家主人。

  颜靖臣放下只喝了一口的茶盅,唇边凝着冷笑,西宁城附近的茶山,只会炒制出这种粗糙茶叶,过于香浓,毫无底蕴,不堪一饮。

  自家探子太过愚蠢,若穆长沣若真和“颜玥儿”洞房花烛、如胶似漆,他怎会不知美貌动京城的颜小姐,已换成了个男孩子。

  穆长沣为何要撒这个谎?

  他究竟有何目的?

  既然蠢笨的探子查不出真相,颜靖臣索性递上拜帖,将自己挂念妹妹不忍离去的心情娓娓道来,恳求让他这个大舅哥,能进府见一见妹妹。

  若将军府里有古怪,穆长沣怕是不会让他和宴云见面。

  没想到,拜帖刚送过去,将军府的管家便毕恭毕敬的来颜靖臣下榻的客栈,客气不失礼数的告知颜靖臣,妻兄并非外男,他随时可以入府一叙。

  这个答复完全出乎颜靖臣的意料,倒让他俊丽如美人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霾。

  颜家子息单薄,只有他一个儿子,穆长沣该不会设下圈套、请君入瓮,把他诱入府中,谋害他的性命,彻底了断颜穆两家的恩恩怨怨吧?

  “颜公子,明晨将军府派车马来接您入府,您看合适吗?”

  见颜靖臣迟迟不答,何管家恭谨的微猴着腰身,脸上带笑催促道。

  入府的拜帖是自己亲手写的,临时变卦让人笑话,颜靖臣思虑良久,勉强笑了笑,说:“明日极好。等我见过妹妹,便要赶回京城,准备春闱考试了。 ”

  他自会见机行事,若情况不对,立刻撤走,春闱开科在即,理由也很妥当。

  何管家哪知道颜靖臣心比比干多一窍,须臾片刻功夫,百转千回了许多念头。

  他笑道:“少夫人一定很高兴。”

  颜靖臣似随口问:“妹妹和妹夫相处如何?若有不当之处,我明日一定好好教训她。”

  何管家面上露出极耐人寻味的神情,踌躇许久,不知该如何回答,颜靖臣趋前一步,显出几分探究迷惘。

  何管家身边站着个年轻小厮,是何管家的堂侄,陪着自家长辈出门办差事。

  他心直口快,说:“我听说颜公子您还没成亲呢,您教不了少夫人。该怎么伺候爷们儿,她比您懂多了,如今少夫人和大将军成日家在一处,扭糖似的分不开,老夫人高兴得天天念佛!”

  “您明年再来咱们西宁城,怕是当上舅舅,要抱上亲外甥了!”

  颜靖臣大吃一惊。

  小厮年纪不大,颜靖臣看的出他没编瞎话。

  宴云不过是一颗弃子,成亲那日匆匆一见,颜靖臣也没太留意,只觉得这少年肤白清秀,在男子中身量不高,勉强可顶上用场。

  宴云在将军府,到底做了什么?

  回程的马车上,何管家的堂侄笑嘻嘻冲他伸手讨赏,“大伯,您早早吩咐咱们府里的人,不准和任何人说大将军的事,谁敢多说一个字,就用烙铁烧了他的嘴!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您还说,若有人套话刺探,便把一切都推在少夫人身上。方才那颜公子问东问西的,我答得实诚,说的恳切,您说,该不该赏我一吊钱咧?”

  何管家白他一眼。

  说的实诚恳切,因为说的是实情。

  何管家冷眼旁观着,少夫人对大将军可是太上心了,偏她长得好,不施粉黛依旧天然美貌,大将军没注意到的时候,少夫人盯着他的眼神十分微妙,让何管家想起觊觎唐僧肉的盘丝洞女妖精,盘算着该怎么将大将军拆吃入腹,骨头都不剩下。

  *

  知道颜靖臣要来看自己,宴云分外高兴。

  一大早就开始盘弄假发髻,好不容易戴上,又研究起胭脂水粉来。

  何管家提醒他,会见亲友,要谨言慎行,不可失了将军府的面子。

  他也不想顶着半长不短的真发,晚睡早起——免让穆长沣发现他偷偷揩油,而略显憔悴的脸蛋,让颜靖臣误会他任务完成不佳。

  京城仕女晨起例必梳妆打扮,敷粉施朱乃是每日的功课,穆长沣没想到,妻子拨弄着几个瓶瓶罐罐,看上去不知如何下手。

  隔了好一会儿,宴云只用小指尖点了一抹胭脂,擦在他花瓣似的下唇上,双唇微抿,那艳丽的颜色便沾染开来。

  见妻子兴高采烈,穆长沣不想多言,或许和妻兄见面,妻子会忍不住哀求颜靖臣带她回京城。

  那么对镜梳妆、娇憨一笑的妻子模样,便是最后一面了。

  早点走也好,早还他清静。

  夜里妻子总是把一条腿一只手臂搭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不宜病体休养。

  临出去前,宴云又折回来,不太自然的揽着穆长沣的宽肩,说:“我去见我大哥,午饭前我会回来,喂你吃饭。”

  喂饭之事,不必他人代劳。

  宴云擅长总结规律,他发现灵识里的绿植极喜欢和穆长沣贴贴抱抱,并由此获得成长的能量。

  但一段时间,它能吸收的能量是有限的,多了也吃不下去。

  就和人需一日三餐一样,只要每顿饭吃饱,它就会嗖嗖的抽条长高。

  晚上喂饭、夜里再偷偷蹭蹭穆长沣的皮肉,能量给的就很足,但早饭太短,还没蹭够,好几片叶子都蔫巴耷拉着,显然营养吸收不够。

  宴云动作僵硬的抱了穆长沣好一会儿,他自己害羞的面红耳赤了还不肯松手,直勾勾的盯着灵识里的绿植,卷起的叶片徐徐舒展开一片、又一片。

  被妻子紧紧抱着肩膀,穆长沣闻到他唇齿间胭脂的玫瑰香气,看到他两耳烧的通红,他微觉心酸的记住了这份悸动,当妻子尖尖的下巴反复蹭着他的颈子,他浑身上下蓦地窜过了一股诡异的震颤,震得他心口酸涩,食指似乎又动了一下。

  宴云离开后,何管家忙道:“大将军,我已经安排好人,少夫人和颜公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禀报过来。”

  穆长沣整张脸似浸在冰里,没一丝表情。

  “把人撤了,不必禀报。”他希望妻子静悄悄的走,若他知道了他们兄妹俩的计划,或许会……会去破坏掉。

  离开大将军寝居,何管家生平头一遭没听大将军的话,对自家堂侄说:“还不快去?机灵点别让少夫人发现!”

  安排兄妹相见的地点,在山下临近将军府正门的一处院落,宴云匆匆走下百来级台阶,刚进院子,便见花窗半开,显出颜靖臣笔挺如松、温润如玉的一道侧影。

  虽是假扮兄妹,当宴云款步进屋,颜靖臣依旧红了双眼,急切问:“妹妹,许久不见,你在将军府一切可好?”

  他是贵客,入将军府自然不必搜身,是以颜靖臣怀中藏了一束报信用的烟花,一旦情况不对,便会放出讯号。

  守在将军府山下三个方位的颜府侍卫们,介时会涌入将军府,保护颜靖臣的安全。

  他上下梭巡,焦急的寻找宴云被凌虐伤害的蛛丝马迹。

  穆长沣怎可能忍得住,不下手报复“颜玥儿”?

  毕竟颜父和穆老将军本是莫逆之交,数十年光阴,朝堂风云倾覆,他俩却越行越远,后来……

  让他失望的是,宴云唇红齿白,气色极好。

  宴云笑盈盈的帮颜靖臣倒茶,“大哥,我在将军府里一切都好,大将军待我也极好,你放心吧。”

  他明白,颜靖臣这是安排工作后,过来视察中期完成情况了。

  涉及一万两黄金的工作,颜靖臣担心是很正常的。宴云大眼放出光芒,请大哥放心,小弟一定超额完成任务,绝不让您失望。

  颜靖臣藏着寒意的温润眸子,从宴云插满簪钗的高耸假髻,掠过他嫣然微笑的脸,他似是头一遭发现,宴云本人相貌极美,绝不输给原身颜玥儿。

  宴云毕竟不是真女子,领口不矜持,开得略大,露出少年轮廓姣好的细颈,透着光,能看到水蜜桃一样的细毛。

  那么柔软,那么脆弱,只要大手扼上去,轻易就能拧断他的脖子,让他去死。

  “大哥?”宴云笑着重复,他的暗示,颜靖臣大哥接收到了吗。

  房间里异样的安静,静得能听见宴云脉搏鼓动的声音。

  杀了宴云,假托将军府动手,带尸迅速离开西宁城,回京师复父命,请皇帝替颜家伸冤,替可怜的颜玥儿报仇,这本就是颜靖臣的备选计划之一。

  既然穆长沣敢诱敌深入,他就敢将计就计。

  “大哥?”宴云不安的又唤了一声,却见颜靖臣直起身,走到他身边,修长秀美的手朝着他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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