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长沣抬起眼,很是无所谓的看了自己母亲一眼。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便成熟的足以自己照顾自己,虽然小时候的面容和弟弟穆长钧更加酷似,但任何时候都跟小大人似的。

  他内敛冷淡、干净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和穆长钧七八岁了还拖着鼻涕各种玩闹,形成鲜明对比。

  母亲刘夫人虽总是责骂弟弟,但穆长沣明白,母亲也更加疼爱弟弟。

  “哎?你去哪儿啊?”刘夫人见穆长沣利落的抱好孩子,掉头就走,顿时急了。

  她嚷,穆长沣也不回头,只淡淡说:“既然母亲不认两个孙子,我带他们回家。”

  刘夫人气的心口发疼,又知道大儿子是个冷清冷性的执拗脾气,他这一走,自己和老大的关系又闹僵了,只得提起裙裾,亲自追了上去。

  “你这孩子……”刘夫人使出积攒了几十年的力气,挡在穆长沣面前。

  她刚要开口的话,却被两个雪团儿似的孩儿面挡了回去。

  她情不自禁的说:“你这俩孩子,长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男孩儿五官轮廓,像极了穆长沣和“颜玥儿”的合体,襁褓里的女婴精致纤丽,像缩小版的“颜玥儿”。

  尤其一双葡萄似的大黑眼珠子定定看向自己,见刘夫人也在看她,立刻咧嘴笑开,露出没牙的小嘴巴,把刘夫人的心都笑化开了。

  顿时把两个孩子年纪不对的问题,抛诸脑后。

  穆长沣抬头看看天,彤云密布,似是快要降下今年第一场雪。

  母亲年纪大了,说话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但母亲只要不作妖,不为难宴云,他也不会驳母亲面子。

  穆长沣见刘夫人双目自然流露出对孙辈孩子们的喜爱,伸手想要抱,便倾下身。

  谁知小宝却摆动两条小胖腿,嘟囔说:“我……我长大了……要……自己走……不要……抱!”

  小宝早早学会说话这一点,穆长沣和宴云都很震惊。宴云也不知道他身体发育处处比同龄孩子早,是不是缘于他特殊的诞育方式。

  穆长沣犹记得小太子登基前,开口说想见一见小宝,他把孩子抱进宫去,还没走完汉白玉石的阶梯,小宝便扎挣着非得靠自己的力气走上去。

  穆长沣便把他放下地,没想到这虎头虎脑的小胖孩子,真的拽着栏杆,一步步摇摇晃晃的爬了上去。

  见到小太子的一刻,小宝立刻拔出插在腰带上的桃木辟邪大刀,胖出棱的小手攥着刀柄,虎虎生风的来回晃了三下,认真说:“郭……哥,小宝保护……你!”

  因父皇过世而迅速成熟起来的小太子瞬间泪崩,孩子般哇哇大哭,哭得小宝不知所措,晃悠着小短腿走过去,帮他把眼泪抹匀:“哥哥,不哭。”

  进宫一趟后,小宝跟小大人似的,天天嚷着自己已经是成熟的男人了。

  除非太累撑不住,不让人抱。

  穆长沣当父亲来得太突然,对待小宝的态度很尊重,一如尊重他麾下要作死立功的王逢恩。

  他虽横看竖看、前看后看也看不出,小宝肥墩墩还没过自己小腿的身体,到底哪里是成年男子,还是依照他的愿望,把他放在地上。

  刘夫人也被小宝走路时憨态可掬的样子逗乐了,叠声催仆妇将箱笼中的两条黄金如意锁取出来,沉甸甸金澄澄的一条,亲手挂在小宝脖子上。

  另一条若挂孙女脖子上,小婴孩恐怕承担不住,刘夫人便顺势将如意锁塞给穆长沣,把小孙女接过来,抱在怀里。

  小女婴并不认生,被刘夫人抱着也不挣扎哭闹,大睁着眼睛,先用软软的手指摸了摸刘夫人的脸颊,惹得刘夫人一阵欢喜,和她脸贴着脸蹭得高兴。

  “哎?”

  谁知小女婴手快,刘夫人低头时,戴在衣裳里头的一个玉坠子掉出来,被她一把攥住不放。

  穆长沣立刻说:“明珠,放手。”

  他知道,母亲脖子里挂的白兔玉坠,是母亲的父母在她出生时得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偏偏天生两块胭脂红的小点,便命玉器大家雕成了一只小白兔,挂在她颈上。

  外祖父和外祖母过世后,这块白玉吊坠便是母亲刘夫人的一个念想,珍贵无比,从不离身。

  “明珠,我教过你什么?别人的东西不能贪要,立刻放手!”

  穆长沣一言既出,小女婴扁扁嘴,手指头刚要松开,便见刘夫人一缩脖子,把整条玉坠解下来,套在小女婴脖子上,白玉兔子塞到她手心里。

  “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看把孩子吓得!”刘夫人瞪眼怒斥穆长沣,“你小时候犯了错,我何曾这样疾言厉色的对你?”

  说着,她搂紧了小女婴,“坏爹爹,凶巴巴的,咱不理他!”

  穆长沣嘴角一阵抽搐,无语看天,自己小时候严于律己、一日三省,何曾犯过错?

  刘夫人已经走远了,抱着孩子坐回椅上,唠唠叨叨没完。

  “你叫明珠啊?”

  穆长沣无奈提溜起小宝的后颈衣领跟上,说:“大的叫小宝,小的叫明珠,都是乳名。”

  刘夫人点头,“明珠啊,奶奶的小明珠饿了不,要喝奶么?”

  她这才想起穆长沣刚才荒诞绝伦的话,儿媳妇“颜玥儿”根本不是“颜玥儿”,是个叫宴云的男人。

  她迟疑的抬头看向穆长沣:“她要是得喝奶的话,我的男儿媳妇……有奶吗?能自己喂奶吗?”

  也不知自己看错了,还是穆长沣真的突然脸上微微一红。

  向来冷峻的穆长沣恍惚片刻,才说:“我们都是喂羊乳牛乳。”

  刘夫人嘴唇动了好几动,终于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她又抬起头,吩咐仆妇们:“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叫厨房,把羊乳热两大盅过来?小小姐和小少爷饿着了怎么办?”

  加了蜂糖的羊乳上来,小宝身为成年男人,不让人喂了,穆长沣便把他抱上一把玫瑰圈椅,帮他调整好角度,让他自己抱着碗喝。

  刘夫人绝不假人手,亲自一勺一勺的喂小明珠喝羊奶,她每喝下一口,刘夫人都要大大的称赞一回。

  弄的像小明珠做下了什么丰功伟绩似的。

  她又端详了小明珠和小宝一回,感慨的说:“也不知你们俩是怎么办到的。但小宝确实五分像你,小明珠十分像颜……宴云。”

  穆长沣刚担心因小明珠和自己一点也不像,刘夫人心生嫌隙芥蒂,还没开口维护女儿,便听刘夫人继续感慨:

  “幸好乖孙女一点也不像你。要是下巴颏儿跟你似的棱角分明,再加上一双狼眼,长大了不得哭死啊?”

  穆长沣……

  穆长沣闭上了薄唇。

  见小明珠喝饱了奶,睁大眼乖乖看着自己,刘夫人忍不住又亲了好几下孩子香软的面颊:“小明珠长得像娘亲,真漂亮,长大了一定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太好看了!”

  说话间,刘夫人又想起什么,抬头看穆长沣:“你和宴云……都是男人,孩子会说话后怎么叫你们?还是爹爹……娘亲?”

  “我和宴云商量好了,他们叫我爹爹,叫宴云爸爸。”

  刘夫人想了一下,点头:“也行。”

  又问:“那他们若问你们,两名男子怎么生下孩子,你又怎么答复?”

  毕竟这等惊世骇俗闻所未闻的事,刘夫人心底并不全然相信,怀疑另有隐情。

  可老话说的好,不聋不哑难做家翁,既然她日思夜想的孙儿们终于出生了,又这样可爱,细节她便不追究。

  只是提醒儿子和男儿媳,孩子们长大了若是刨根问底,他们要如何作答呢?

  穆长沣依旧从容:“天降红云,红光大作,一双白鹤从天而降,先后叼来了两个孩子。他们是天赐恩典,我们最珍贵的宁馨儿。”

  刘夫人笑成一朵花,说:“这样甚好,天降麟儿,就是这么来的!”

  *

  带两个孩子回了马车上,两个孩子累的睡了,穆长沣也舒出一口气。

  母亲虽舍不得,他自然还是要带孩子们回家的。

  皇帝刚登基,年纪太小,穆长沣不便即刻回西宁城,便将边关镇守的任务交给了这回立功的几个副将。

  母亲和弟弟都来了京城,他便大手笔置办了一处大宅,供他们二人居住。

  而他自己、宴云和孩子们,仍旧住在刚到京城时,置办下的那处三进三出的宅邸。

  宴云小院儿由楚嫣楚婉两姐妹出的部分银子,穆长沣多加一倍,命人送给她们,添做两女嫁妆,送去时还让人传话,说这是她俩压箱底的钱,夫家不准妄动。

  那小院儿依旧保持原状,宴云时不常带孩子们过去住。

  穆长沣从宫中回府,隔着一段花墙看妻子修长纤丽的身影,只觉别有一番风情。

  这回见面,穆长沣还以为会大费一番周折,没料到母亲接受度良好。

  一如宴云也没想到,他坦白自己来历,穆长沣也接受度良好。

  宴云说了许久末日世界的一切,他曾经的艰难生活,穆长沣微微动容,握紧了他的手。

  难怪妻子的手微显粗糙,因为他受了太多苦。

  “不会回去了?”

  宴云摇头:“自然不会,回不去了。”

  他扬起清澈乌黑的眸子,问:“你信我说的?”

  穆长沣道:“信。就如武陵桃源,离去后便再也找不到来时路。只是桃源美丽,你曾在的地方却如饿鬼地狱。”

  宴云很开心,倚进他怀里,喃喃说:“有你完完全全的相信我,真好!”

  车行至门前,穆长沣一手捞起一个孩子,大步朝亮着灯的小院走去。

  刚进半开的院门,隔着虚敞一点的窗户,穆长沣便看见穆长钧站在窗边,他身边还有一个男人,正背对着宴云,撅起屁股,嚷说:“求你了,就摸一把!”

  穆长沣额角青筋直爆,大喝:“王逢恩,你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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