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玩,输了给我喝。”
时愿的话一字不落地进了顾知忧耳朵里,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的脑海里涌现这样的情景。
轮船的甲板上,一个水手倚在桅杆旁,眺望着苍茫的大海,狂风卷集着乌云,闪电刺破长空。
她想成为一名勇敢的航海家,去征服波涛汹涌的大洋,去乘长风破万里浪,却又分外怯懦,畏首畏尾,不敢将船锚拔起。
此时一个声音从天而降。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为你保驾护航。”
顾知忧的脸颊霎时染上粉红,温度攀升,赧然地舔了舔唇。
明明在餐桌上,这人还声明要开车,不能喝酒的。
与江厘聊天时,顾知忧看起来心无旁骛,实际上有一半心思花在时愿身上。
余光观察着时愿在做什么,心里惦记着时愿会不会觉得这样的场合十分无聊。
是以,她耳尖地捕捉到了时愿和韩川的对话。
顾知忧低下头,艰涩地找回声音,问道:“你不是要开车吗?”
时愿的唇角挽起一抹笑意,她婉言推脱的话,顾小姐不仅听到了,还当了真。
她若存心要喝,还不是小事一桩。
时愿冲顾知忧眨了一下右眼,眼眶里的璞玉忽明忽暗,折射着零零碎碎的星光。
她轻松地说:“找个代驾就是了,不怕。”
水手不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只当是上天的庇佑,因此了无顾忌地扬帆起航。
但她不可以。
她知道保护她的人是谁,她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时愿的好意。
顾知忧摇摇头,眸子里流光溢彩,睫羽半垂:“醉酒伤身。”
虽然未必会输得一塌糊涂,但是顾知忧待时愿的心,与时愿待她是一样的。
她不假思索地估量了最坏的结果,绝不肯冒着伤害时愿的风险成全自己。
“还没玩怎么知道一定会输呢?”
时愿从沙发上站起来,牵着顾知忧的手。
时愿没有碰到她的掌心,只是轻轻拉着她的手指,微微摇晃,温柔得生怕弄疼她。
“我想看知忧玩。”时愿的身影遮住了显示屏,光芒撒了她满身,软下声音,“来,跟我走。”
鬼迷心窍,顾知忧被时愿牵着走了。
明明几步路的距离,却格外漫长。
时愿的体温偏低,与她接触的指尖,如一块沁凉的软玉。她的拇指和食指捏着时愿中指的第一指节,感受着她心率的跃动,像雨滴打在芭蕉叶上,应和着某种旋律。
摇骰子的游戏刚结束一局。
有人退出:“嘿!我点的歌到了,你们谁玩?”
顾知忧和时愿顺势加入。
除却某些在赌/场上呼风唤雨的大神外,其余人玩骰子,纯靠运气。
鸿运当头,即便掷出一个“二”,也能拔得头筹。
时运不济,哪怕摇出一个“五”,也得一败涂地。
骰盅传到了顾知忧手里,她轻晃着手腕,不紧不慢,优雅得像一个调酒师。
白皙的指节如玉竹般修长直立,在变化莫测的光影世界里乍隐乍现。
骰子丁零当啷地撞击着盅壁,晕头转向地坠落到底座上,像陀螺般飞速旋转。
声响停歇,顾知忧心里藏着期待,徐徐揭开骰盅。
通红的“一”点。
万能的墨菲定律虽迟但到。
她摇骰子时,心里绷着一根弦,祈祷着,随便掷出几都行,千万不能是“一”。
自认为这个请求已经非常温和了,可偏偏不遂她的愿,怕什么来什么。
顾知忧面色一紧,贝齿轻轻咬着下唇,桃花眼漾着抱歉的羞赧,侧目望向时愿。
时愿面色依旧平和,眉宇淡淡地舒展着,对这个结果并无异议。
对上顾知忧的眼,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宽慰她:不碍事,别放在心上。
韩川瞄了一眼,笑道:“学霸,你这手气有点背呀。”
有人揶揄道:“学霸之所以是学霸,人家靠得是实力。运气神马的,洒洒水啦。”
顾知忧讪讪地笑着,随手拿来一罐啤酒,抽了张纸巾擦拭着开口。
噗呲一声,拉环被开启。
金棕色的酒液倒入玻璃杯中,冒着绵密的气泡。
有人想借此机会博女神欢心,怜香惜玉道:“要不这次不作数,别让学霸喝了?”
话音刚落,时愿自然地接过顾知忧手中的玻璃杯,面不改色,一饮而尽。
她仰着头时,露出修长的天鹅颈,和漂亮的锁骨。
顾知忧眼里闪着心疼。
时愿是个离群索居的人,性子清冷,不喜热闹。如果不是自己,她也不会入红尘游戏。
此刻她应该做着真正喜欢的事情。
或者是对着黑白琴键弹奏优雅的钢琴曲,又或者是倚在床头宁静地翻阅诗歌散文。
这样高雅的事情才配得上她的阿愿。
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
时愿赫然是神灵。
顾知忧自责,她不该拉神灵下凡。
时愿不这么觉得。弹琴也好,读书也罢,只是日常生活中符合她性子的消遣方式,谈不上真正的喜欢。名副其实心悦的,唯她而已。
所以,无论是参加同学聚会,还是替顾知忧喝酒,时愿甘之如饴。
她把玻璃杯轻轻扣在桌面上,残余的酒滴顺着杯壁滚落。
众人瞠目:这是什么操作?我们不理解,但真的好苏啊。
有些人按耐不住躁动的心绪,开始揣测二人的关系,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社会主义姐妹情?
他们望向顾知忧,顺便将她心疼抱歉的眼神解读为含情脉脉。
游戏继续。
今晚命运之神似乎忘记眷顾某位学霸,让她一次又一次揭开骰盅,一次又一次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事情逐渐脱离顾知忧的掌控。她想中途退出,却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们拦了下来。
有些人是好奇顾知忧一晚上究竟能输多少局,有些人是拭目时愿会不会一直替她喝下去。
时愿托着下颌,半垂着眼,静静观赏他们的玩闹。看到顾小姐输了,便从容不迫地自斟自饮一杯。
所有喧嚣在新的一天到来前归于平静。
时愿撑着桌角站起来,忽觉一阵晕眩,腿脚发软,险些摔倒在沙发上。
她罕见地露出讶异。喝酒时她明明数着杯数,控制在了自己的酒量之内,怎么还会这样难受?
原因很简单,时愿忽视了酒的种类。她平日里饮习惯了西洋酒,偶尔喝起啤酒,反倒不适应了起来。
顾知忧桃花眼红红的,心疼得氤氲了一层水雾。她温柔地搂着时愿的腰,把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每一步走得缓慢而平稳。
时愿迷离着眼,身子骨全软了,只能把重量压在顾知忧肩上,顺着她的动作。
聚会的地点不在市中心,深夜获得了一份寂静。星河与月亮皆入梦,只有晚风还在闹腾着钻入行人的裤腿嬉戏。
坐在黑暗促狭的后座,窗外灯火阑珊。
时愿倚着顾知忧的肩头,脸颊潮红滚烫,在空气中喷洒着温热的呼吸。
肌肤不受控制地颤栗,顾知忧咬住下唇,兀自平复呼吸的频率。
一边透过后视镜盯着代驾的一举一动,一边温柔地把时愿圈在怀里,防止她磕着碰着。
倏尔,压着肩膀的力量消失了。
时愿侧过身,望了顾知忧一会,竟轻柔地攀上她的肩,玉面烫人的温度贴着她的脖颈。
许是温凉舒服,接着又发出一声嘤/咛,后座的空气瞬时变得暧昧灼热。
红唇开始蹭着她的脸颊,又痒又麻,几近于亲吻。
顾知忧大气也不敢出,心跳的节拍完全乱了。
她不敢想象时愿下一步会做什么。
“我好想你。”
顾知忧虚抱着时愿后腰的手僵在半空,瞳孔骤然放大。心隙入水,温澜潮生。
像是梦中呓语,声音脆弱地颤抖,带着哭腔。
这句话的主人听起来很缺乏安全感。
顾知忧还未反应过来,时愿又来了一句。
“妈妈。”
原来是在思念母亲。
顾知忧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悬着的手也贴上时愿的后背,轻轻地拍着哄着。
步入高中前,时愿的父母因车祸去世了。
她初次见到时愿,女孩皮肤冷白,没什么血色,看着她的时候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又疏远。
她上课很少抬头看黑板,通常是沉溺于自己的事情。下课后更是独来独往,班上的同学都不敢靠近她。
也是一次机缘巧合,她成了时愿的例外。
顾知忧浅笑。
也万分有幸成为这个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峰回路转~
ps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海燕》
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亚里士多德
[墨菲定律]:越不想发生的事情越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