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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意识尚未回笼。
叶卿在床上麻木的躺着，过了几分钟后才找回大脑对意识的控制权。
他转动了下脖子，打量四周，墙壁和床单一片洁白，床头和床尾分别拉进四条束缚带，床头的木雕上镂空着WAVE的logo。这应该是WAVE的医疗室。
浑身无力，肌肉酸疼，可能是打过强心剂的后遗症，多缓了几分钟，叶卿终于强撑着下床，趿上拖鞋，到桌边倒水喝。
叶卿绞尽脑汁回忆晕倒前的情形，竟然觉得自己晕倒前看见了陆珩，踉跄着摸向桌边时不由失笑，他这是思念过度造成了大脑的臆想吧。
胃里一阵阵抽痛，叶卿到底还是没敢就着凉水灌一壶。他接通电源，做了一壶热水，半靠在窗户边等水开。又记起昏睡前似乎听到有人喊了崔竞文的名字，事情就顺理成章——崔竞文是自陆珩打造WAVE时就在俱乐部里担任医生的女人，军医出身，专业不错，还是个霹雳娇娃，据说大批男人捧着钻戒房本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崔竞文单恋一枝花。
陆珩曾经拿崔竞文当故事讲给他听，叶卿自己在那几年里也有缘见到过这位铁娘子几面——实在不是叶卿不想多见，每次见面不是他的屁股被陆珩揍肿去找崔竞文讨消肿药，就是脸被扇肿去医务室找她拿冰袋，她的医务室实在没给叶卿留下什么好印象。
走廊里隐约有声音透进来。叶卿仔细听了一会儿，男声夹杂着女声，在谈论今晚公调要表演的几个项目，一路吵闹。过了会儿，人从他房门前路过，音量渐小。
喝完了热水，叶卿看看表，已经下午四点钟。
拿出手机给贺琰定好晚餐，叶卿决定躺下再睡一觉。而他不知道的是，抛开“贺琰”身份的陆珩根本没有在家中，此刻他离开了轮椅，换上一件风衣，戴着口罩，出现在江北区一个人工智能孵化中心。
密闭会议室里，被陆珩一个电话紧急召唤回江州的贺昑从电脑里调出一个文件夹，选中时间最早的一份录音文件。
“叶卿当年看了整整两年的心理医生，一共二十多个录音文件，但现在只剩这五份了。我拿到这些不容易。所有的源文件全都被叶少禹毁掉了，毕竟这事关叶家小少爷最灰暗的四年，叶家对此讳莫如深。”贺昑一边设置播放器，一边把一个文件盒推到陆珩面前，“怎么突然想要他的病例？出什么事儿了你这么急？”
陆珩打开文件盒，抽出最上面的一份病例，“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稳定，我需要知道原因。”他翻了翻病例薄薄的几页纸，看了个大概，抬头问道，“他的情绪有时候很难自控，你和叶少禹都没发现？”
贺昑一只手托着下巴，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同他对视，“他之前好好的，至少表面上都是好好的。他是看到你之后才出现这些反常表现，难道你自己没注意？”
陆珩不说话了，默然的从文件盒中再取出一份病例。
贺昑调整好播放器，淡淡道：“你车祸后，他在C国疗养院里住过半年，叶华容不让他见除了叶家和李教授外的任何人，我想那是叶卿精神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后来他复学，出现在大众面前的时候已经是现在这个模样了，怎么说呢，改变很明显，像是不再信任任何人，跟谁都疏离却还强行维持礼貌的样子。”
按下播放键。开头是嘶嘶啦啦的杂音，进度条又往下走了两分钟，才有人声入画。
“我不想谈论有关他的话题，”叶卿的声音很低，嘶哑又颓废，他说完这句简短的话后，录音里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录音里有一段空白，又接上，“我不能在背后谈论他，这不被允许……我不能。”
录音里有一点摩擦的声响，像衣料揉搓在一起的声音。
一个女声入画：“没有人束缚你了，你安全了——”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叶卿忽然歇斯底里起来，“我不安全！主人不在，我不安全！！”
“……”
录音里是一阵手忙脚乱，大门被匆忙推开，一个低沉而温和的男声由远及近，“没关系，别害怕，卿卿，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不会有人再伤害你。”
陆珩皱眉，认出这是叶少禹的声音。
录音里传来阵阵粗重的呼吸声，叶少禹十分有耐心地轻哄着叶卿。
叶卿的呼吸逐渐缓下来，录音里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最后是叶少禹抱歉的同人讲：“辛苦你了李教授，我们还是先改约下次，今天卿卿有些累了。”
这一份录音文件播放到结尾。
贺昑看了陆珩一眼，“这是叶卿第三次尝试自杀后，叶华容和叶少禹说服他去进行心理疏导。”简单说明后，按照时间顺序点开下一个音频文件。
“伤口恢复的怎么样？”李教授问。
叶卿沉默。
陆珩抬眼看了贺昑一眼，贺昑朝他比划了一下左手腕。
叶卿最后一次割腕自杀，拿刀在左腕上划开了四厘米长的口子，事后在ICU昏迷了七天六夜，差点救不回来。
“你想看看我的伤口吗，李教授？”叶卿轻笑，声音不再有少年活力的气息，冷冰冰的。
“……”
录音里传来椅子在地上滑动的声音。
“我看到了，你可以重新包起来。”李教授叹气，“这么长一道伤口，不疼么？”
“其实我没太有感觉。”
“人很难忽视痛觉，我女儿被纸张偶然擦破嘴唇都要哭半天。”
“……真的没有感觉。”
录音往下进行，李教授又问了几个问题，可叶卿都不再回应。
陆珩揉揉眉心，整个人陷进椅子里，浑身似脱力。
贺昑问：“继续吗？还有三个录音。”
陆珩抹了一把脸，点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节字。
剩下两个都是很普通的心理疏解，谈的都是常规性问题，比如天气很好、上映了新电影，偶尔谈及上流圈子里谁家和谁家联姻，哪家的孩子闹出什么绯闻。
叶卿每次都是冷淡回应，或者干脆沉默，丝毫不感兴趣。
最后一段录音发生在第一段录音的两年后，这次的时长比之前都要长。
还是李教授先抛出话题，“听闻你准备攻读博士，恭喜。”
叶卿的状态比往常每一次都要好，“谢谢。”
“最近交新朋友了么？”
叶卿轻笑，“维持和梁君奕的友情已经让我乏力。”
“处理感情会让你觉得累么？”
“这倒不是。梁君奕太聒噪，总是说起话来没完，我总盼望他能安静一点。”
“那你向他表达过你的诉求么？”
“没有，不需要。”
“不需要？”
“嗯，”叶卿的声音四平八稳，可陆珩越发觉得他说话的气息越来越冷淡，少了些人气，“我不需要别人为我做出改变，不话痨的梁君奕就不是他了，所以烦人也好，让我知道他还是他。”
……
“叶总说你这两年总是在一个人弹琴，是因为怀念你的母亲么？”
叶卿的声音有明显停顿，迟疑道，“如果我说不是，是不是显得我特别不孝？”
“……”
“因为主人喜欢听我弹琴，所以我经常弹，也许他的灵魂会来找我。”
他用冷静的声线说着感性的事情。
“这是两年来你第一次在我们的对话中正面提到陆先生。”
“……是么。”叶卿声音里流露出失落。
“你现在愿意聊聊他么？”
“……”叶卿静默。
三分钟后，波长开始浮动。
“主人是很厉害的人。”
“厉害？”
“嗯。非常厉害。李教授，你之前回国频繁吗？不知道你对江州的‘江心町’了解多少，那是主人一手打造的地产王国。”
“我听说过。是以江州为中心，囊括周边四省的那个商业中心腾飞计划？我曾在中文新闻频道看到过。”
叶卿显得很开心，声音也开朗了些，“你知道它！没错，是那个计划，是不是很棒？”
“是的，当时江州难有类似的公司或企业能与抗衡，陆家在这方面一家独大。”
“陆家？”叶卿忽然发出尖锐声响，“狗屁陆家！江心町是主人的，只属于陆珩，和陆家没有关系！”
“好，”李教授安抚道，“是我表达错误，我很抱歉。”
叶卿冷静的仿佛刚才爆发出激烈情绪的人不是他，“……没关系，主人也不会介意的。”
李教授顿了顿。
叶卿脸上挂起虚假笑容，“我知道两年前主人死后，陆家让那个私生子——叫什么来着——陆珣来接手了江心町的生意。呵，顽石妄想取代璞玉，自不量力。这才两年，江心町的领头地位就溃败了。陆家毁了主人的心血，真令我难过。”
“你很爱你的主人。”
“……”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爱是他为你打造的幻想，是他想让你这么认为，而不是真的出于你本心？”李教授循循善诱，“你介意我们聊聊他如何对待你吗？”
录音里传来一道明显叹息声，“是不是我哥哥告诉了你什么？”
李教授对此并不隐瞒，“他给我看了一些照片，关于……一些不太好的方面。”
叶卿笑着反问：“关于主人在那四年里如何虐待我的照片？”
“……据我了解，你最初并不是自愿待在陆先生身边。”
“你从哪里了解？”
“……”
“那你觉得我应该恨他？”
“或许你可以尝试忘记他，他对你的影响实在有些太深了。”
“催眠？脑手术？还是你有别的手段？你知道我忘不了他。”
“……”
“为什么你们不相信呢？我不想忘记他。”叶卿哀凄道，“我不能忘记他，他不会原谅我。”
进度条到最后一秒。
会议室内死一般安静。
陆珩捂住心口，剧烈咳嗽起来，贺昑连忙将桌上的药片塞到他手里，送上早已备好的温水。
“你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离开研究院前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你是答应了他们才放你出院，记得吗？”贺昑忧心道。
陆珩简直要把脏器咳碎了吐出来，“我不该留下他一个人，让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贺昑闭着眼睛，深按太阳穴，“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事情。你当初只想把他送出去避开你和陆家的斗争，谁也没预料到会发生后面的事情。天灾人祸，避无可避。”
陆珩把脸埋进掌心里。
傍晚七点整，贺昑开车把陆珩送回金沙，陆珩在车库输入指纹，把幽灵之子停回原处。
到达顶层，WAVE的公调表演已经开场，陆珩走去公调馆相反方向，崔竞文说叶卿还在睡。
把热闹关在门外，陆珩走到床边。
叶卿把毯子卷在身上，整个人又缩成一只被煮熟的虾。
陆珩拉开一点帘子，让夜光透进来，透过这点光去看背对着他睡得正熟的青年男人。叶卿把自己包裹的只露出一张素净的脸，刘海儿软软的垂下来遮住眉毛和半只眼睛，打过镇定剂后的叶卿似乎能睡得安稳一些，眉头虽然还皱着，但并没有再哭。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叶卿微微活动一下身体，无意识的拉了拉毯子，似乎想把脸也藏起来。
陆珩看了一会儿，坐到他身边，伸手轻抚了抚他左眼下的那颗小小泪痣。
就是此刻，陆珩想，他不想再等了。
他缓缓抱起叶卿，把他拉入自己怀抱，叶卿浅浅呜咽一声，梦里下意识抗拒陌生怀抱，陆珩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发旋儿，低低沉沉的声音道，“主人抱你都不老实吗？”
耳后发痒，叶卿迷迷糊糊醒来，被身后拥抱着自己的坚实胸膛吓得一缩。
“别动。”
刻入骨髓的熟悉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叶卿浑身僵硬起来，他慢慢瞪大了眼睛，盯着墙面上投射出的环抱着的两人的身影。
“放松。”那个声音还在说话。
叶卿控制不住留下泪来，这是梦么？
他费力的从毯子里伸出手来，去碰触墙上的影子。
身后一只清瘦却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他摸向自己的脸。
陆珩摘下了口罩。
叶卿的手落在陆珩的喉结上。
他剧烈颤抖起来，不敢置信，又把眼睛紧紧闭上，祈求上天别让他从这个梦中醒来。
“把眼睁开。”陆珩却说。
叶卿摇头。
“乖，睁眼看看我。”陆珩哄道，是叶卿最熟悉的温柔。
“您、您当时……您还、还装作不认识我，”叶卿抽抽噎噎，还能记着翻旧账，“您还说、说我、是外人……”
陆珩心里针扎一般蔓延着绵密的痛。
“我不会认错人的，小狗怎么会认错主人呢？就是您回来了！我认出您了！”
陆珩沉默，抓着叶卿的手细密亲吻。
“您回来了，您怎么能不认我呢？”叶卿哭的声嘶力竭，“我从未对不起您，我真的好难过……”
陆珩用力把叶卿刻入胸膛里，让他的心脏贴上他的胸腔，“是我对不起你。”
叶卿哭的一抖一抖，却还摇头。
“我回来了，卿卿，”陆珩一遍遍吻他的头发，“小狗再也不会被抛下，小狗可以回家了。”
小狗可以回家了。
叶卿的睫毛被眼泪糊成一团，大脑还在分解反应陆珩的话。
可以回家了……
五年来硬撑的坚强此刻崩塌在这简单的五个字里。
叶卿挣扎起来，反身拥抱着他。
月明星稀，房间里是一对爱人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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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没打算让他们相认，但是这文的重点也不是这个，所以赶紧麻利儿的脱马甲吧后面方便携手打怪。另外给大家顺一下时间线：叶卿16岁上大学，开学没俩月就遇见了陆珩。五年前车祸发生时叶卿20岁即将毕业，陆珩2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