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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如果说陈佳仪自辞职后的那么多年都再未出现过，一直到现在都找不到踪影可以用巧合来解释的话，那么庄文发一个身背几层案底的刚出狱人员，怎么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且不说他家里还有老母亲和妻儿要照顾抚养，就算是一个身无长物的普通人，也不可能无缘无故躲藏起来连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除非是他在躲什么人，或者他刚出狱就被什么人给盯上了，”刘尊边开车边分析，“五年前他接下这笔单子的时候，可能没想到陆家会对他鸟尽弓藏，不然他没必要努力表现为自己减刑，可现在看来，外面的危险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如果还活着的话，想必一定后悔把自己从里面弄出来。有时候里面比外面安全的多。”
叶卿在副驾上闭目养神，手里捏着刘尊打印出来的那张汇款单。
冬天日落的时间早，还不到六点钟，天已经完全黑了。刘尊载着叶卿到金沙吃饭，路上正遭遇下班晚高峰，车流排成长龙，艰难移动。
一个等红灯的间隙，刘尊多看了叶卿几眼，后者若有所觉，眼皮都没抬，问道，“你有什么话想问我？”
刘尊一愣，“你是会读心术吧……”他叹了口气，眼神又不自觉的往他那儿飘，“从今下午我就想说了，你对这事儿好像一点也不惊讶，除了最开始听说陆珩……他是被故意设计而死的时候，你略有激愤外，其他时候你似乎表现得……对这件事有所了解的样子。”
他的手指哒哒敲在方向盘上，越想越觉得叶卿对此事事先知情，“你是不是早知道陆总的车祸不是意外？马小乐和马小东兄弟俩都在你手上不是巧合吧？你在调查陆总的死因？”
叶卿没有立刻回答，睁开眼睛看着前方的霓虹闪烁，默了好一会儿。
就在刘尊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叶卿悠悠开口，反问他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圈子里说的那些关于我和陆珩先生的故事，你信了吗？”
刘尊心想，他突然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一眼叶卿，没有放过他在称呼陆珩时，很尊敬的称呼其“先生”，联想到他下午的态度，他选了一个尽量避免踩雷的万能回答，“传言都是一丁点儿的事实经过不靠谱的发酵谣传出来的故事，既然是故事，我听听就算了，从没有想过去深究。”
这就是说他听过但不主动对传言做判断的意思了。
叶卿笑了笑，暗道他处事聪明，“那我姑且告诉你，这个故事最初的那一点‘事实’，确实是真的。”
刘尊面色如常，这个答案和他的猜测几乎毫无出入，他早有心理准备。余光里又看到叶卿抬起了左手，他的无名指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素圈，可以前从未见他戴过什么首饰，连装饰也不曾有，顿时心里就更明朗了几分。
“我回国就是为这一件事，我打压陆家，跟陆珣过不去，就是因为我怀疑陆珩先生的车祸是人为而绝非意外。这几年我陆陆续续找到一些证据，但分量都太轻，不足以作为呈堂证供，老实说，在你昨晚找上我之前，我对这件事的调查正陷入一个无法突破的维谷。”
“那你把马氏兄弟交给我，一开始就……”
“没有，”叶卿知道他想问什么，没有让他说完就打断道，“我确实不知道马小东还瞒着我这些内情。我当初把他们送到你那里，单纯是因为WAVE人多眼杂，而他们作为这件事的证人，我不能让他们出事，我的朋友们中，只有你那里我最放心，所以把他们送给你。如果我事先知道马小东还隐瞒着这么大的秘密，我……”他顿了顿，他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把他送到外人手里的，叶卿心道。主人车祸的真相，在事情大白之前越少人知道越好，目前还不能确定这件事背后到底有多少人参与计划，他不想节外生枝、打草惊蛇，他回国的目的就是替陆珩翻案，让凶手绳之以法，而不是把自己也暴露在危险之下。
索性刘尊也是聪明人，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一脚油门踩下去，道：“你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不会坏了你的事。”到达金沙地下车库的时候，刘尊边倒车边说，“如果你有什么自己不方便出面做的事情，尽管交给我，我毕竟在江州这么多年，有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我比你擅长。”
这就是一个明显的站队行为了，刘尊的这番话完完全全是在表达一个态度：我不怕陆家，也不怕掺和进这件事情了，你有困难我就支援，就是这么简单。
叶卿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良久吐出一口闷气，郑重其事地向他道了声谢。
叶卿忽然有些感慨。
人这一辈子，有知己两三，真的是很幸运的一件事。不可否认，他四年前从疗养院里走出来，结交梁君奕、利用叶家势力，甚至通过贺昑进入二代的圈子，本质上都是抱着不可为外人道的目的的，他步步为营，自认每一步路、每一步棋都是经过静心权衡、精密算计的，本以为圈子里的友情无非靠的是“利益”二字，没想到刘尊、霍雨琦，甚至是那个不太聪明有点一根筋的顾程森，都对他敞开了心意。
他头一次感到自惭形秽。在这场成年人之间的交际中，他只舍得付出那么一点真心，却收获了这么多的善意。
叶卿的心里忽然横生出一股莫名难言的情绪来。
上了楼，侍者把他们领到预定的桌前。梁君奕已经点好了菜，正靠在椅子扶手上打游戏，看见面前的两个人终于出现，他按了暂停，把手机扣在桌子上，指着腕表怒道：“我拜托你们有点时间观念，一小时前我推了一个重要饭局来应你们的约，结果我游戏体力都耗光两轮了，你们才姗姗来迟，”他的目光在叶卿和刘尊之间徘徊，“你们俩不是故意商量好了要消遣我吧？”
叶卿冷哼了一声，对放了他一小时鸽子的事情毫无愧疚，“堵车了我们有什么办法，又不会飞。再说，你明年六月就要博士毕业了吧，毕业论文的选题想好没有？今年还有几天就要过完了，你还有功夫打游戏，我看我是没有喊你一声梁博士的那天了。”
“啧啧啧，你听听，尊儿你听听，”梁君奕一脸嫌弃，“我就发了句牢骚，你听听叶少这小嘴叭叭的，就差诛心了。啧啧啧，太狠了，这嘴太毒了。”
梁君奕直摇头，刘尊用手抵着嘴唇，强忍着不笑出声。
叶卿拿起菜单看了一眼，用铅笔在上面勾画着加了几道甜菜，头也不抬，“非要找刺激是吧？梁泰迪，你博士论文开题就挂了可记得有骨气一点，别哭着喊着来求我帮你改。”
梁君奕原本还一副不屑的表情，闻言立马消失无踪，无缝替换上一脸谄媚的笑容。他亲自给叶卿倒水，吩咐服务员赶紧加菜，边讨好道，“你看看，小气了不是？咱俩谁跟谁啊，还计较那些有的没的？”他就差去跟刘尊换换座位，上手为叶卿按摩了，“那什么，这么着急要聚餐，出啥事儿了？”
叶卿睨他一眼，没有在意他蹩脚的转移话题的方式，还是三言两语简单把下午的事情说了，梁君奕气的当场就要暴起，非要去把陆珣揍得妈都不认识，被刘尊很不走心的拉住了。
饭桌上一阵沉默。三个人都有心事，梁君奕也不知抽哪门子的风，非要喝烈酒，让服务员开了两瓶伏特加。叶卿心里也不痛快，想了想，还是给自己也倒了半杯。
两轮推杯换盏下去，三个人都有了点醉意。刘尊中途接了个电话，被家里叫走了，梁君奕送完他再回来，就看见叶卿一个人盯着透明蓝的伏特加发呆。
梁君奕在他身边坐下，给自己倒酒，一口气喝完一整杯，握着空酒杯对叶卿说，“我原以为你是惨，没想到你是‘悲’，哎兄弟，别想了，来走一个。”说着又要给两个人满上。
叶卿伸手推了他一下，嫌弃的往一旁躲了躲，“滚。”
梁君奕跟他小打小闹惯了，也不在意，“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有计划吗？”
伏特加烧口，叶卿喝一口皱一下眉，慢慢抿，“下周中和重组，叶曦必然上位，等解决了中和，我就要以陆氏最大股东的身份，组织召开董事会，发起罢免陆珣的决议，让陆氏回到我手里。”
梁君奕默了默，叹道，“你真是为了陆珩先生不遗余力啊……”他半眯着眼，看着叶卿，“那车祸的事呢？现在你手上证据充分吗？能一举拿下陆家吗？”
叶卿不说话了，半晌摇了摇头。
看着他趴在桌上，一脸落寞的样子，梁君奕抓抓脑袋，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这时候语言无力，反而像是没什么诚意的敷衍。他打了个酒嗝，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要不你现在给我看看我的开题报告？”
话说出口就觉得自己怕不是什么傻逼，这是哪门子转移话题的方式，简直尴尬的想拿酒瓶砸脑袋。
叶卿扭过头看着他，突然浅浅的笑了一下，他一手托着下巴，把自己支在桌子上，另一只手伸过去，“给我看看吧。”
梁君奕手忙脚乱的从手机里翻出一个十几页纸的文档。
叶卿大致浏览了一下，然后退出去，把文档扔进了垃圾箱。
梁君奕大惊失色，想拦也晚了，脸刷的一下子就白了，结结巴巴道：“……我操，你干什么？”
叶卿把手机还给他，“你这写的什么鬼东西，就这样也想交差？你导师真的会弄死你。我先替你删了，提前宣布你要重写的命运，也免了你到时候白白让导师再骂一遍。”
梁君奕快哭了，“这些字我写了半个月呢！”
叶卿一脸一言难尽，“你研究生阶段就在抄我大学时代的作业了，就算抄了两年什么也没学会，至少论文形式和报告总会个轮廓吧，你这博士论文开题通篇胡扯，我大二就不这么写东西了。”
梁君奕眼珠一转，“那我不管——你删了我的论文，你要赔我。”
叶卿想了想，“你分析的是科技、互联网和资本运作之间的融合，我替你找个大佬帮你改一下？”
还有这种好事？梁君奕疯狂点头，“行行行！”
叶卿把手机屏幕对准他，扫脸接了锁，然后把那篇胡说八道的废稿从垃圾箱里还原出来，顺手点了以邮件形式发送，填好了收件人的邮箱，叶卿毫不犹豫地发送出去。
梁君奕看着邮件成功投递的绿色标识，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什么，“你这是发给谁了？”他心里涌上一股不太妙的预感。
叶卿一本正经的眨眼，“贺昑哥啊。你要分析科技领域的领军企业，整个江州不就是贺家最厉害嘛！”
梁君奕的酒杯脱手，厚底玻璃杯敲桌面，一脸菜色，“……你丫可真是蔫坏儿啊，我信了你的邪。”他去抢手机，“还能撤回吗？我完了我完了……”
叶卿撑着脸看他，“现在对自己的论文有一个清晰认识了？其实没关系，顶多被哥哥嘲笑一下，哥脾气那么好，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放屁！”梁君奕一脸悲怆，“表哥他脾气好我就从金沙楼顶跳下去！你到底对他有什么误解？你为什么对他好像有种天然信任啊？”他难以置信，忽然醍醐灌顶，“哦我知道了！怪不得你们是堂兄弟呢，果然物以类聚啊你们！！！”
叶卿觉得好笑，给自己倒酒，“这也就是贺昑哥，你这瞎写一通的东西如果是当年给我家先生看，恐怕命都没了。”
梁君奕狐疑地看着他，“这就是你更亲近大表哥的原因？”
“唔……”叶卿晃了晃酒杯，说话模棱两可，“别说的这么有歧义嘛。总之贺昑哥帮了我很多忙，在我和先生之间算是个缓冲吧，不然我可能……就是挺惨的。”
梁君奕翻了个白眼，哼哼两声，“他小时候可没少揍我，只有你觉得他人好。嘁！”
叶卿放下酒杯，刚想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咳嗽声。
梁君奕和叶卿顿时僵住了。
两个人转过头去，看见旁边的一桌只有两个人，此时都站在那儿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们。
贺昑似笑非笑地问梁君奕：“我脾气不好？”
梁君奕倒吸一口凉气，大睁着眼睛，酒都吓醒了。
陆珩戴着口罩，看不出是什么态度，只是淡淡地问叶卿，“你觉得你挺惨的？”
“不是……我……”叶卿捂着胸口，感觉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条件反射似的发疼——
糟了，这误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