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溺雨>第65章 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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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春的时候,陆珩生了一场大病。

  这病也不算是突发,而是当年严重车祸的后遗症。这两年来反反复复,贺家为此在C国有一支专门的医疗团队,五年来不断研究,就为了有一天能彻底根治陆珩的这个毛病。

  

  两年前在医学研究所醒来的时候,这个病还只是有个征兆,大半年才病发一次,到了今年,几乎个把月就要病一次,陆珩每隔俩月定期去贺家的私立医院体检,就是为了预防这个病。

  但这一次不知怎么的,几乎毫无征兆的,陆珩睡下的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直到被救护车带走都没能醒过来。

  

  叶卿放下了当天要开的重要会议,拜托叶少禹替他,自己赶去了医院。

  陆珩仍旧在急救室,大门顶上那盏“手术中”的灯通红的亮着,叶卿觉得头脑发胀,四肢百骸都是冷的,也不知道此刻心跳快成了什么样子。

  他苍白着脸站在医院走廊里,站成一道落寞的影。

  又过了四个小时,红灯灭了,叶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干涸着嘴唇哆哆嗦嗦地死盯着手术室的门。过了很久才有医生从里面出来,叶卿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脚步虚浮,他甚至觉得下肢没有知觉了,可能是吓得,也可能是站了太久。

  

  拿着从医生那里取来的诊断结果,叶卿呆滞地坐在候诊的长椅上,一动不动。

  陆珩在急诊室里又待了很久,才被推出来,浑身插满了管子,马上就被转入了ICU。

  叶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上去的,手里的诊断书被他攥的皱皱巴巴,他的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整个人颓废的弯下腰去,把脸埋在了双手的掌心里。

  

  天彻底黑透的时候,贺昑才急匆匆的赶来。他是一早得到的消息,乘最近一次的航班从燕城赶回来的,贺闻朝和林抒音也来了,林抒音眼里噙着泪,靠在丈夫的怀里说不出话来。

  “卿卿。”贺昑叫了他的名字。

  叶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慢吞吞的直起身来,眼里空茫一片,单纯是顺着声音机械地望过来。

  “卿卿……”林抒音也在叫他。

  

  叶卿反应了一会儿,眼睛里才有一点细碎的光。

  他看着贺昑,看了好久,嘴唇才嗫嚅着动了动,叫了声“哥”。

  他一眨眼,眼泪就掉下来了。

  

  贺昑一家和叶卿来到主治医师的办公室。

  医生说了个医学名词,然后一脸一言难尽的对贺闻朝说:“恶性的,看片子上的位置,不算大,但情况很不乐观……”

  叶卿深深闭了闭眼,用很轻的声音说:“怎么会这样?他……他不是一直好好的……”

  他求救似的看着贺昑,寻求答案似的,“哥?”

  

  贺昑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他看着叶卿,毫不怀疑如果他此时说点什么不好的消息,叶卿当场就能崩溃。

  

  贺昑的心里刀绞似的。

  他把叶卿带出去,两个人坐在长椅上,慢慢谈起了陆珩的病。

  他说其实这个病一直都有。

  陆珩车祸后两年多都是植物人状态,对外界的刺激一点反应都没有,贺昑甚至没想过他还能醒过来。

  “这个病就是那段时间里种下的。”贺昑说,“他醒来之后没有立刻回江州来,一是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躺了三年,肌肉没有完全萎缩已经是很乐观的情况了,他差不多做了一年多的复健,才渐渐能走路。第二就是他的这个病,一直吃药控制着,但是至今还没有找到一个彻底的、对身体无伤的治疗方法。”

  叶卿沉默的听着,一言不发。

  “卿卿,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这种病很顽固,也……不太好治。”

  

  叶卿觉得自己是块四分五裂的拼图,唯一能把他拼起来的人正闭着眼睛躺在那里。

  

  贺闻朝和林抒音跟医生谈了很久,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叶卿坚持留下来陪床,尽管他连ICU的门都进不去,但他还是不想走,就想离他的主人近一点。

  林抒音想劝说什么,被贺昑拦了一下。

  贺昑嘱咐了叶卿几句,带着父母先离开了。

  叶卿丢了魂儿似的走到门口,透过窗户往里看。陆珩身边有两台机器正在运作,亮着红红绿绿的灯,他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过了两天,贺昑带来了C国的那支医疗团队,当即组织了第一次专家会诊。

  会诊结束后,贺昑和叶卿跟陆珩的主刀医生聊他的病情。

  “……有扩散,肺部和膝盖……不过尚好的一点是没有浸润,但是这个位置……”那位C籍华裔的大夫推了推眼镜,话说半截。

  叶卿立刻紧张地问:“有办法吗?能治吗?”

  医生看了看叶卿,又去看贺昑,后者垂着眼睛点了点头。

  医生理了理措辞,才慢慢的说:“要立即手术,不能再拖了,但……至多五成把握,且手术中很容易出现意外,手术就算成功了,也有诱发并发症的可能。”

  

  叶卿喉咙里涌上一股血腥味,胃里绞痛,突然很想吐。

  医生看他的样子,大概也明白一点他和陆珩的关系,想了想,尽量谨慎地安慰他:“当然这是最坏情况,手术前,任何风险我们都会如实告知家属。但我们也有五成胜算,不是吗?”

  叶卿紧紧咬着牙关,把那点浓重的腥味儿咽回去,用气声说了句:“那拜托您了。”

  

  半个月里,专家又陆续地会诊了几次,反复地斟酌手术方案,期间陆珩醒来过两次,但都很虚弱,医生不允许家属探望。

  叶卿每次都是凑在门口,透过那一扇小小的窗户往里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

  陆珩第二次醒来的时候,能在医生的帮助下小幅度的坐起身,艰难的转头望了门外一眼,正对上叶卿痴缠的目光。

  他在氧气面罩下对叶卿笑了笑,动作很小,面罩上又有他呼吸的雾气,他不确定叶卿有没有看见他的笑。

  但叶卿看了他一会儿,也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说了两个字。

  陆珩看着他,缓缓地冲他点了点头。

  

  叶卿说“主人”。

  陆珩点头,意思是“我在”。

  

  这次之后,陆珩又陷入了昏迷。

  

  三月中旬的时候,天气开始回暖了,医疗团队终于敲定了陆珩手术的最终方案。

  手术当天,贺家和叶家的人都到齐了。时间一到,陆珩被推出来,他穿着病号服,套在身上宽宽大大的,叶卿看着他,觉得这小半年来好不容易给他养起来的一点肉又都瘦了回去。状态甚至还不如当初重逢时他的模样。

  因为长时间躺在床上,陆珩的头发有点乱,叶卿用手指靠近他的嘴唇,因为贫血,十分苍白。

  他想碰一碰他,又怕自己手上有什么细菌,停了几秒,还是收回了手。

  

  贺昑和医生交换了一下眼神,医生抬手让护士停一停。他对叶卿说:“只能给你一分钟,他注射了药物,手术等不起。”

  叶卿说“谢谢”,然后俯下身来凑在陆珩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呢喃:“我等您回家。”

  陆珩的眼珠在眼皮下动了动。

  

  叶卿站直了,低着头俯视他,那眼神很深,有很多复杂的东西在里面。

  但他想说的已经说完了,他没有话要说了。

  静了片刻,他理了理情绪,抬头看向医生,说:“麻烦您了。”

  

  陆珩被推进了手术室。

  叶卿的表情很坚硬,背贴着墙面,很硬挺的站着。

  面无表情,可心里痛到了极致。

  

  手术长达12个小时,外面守着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只有叶卿一直站在那里。

  他不吃饭,也不喝水,就只是站在那儿。

  动也不动。

  

  不知怎么的,贺昑看着他像木雕似的立在那里,尽管他什么表情也没有,眼睛里也没有丝毫透着人气的情绪,但他就是觉得,叶卿是在哭的。

  

  晚上九点半,手术室的灯灭了下去,手术结束。

  叶卿瞪大了眼睛,两只手克制不住的发抖,憋着一口气等手术室的门开。

  过了少时,主刀走出来,深深地看着叶卿,重重的点了点头。

  

  叶卿一整天吊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眼睛一翻,贴着墙面滑了下去。

  

  三月末,春雨伴春风,一地花开。

  单晓梦和陆珣涉嫌雇凶谋杀一案正式宣判。

  燕城陆氏地产董事、项目部总经理单晓梦犯行贿罪、非法经营罪、故意杀人罪,且情节特别恶劣,数罪并罚,判处死刑,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燕城陆氏地产董事、江州陆氏集团前执行董事陆珣犯行贿罪、受贿罪、绑架罪、故意杀人罪,且情节特别恶劣,数罪并罚,判处死刑,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同时,陆有善与前燕城市长许大鲁涉嫌行贿受贿一案在燕城开庭,择日宣判。

  待清明踏青时,陆有善的结局从燕城传来。

  叶卿读完了新闻,心中五味陈杂,等一个结局用了五年,幸好无辜之人平安归来。

  陆珩坐在窗户前没有动,静了一会儿才轻轻道:“念给我听听吧。”

  

  叶卿没有再看手机,结局已经印在他脑海里:

  燕城陆氏地产董事长陆有善谋杀罪名成立,犯行贿罪、受贿罪、贪污罪、私分国有资产罪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并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过了很久,陆珩才重重叹出一口气。

  叶卿在他身后站定,陪他一同看叶公馆外的小江南山水。

  冰已融化,绿叶新芽,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所有的罪恶至此终结。

  明天将是再无背负的新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