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憬琛之前心心念念的初雪是悄悄降临的，在一个静谧的清晨。
天色半明半暗时，他无端醒来。路过客厅，看见窗外模模糊糊飘着羽毛一样的东西。揉着眼睛凑近去看，是在下雪。
宁城的天气预报一点也不准。他困意尽数消散，刷牙洗脸后，天色恰好明亮起来，雪景在落地窗前一览无遗。
雪花已经在地上积攒了薄薄的一层，上面留下许多人大小不一的鞋印。
苏淮家的阿姨在家乡过年，三天后才会返回宁城。周憬琛下楼后先去了苏淮家，又去他家附近的早餐铺卖了苏淮最爱吃的馄饨。苏淮贪睡，总是不按时起床吃早饭，但他胃又不好，不吃早饭容易胃难受。
周憬琛注意到这一点之后，往往会在掐一个不早也不晚的时间——上午八点半时，带着早饭去找苏淮。
这个时候他睡饱了觉，起床气没有那么严重，又看到周憬琛给他带了早饭的份上，甚至会好言好语、态度温和亲切地招呼周憬琛进来和可乐一块儿玩。
一如前几天，周憬琛按响门铃的时候，过了五分钟左右，苏淮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睡眼惺忪地过来给周憬琛开门。
“下雪了！”门一打开，周憬琛就迫不及待地和苏淮分享了这个消息。
苏淮原本还有些睁不开的眼睛突然睁大起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真的吗?”
迫不及待等往客厅的窗边跑，拉开窗帘，看着银白的世界露出了笑容，“真的诶！好大的雪。”
周憬琛站在他身旁，可乐扒在他们两人中间，爪子蹭着他们的小腿，一起欣赏外面的雪景。
“这是今年的初雪吧。”苏淮有些开心，他还没在宁城见过雪呢。
周憬琛轻轻“嗯”了一声，嘴唇微微上扬，看着脸上挂着笑容的苏淮。
即便初雪来得猝不及防，但他还是在今年的第一场雪里见到了自己相想见的人。
两人一起吃了早饭，就打车去了医院。
今天是云扬出院的日子。因为云杨的腿上骨折打了石膏，需要坐轮椅，有许多不方便，于是苏淮决定和周憬琛一起去接云扬出院。
到医院时，护工阿姨已经帮云扬收拾好了东西。云飞在和周憬琛的相处中，越来越喜欢他，开始敢和他一块儿玩闹。
见到苏淮和周憬琛来，云飞开心地朝他们跑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儿巧克力，“是隔壁病房的奶奶给我的，超级好吃，我给哥哥你们留了两个。”
“谢谢小飞。”苏淮开心地接过云飞手里的糖，又控制不住揉了揉他的头。
云飞眼尖，看见苏淮手里牵着的绳子，又看见门外的小狗，惊喜的叫了一声，“怎么有只小狗?”
苏淮向他介绍可乐，又像可乐介绍云飞。小狗和小朋友似乎天生更容易亲近，没一会儿，可乐就乖乖跟在云飞屁股后面，还时不时在他怀里撒娇打滚。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雪还在下。薄薄的一层雪变厚，脚一踩，会陷进去。
云飞开心地牵着可乐到处跑，不停地喊着，“下雪了！下雪了！”
一人一狗在雪地里撒欢，可乐在地上滚了一圈，云飞也有样学样，模仿者可乐的姿势在地上翻滚。
周憬琛和苏淮合力把云扬从医院的台阶上抬下去，一行人慢悠悠地出了医院。从医院门口出去时，苏淮在门口看见一辆有些熟悉的车，但车里没人。
苏淮没太在意，送云扬回家的路上，有一个广场。里面有很多人在打雪仗，云飞看着那边的方向就走不动道，定在原地，眼睛里满是羡慕。
他问坐在轮椅上的云扬，双手合十，做出请求的姿势朝他撒娇，“哥哥，可以吗?”
云扬犹豫，但实在是不忍心拒绝云飞，于是看了看自己左右两边，“我可能不能陪你，要不让这两位哥哥陪你行吗?”
“啊，可我想让哥哥也一起来玩。”云飞有些失望的样子。
“怎么不行了，虽然坐了轮椅，但你又不是不能动。苏淮二话不说，对着周憬琛示意，二人直接架着云扬去了广场。
云飞牵着可乐，欢呼了一声，迈着小短腿跟了上去。
其实苏淮比云飞还想去完打雪仗，但作为一个成熟稳重的高中生，说自己想要去打雪仗，实在是有违他的一贯作风。好在沾了云飞的光，苏淮一过去，就跑捏了一个超级硬实的无敌大雪球。
扔可乐，舍不得。扔云飞，也下不去手。扔云扬，他在轮椅上躲避不便，怕给他砸坏了。
于是瞄准正弯着腰捡雪的周憬琛，毫不犹豫地扔了过去。
冰球在周憬琛的背上炸开，周憬琛往前扑了几步，回头看到大笑着的苏淮，眼里有些难以置信。
苏淮正得意，几团小小的雪球就不断砸到自己身上，顺着雪球的方向，苏淮一眼就看见了到处逃窜的云飞，身后还跟着可乐。
云飞迈着小短腿跑了一圈，觉得无处可躲，最后干脆躲在云扬的轮椅后面，拿云杨当盾牌。
然而一点用也没有，云飞行动缓慢，又拉不动云扬的轮椅，最后被苏淮砸了好几下，不得不一边嚷嚷着“苏淮哥哥好厉害”，一边求放过。
苏淮玩性大发，指挥周憬琛加入云飞云扬的队伍，他和可乐一队，“看我和可乐二打三！”
“不要得意太得意了苏淮哥哥，肯定是我们队赢。”
“对吧哥哥?”云飞问云扬。
云扬笑着和云飞击掌，“当然啦！”
云飞又问周憬琛，“周哥哥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一定，”周憬琛看着正咧着嘴笑得可爱又得意的苏淮，“毕竟你苏淮哥哥很厉害。”
苏淮对于周憬琛说他厉害，心底乐开花，嘴上却不放过他，“周憬琛，你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不会打你。”
他笑嘻嘻地把手上的几个球接二连三忍过去，每个都一击必中，甚至其中一个擦着云杨的头，最后落在云飞的脑袋上。
一石二鸟。苏淮下意识地去问周憬琛，“看到没，我刚刚一下子打中两个。”
周憬琛也微微笑着朝他点头，带着笑意“嗯”了一声。
周憬琛扔的多，但都砸不中，基本上都是擦着苏淮的身体飞出去。云飞扔的准，但是毕竟是小孩，没什么杀伤力。云扬扔的速度慢，但也砸的很准，甚至扔了一个在苏淮的脖子里。
苏淮弯着腰抖衣服里的雪时，云飞趁机疯狂攻击。
可乐护主，看见这种情况。一边叫着，一边追着云飞，吓得云飞哇哇乱叫，到处乱跑。
处理完脖子里滚进去的雪之后，苏淮毫不客气地追着云扬跑，云扬转着自己的轮椅赶紧跑，成功躲掉了苏淮好几次攻击后，露出了自从住院之后再也没露出来的轻松笑容。
最后因为苏淮不小心打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几个人的小打小闹变成了大混战，最后广场上直接分成两拨，大家打了个痛快。
从医院出来，辛月把提着的一袋药递给苏淮，唠叨道，“要学会照顾好自己，不要总是生病，刚刚课才上到一半你就说不舒服，林老的脸色都不太好了。”
过完年，辛月听闻在国际上赫赫有名的钢琴家最近回到宁城，多次打探消息后，几次三番送礼，锲而不舍地请客，最后为苏洺争取到了拜师的机会。
“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让你获得被林老指教的机会，刚刚在课上他指出你的那些缺点，你都听进去了没?”
辛月一边走，一边在苏洺耳边唠叨。司机打开车门，坐进车里，看着紧跟进来的苏洺继续道，“之前你奶奶听你弹琴时皱了眉头，一定是觉得你弹得不够好，你要勤加练习，下次一定要争取到她的喜欢。”
车子发动，从医院离开，苏洺耳边是辛月的喋喋不休，做出乖顺听训的姿态，眼睛却不住看向车窗外雪白纯洁的世界。
下雪了，真好。苏洺忍不住在内心轻轻感叹。
目光看向前面广场上打雪仗的人群，忍不住露出羡慕的目光。
“还有最近天气冷，你爷爷又开始关节痛了，你要记得打电话关心关心他，表现出你的孝心。”
车子不断靠近广场时，苏洺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一条在人群里有些突出的小狗身上，顺着那条狗，苏洺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前不久宁山别墅上的晚宴上，他痛苦难堪的面容、发抖的身体犹在眼前。现在却在雪地里肆意奔跑着、大笑着，一副很快乐的样子。
不断有人围在他的身旁，在他周围跑着，脸上都挂着笑容。
车速很快，那几个嬉戏打闹的身影很快被抛在身后，变成几个模糊的小点。
苏洺端坐在隔绝风雪、被温暖包裹的车厢内，却忍不住微微侧头，目光追着那几个看不清的人影。
手蜷紧放在膝盖上，微长的手指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却感觉不到痛意。凭什么苏淮有朋友陪在身边?凭什么他可以那么开心?
辛月久久没得到回应，偏头时察觉到他的走神，面上露出不满，语气也变得严厉尖锐，“你听没听进去我说的话?你这个样子，怎么能挤走苏淮在你爸心里的位置?怎么能成为当仁不让的苏氏集团继承人，你还想过从前那种日子吗?”
她揪住苏洺的手臂，力气大到苏洺让苏洺忍不住皱眉，被那样一双疲惫操劳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洺下意识便躲闪开，低头道，“听到了，我一定好好练习。”
苏洺将头回正，坐好，声音乖顺，眼神却变得阴郁。如果非要有一个承担所有的过错，他希望那个人是苏淮。
他一直想要苏淮今后的人生同他过去十几年那样痛苦、暗无天日，那种欲望在刚刚匆匆一撇苏淮灿烂的笑脸、被辛月刻薄又疲惫的双眼紧着的时刻，达到了顶峰。
“小洺，不要让我失望了。”辛月看他应承下，又平静下来，保养得极好的一只手也从苏洺的手臂上拿开，开始细细抚摸着自己手上和苏其筠结婚时得到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石戒指。她再度变回了那个情绪稳定、举止得体的贵妇人，语气平和，想只是在简单地关心着苏洺的课业。
“你这学期的成绩有些下滑，我给你安排了更好的家教老师，从下周一开始上课。你只有样样都做到比苏淮好，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让你爸爸和爷爷奶奶认可，才对得起之前吃的那些哭。”
“所以，在得到一切以前，一定要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知道吗？”
“知道了，妈妈。”苏洺朝着辛月露出浅笑，“我会得到一切的。”
无论是抢夺、偷窃，就算用尽所有不光明的手段，他也想要在苏淮面前，得到一切。只是这样还不够，他还想看到苏淮失去一切，他没资格笑，也不该那样快乐。
“从前妈妈为了你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但妈妈一点都不在乎，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一定要争气知道吗？”
“你一定要做让妈妈骄傲的好儿子，要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alpha，要让苏淮知道，他一个beta，永远都比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