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嘴上说着“马上”, 但还是先绕回屋子里地和那三个人道了别之后才离开。
“再见。”周一看坐在沙发沿还眼眶红红的女孩儿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期待能在明年的夏天,在市一中门口张贴的光荣榜上看见你的名字。”
方才把周一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都尽收进了的耳朵里的陈欣闻言一怔, 眼底又重新氤氲起了水汽。
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开口说的却是“谢谢”。
周一坐着电梯上了自家小区的七楼之后, 都没先去看看小胖猫怎么样了,就径直去按响了蒋择家的门铃。
而蒋择大概是刚洗完澡没多久,因而来开门的时候头发都还是半湿的。
开完门之后则再自然不过地把周一往屋里迎,对于周一在电话里说的那一切毫不怀疑。
周一却跟脚下黏了磁铁似的不动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蒋择看。
就在蒋择思忖着自己是不是刮胡子的时候没把泡沫洗干净的时候, 周一终于往前迈了半步。
他毫无预兆地伸手搂住了蒋择, 脸则埋在蒋择的肩窝上。
周一那完全信任和过度依赖的姿势,则让蒋择在回搂的同时又想起了从前的那个比他还矮半个头的小朋友。
虽然现在的周一比他还高了那么几厘米。
“怎么了这是?”蒋择放轻了声音地问, 是他平日里少有的温柔语调。
尽管他对周一从来都是这样。
仿佛他平日里攒下来的那些耐心和体贴都是为了留给周一的。
周一意识到了,所以反而跟急需充电的机器人似的,变本加厉地又在蒋择肩膀上蹭了两下。
蒋择却没觉得有丝毫不妥地继续纵容着, 甚至在跟哄孩子地拍了两下周一的背之后把人搂得更紧了一点。
并且不嫌烦地又问了一遍周一这是怎么了。
周一闻言, 声音有喑哑地说:“也没什么, 就是晚上在那两个阿姨那儿听的负能量小故事有点多。以至于我现在回忆起来忽然有点丧。”
蒋择听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指腹摸着周一的脖子以做安抚。
口头还没忘了活跃气氛地调侃周一多变, “我的小祖宗,刚才打电话的时候你不还带着笑模样地说听着挺有意思的吗?怎么这么快就成负能量小故事了?”
尽管在周一开口的那一瞬, 蒋择就听出来电话的话里是夹杂着点低落的。
但他还是给面子地装着不知情,在等周一自己收拾好情绪之后的自我吐露。
周一安静了一会儿, 才回答说:“大概是因为我当时是在坐在一个装修简陋的出租房里,听两个不过刚四十出头,却操劳的像是快五十岁的阿姨讲的故事。所以那会儿也不觉得有些什么, 还置身之外地觉得自己对于奇葩事的阅历多了不少。”
“甚至在我开车回来的路上,我满脑子想的都还是你给买的那王阿姨家的小馄饨。”
周一说到这儿,短暂地停顿了一瞬,而后才闷声继续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见你穿着看起来材质很软的睡衣来开门的样子,当我看见你屋子里一应俱全的家具摆件以及暖色灯光的时候,忽然就后知后觉地有些难过。”
“大概类似于恶魔在地狱的时候不会觉得自己的所见所闻很可悲,但是当他见过天堂的景象之后,他再去回想那些事就会觉得很可怖。”
蒋择听着,叹了口气地说“我懂”。
他开口但:“就跟我有时候哪怕在外面连轴转地奔波十几个钟头都不会觉得累,甚至巴不得一天塞他个四十八小时的好更快地破案。但是一旦当我回家之后往沙发上一躺,再不凑巧地看见你一手拎吃的一手抱周墩墩地来我这儿的时候,我就想问自己,‘我这么心力憔悴地到底是在图什么’,要不跟在周一身边给他当个打杂的吧。”
两个没有捅破窗户纸的人,或者说两个压根没意识到自己与对方之间只隔着层窗户纸的人,在那一刻把彼此比喻成了自己小世界里的天堂。
但是和蒋择下意识的应答不同,周一说那话的时候其实是带着暗示意味的。
只是在他看来,蒋择似乎神经大条到对此毫无察觉,甚至回了他一句同样带着充足的遐想空间的话。
周一因此脱离了黏糊状态地抬眼,认真地看着蒋择的眼睛邀约道,“那要不你就来我公司工作呗?总比你们那工作风险小点儿,也更轻松一点儿。”
蒋择听着,“啧”了一声。
他伸手捏了一下周一的脸颊,说自己丧归丧,但是为人民服务的事哪能是说不干就不干的。
“再者说,”蒋择半认真半开玩笑道,“我从前学的那些跟你们那儿的基层也专业不对口啊,充其量也就能给你们公司当个保安的。可保安这职位,不就又得二十四小时地跟人倒班了吗?我妈听了估计更得血压上升。”
周一听懂了蒋择藏在这段嘻嘻哈哈的台词背后的真意,于是不再提这事地转而问小馄饨呢。
蒋择见状就把人往屋子里领。
他摸了一下还温热着的几个一次性塑料餐盒,一一地替周一打开了。
只是他看着周一沉默不语地拿塑料勺舀馄饨的样子,忽然意识到对方这刚好转了点的心情似乎又低落了点。
而且这会儿导致对方情绪低落的原因似乎是他。
不知道该怎么哄人的蒋择迟疑了一瞬,主动找话题地问周一在许敏那儿具体听了些什么故事。
问完之后才发觉自己似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想要撤回发言。
周一周遭的气压却反而因此倏地回升了点。
他抬眼回答说:“挺多的。比如你们今天见到的死者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之类。我甚至还听见那个小女孩时而低声啜泣,时而崩溃大哭地哭了一晚上。”
蒋择因此哑然了一瞬。
周一看着蒋择的表情,大致猜到了对方今晚的走访结果,因而放了点心地不再提这个话题,只夹带私货地拼凑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开头是:“许姨有个远房侄子,大概和我差不多大吧。”
“他有一个还算稳定的工作,还不错的月薪,家里有房有车,还有一对温柔且好说话的家长,长得也还算过的去,但是他从来没谈过对象。”
就在蒋择以为许敏是托周一给她侄子介绍对象了的时候,周一就转折道:“因为她的那个远房侄子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蒋择听到这儿,倏地一噎。
信以为真地认定可能这才是导致周一今晚心情不佳的源头所在。
但他还是努力维持镇定地问了一句“然后呢”。
——他想要听许敏的那个远房侄子现在怎么样了,是还在坚持还是早早地就放弃了;也想知道时至今日,周一对这件事的态度是什么。
周一也如蒋择所愿地继续道:“然后呢,就是那个许姨那个远房侄子现在还单着身,坚守着一段可能明天就有结果,可能永远也不会有结果的单恋。”
蒋择听着周一这乍听之下颇为矛盾的发言,问,“这话的意思是,她侄子压根都还没表白是吧?并且觉得自己说不准还有点希望,只是不敢迈出那步而已?”
周一“嗯”了一声,说“没准儿”。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蒋择头顶处的发旋,问:“所以你觉得他该试试吗?”
蒋择因为正低着头在帮周一挑蛋花汤里的葱花的缘故,所以没注意到周一此时此刻盯着他看的眼神,只是在斟酌了几秒之后回答,“要我说就试试呗。”
“反正他自己也认为说不定能接收到对方的回应不是吗?”蒋择面上坦然地说。
他心里想的却是:但凡周一不恐同,或者说他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希望,他都早就A上去了。反正就算被拒绝了,他也能死皮赖脸再加打竹马竹马牌地缠着周一继续做朋友不是?
周一闻言有些意外,但是在细想过后又觉得这种果断的思维很符合蒋择的性格。
周一因此继续完善细节地暗示道:“假如是在他已经暗示过很多次,制造了很多浪漫巧合,对方却依旧毫无察觉的前提下呢?”
“而且他喜欢的那个人干的是个体制内的工作,那人的父母也都是体制内的职工,心态也都挺传统的,讲求的估计也就是一个稳定。就这样的话,你也觉得他该背水一战地一试吗?”
压根没往自己身上想的蒋择挑眉,回应说,“体制内的怎么了?虽然我最近确实看过几个因为承认了自己是同性恋就被无良校方开除了的新闻,但那也是遇上戴着有色眼镜的单细胞生物了不是?”
“而且反推可得,那些想要吃口安稳饭的人里,也有勇敢正视自己的性向的人。”
蒋择看着周一,严肃了点地说,“更何况在我看来,感情这回事,如果有可能却不说的话,他若干年后肯定会后悔。”
周一轻不可闻地回了一句“是吗?”
蒋择却清楚地听见了,郑重其事地点了一下头。
周一见状,改而问蒋择这个“有没有可能”的判定标准是什么。
周一说:“他其实和他喜欢的那个人也认识挺长时间的了,基本可以算是从小就认识吧。那个人对他也其实挺好的,会为了保护他而和别人干架,也会因为他每天孤零零地而不管不顾把他拉进自己的社交圈里,无论干什么事都带着他,买什么吃的都想着他……”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大概确实比普通朋友好那么不止一星半点儿,但是对比起那人从小玩到大的另一个死党来说,似乎也差不多。甚至不如他们俩之间那么无话不谈。”
“他唯一肯定的点是那个人不恐同。至少是不厌恶同。”周一补充说。
“但是他却听那个人和他的朋友们谈论过很多漂亮的女同学。从中学时期就开始聊,直至毕业五六年了都还能记起班上的某些漂亮女生的长相和在她们身上发生过的那些事情。”
“这……”完全想岔了的蒋择有些迟疑地沉吟了一声。
他原本那想要笃定地说那人和对方一定是双箭头的话,忽然因为周一的最后一段描述而不确定了起来。
蒋择设身处地地代入了一下自己周围那些喜欢聊漂亮女孩儿的人,心里的答案又更模糊了点儿。
因而他最终的回答也支吾了点儿。
他说:“如果他真的特别喜欢那个人,觉得错过对方一定会后悔的话,其实可以抱着大不了就闹掰的心态试一试。”
“但是如果他自己真的对此毫无把握,也很害怕承担告白失败的后果,觉得八成说了之后就和对方连朋友都没得做了的话,或许试试喜欢别人。”
“毕竟就我个人觉得啊,假设一个人真的喜欢你,你是可以从对方平日里的一言一行中感觉到的。”蒋择说。
“总不至于有一个人明明真心喜欢着他,却从来没为对方做过什么特别的事,也从来不回应他的暗示吧?”
周一沉默地听完,看着依旧跟块木头似的神情毫无异样的蒋择,忽然开始思忖:蒋择其实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喜欢他,但是为了避免尴尬地在装傻的可能性有多大。
蒋择不知道周一在想什么,他只是看着周一若有所思的表情,抓紧了时机地问,“所以,你对这事怎么看?”
他在对上周一略显疑惑的眼神时清了一下嗓子,怕周一不知道他在提问什么地补充,“就是……你现在还会觉得这事的主人公有点恶心吗?”
周一看着蒋择略显心虚的表情更疑惑了。
他不明所以地反问:“恶心?恶心他什么?”
蒋择下意识地摸了下鼻尖,回复,“就你之前不是恐同吗?所以想问问你现在……”
蒋择的话都还没说完,周一就忍不住地眼皮一跳,打断道:“是谁告诉你我恐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