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摘星者【完结番外】>第七十二章 自白 没事的,别害

  陈欣说:“前天中午, 杨星远约我出去,我同意了。至于具体的理由,我之前已经和你们说过了。”

  “而在我和他在校门口见面之后, 我却发现他脸上、手上都有伤。出于礼貌,我问他那是怎么弄的。他却不甚在意地摆手, 说自己不过早上和人打了个架而已,不仅赢了,而且也已经在校医院处理过了。”

  “但是校医院那地方,我去过,所以也深刻地知道那是个连个最普通的头疼脑热的都处理不好的地方, 更遑论是这种鼻青脸肿地还见了血的伤。”

  “所以我就带他去了我暂时住的地方, 因为那里有医药箱,医药箱里则装着比较齐全的包扎用品。”

  蒋择听着, 自觉在脑海中补齐了陈欣家里之所以有医药箱的前因后果。

  于是他没有出言打断,只是安静地等待着陈欣的下文。

  陈欣没注意到蒋择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陈述道:“杨星远起初还推阻说不想去, 说是陪我在小吃街里逛一圈之后就把我送回学校。”

  “但是我真的太知道那种淤青没能及时化开, 伤口也没能成功上药之后的稍微碰一下都能疼的人龇牙咧嘴的痛苦了, 所以我还是把他带回了我住的地方。”

  陈欣说到这儿短暂地停顿了一瞬,而后才继续道:“可我没想到的是, 那天中午,我妈妈破天荒地回来了。”

  “我刚带着杨星远进门, 就撞上了准备出门的她。而后她就把小挎包重新甩到了沙发上,只双手环胸且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她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了我一顿, 并且用轻蔑的语气问我,‘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已经反省过上次的失误了,这次肯定会努力考好的情况是吗?你自己说!你拿什么考好?你有什么脸跟我说你这回能考好!难道是凭你和一个已经堕落到职高了的男人在谈恋爱的事实吗?!’”

  陈欣垂着眼睛, 看起来刚修剪过没多久的指甲因为用力过度而在她的手心烙下了一道深印子。

  她说:“她骂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是带着废物基因的拖油瓶;也骂杨星远是自甘堕落还不够,还妄想要寄生在别人身上,把人往深渊里拽的臭虫……”

  “然后?”蒋择挑眉问。

  对于李彤刻薄与毒舌程度的认识倒是真真切切地又上了一层楼。

  陈欣就此回答道:“然后,我有些生气,也有些尴尬地让她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些,她却愈发觉得这是我做贼心虚的标记,反而变本加厉地骂了很多更难听的话。”

  “再然后,纵然是平时总是嘻嘻哈哈地不往心里搁事的杨星远也听得有些生气了,语气不算轻地让她把嘴巴放干净点儿,不然他可就不管她是否是年长的妈妈辈的事了。”

  陈欣呼出一口浊气,叹道:“可是如果我妈妈真的能听进去别人的话的话,那么也不至于把她和几家亲戚的关系都搞成那样。”

  “所以她当时只是不屑地哼笑一声,尖声质问着杨星远,说她就算是侮辱他,他又能怎么样呢,打她吗,还是骂回去。”

  “之后,她又用最恶劣的想法揣测着杨星远脸上的那些伤是怎么来的,甚至用我爸类比杨星远地数落起了他。”

  “例如就算他现在敢对着她一个女人装横又能怎么样,算不上什么本事。”

  “‘反正你在外边的时候大概也就是个任人打骂的出气筒或者是窝囊废吧’,她当时这样对着杨星远说道。”

  蒋择听着在陈欣的叙述中,李彤对于他们快溢出来了的恶意,有些不悦地蹙眉。

  他问:“所以杨星远当时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陈欣沉默了几秒,像是思忖,又像是在斟酌字句,“杨星远……杨星远当时大概是真的想要挥拳打她,但是终究还是保持着绅士风度的克制住了。”

  “我见状,也赶忙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点儿。毕竟就算她在女性中间力气再大又能怎么样呢,杨星远可是个刚十八岁的,一米八几的年轻人。”

  “但是我替她着想的结果,却是反过来遭到了她的拳脚相向。”陈欣在话锋一转之后道。

  “那一瞬,杨星远大概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我怎么拉也拉不住的生气,无论我说什么都要冲上去揍她一顿。”陈欣如是说道。

  “可我不希望杨星远受伤,至少不希望是因为我,毕竟我没办法回应他的那份感情,所以也不愿意接受他盲目的好。”

  “所以我还是竭尽所能地上去拉架了,甚至跟电视剧里面的傻姑娘一样挡在了两人的中间。”

  “结果就是杨星远冷静下来地停手了,但是我的脸上、身上,却不知道被我妈妈打了多少拳,又踹了多少脚。”

  陈欣这么说着,终于抬起头来看了蒋择他们一眼。

  她说不清蒋择他们看她的眼神里到底是信任多一点还是怀疑多一点。

  于是她只本着“事实胜于雄辩”的原则,把她那厚校服的袖口和裤脚都往上撸了点,露出了横亘在她那雪白肌肤上的,新新旧旧地交叠了无数层的伤疤。

  ——那远比杨星远脸上的那些吓人多了的伤疤。

  敷药、结痂、掉痂后露出粉红色的新肉,新肉上又重新添了伤口。

  这是蒋择在看见陈欣裸露出来的胳膊和腿之后想到的无止境的循环。

  蒋择看着,还隐约辨认出了几道已经结痂了的伤疤大概是被小刀之类的尖锐物品划伤的。

  陈欣却跟丝毫没有注意到蒋择的眼神变化似的说:“于是它们又多了很多的伴。”

  说及此,陈欣偷偷地瞥了一眼房间里已经打开的录像机,然后垂下眼睛,睫毛止不住地轻颤着地补充说:“假设你们不是在审讯我,或者是假设这间屋子里没有监控的话,或许我还能给你们看看我肚子上的和背上的那些。”

  “——那些她用我小时候调皮捣蛋,所以总摔倒,还总和别的小朋友吵架的借口搪塞不了的伤口。”

  蒋择闻言被噎了一瞬,将将意识到原来他所以为的,李彤对待陈欣的恶劣程度不过是真相的冰山一角。

  他甚至莫名地由此联想到了他刚见到周一的时候,那个瘦了吧唧的小朋友似乎也是这样满身伤痕的。

  只是蒋择不知道的是,到底藤条、电线和小刀、棍棒相比,谁更疼一点。

  他只是哑着嗓子地问陈欣:“为什么不报警,这足以申请介入了。”

  陈欣闻言,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地反问:“警官,你以为我没试过吗?”

  她说:“是,起初确实有人来调节,街坊邻里的也因为凑了这个热闹,而对我妈妈有了真正的认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那些民警他们能保护我一辈子吗?能每天都来我家调解吗?答案当然是不能。”

  “他们最终甚至觉得有些烦了地给了我两个建议,一是忍着,忍到我能独立地远走高飞为止;二是往上申请换一个监护人。”

  “我想选择后者。但是我爸不要我,我奶奶也不要我,我的外公外婆更是恨屋及乌地把我当敌人看待……所以我没办法地又被迫选择了忍着。”

  蒋择蹙眉,想问办这事的到底是哪门子的民警,要是在实习期的时候落到他手里,保准一个也不给过。

  但他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地只是把话题拽回了正规之上。

  他问:“在你拉架之后,现场又发生了什么?”

  陈欣沉默了几秒,像是很难回答地回忆着,“后来,杨星远终于还是没忍住地越过了我地和她大吵了起来。”

  “我不确定在那乱成一团的相互推搡之间,她到底是被谁给推倒的。只知道她在脚下失去平衡的那个瞬间磕到了桌子的一角。”

  蒋择眼皮一跳地问:“然后就死了?”

  陈欣摇头,否定道:“没有,只是太阳穴那儿出了点血。当时的她甚至还没站起来就又开始扶着地毯边缘地骂我们。仿佛她这人生来就是为了把别人贬得一文不值。”

  “她甚至因为那几秒钟的吃痛而比平时骂的更凶,恨不得用言语把我和杨星远踩到泥里去。”

  “而在她骂够了之后,她终于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了。而我知道,等她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大概就是抓着我的头发打我,给我一个耳光,或者是照着我的肚子踹一脚。”

  陈欣继而说道:“所以我下意识地寻找着庇护,只是我刚往杨星远那边挪了半步就又退了回来,因为我知道,我躲得过一时,却躲不了一世。”

  “等到杨星远走了之后,等待我的将会是更加猛烈的暴风雨。所以我巡视一圈屋子,最终还是恶向胆边生地拿起了那把放在柜子上的榔头,然后狠狠地砸向了她。”

  “说实话,那是我长到这个年纪以来的第一次泄愤。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用同样诉诸暴力的方式反抗她。”陈欣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笑着,眼睛和鼻尖却都泛着殷红。

  她的泪水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着,嘴角却一直坚持上扬着。

  她说:“其实说来也可笑的,在我高举起榔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向她,眼看着她从刚开始的痛呼过渡到不再嘴硬地认错求饶,再到像一只濒死的鱼似的连痛都喊不出来了的可怜模样时,我的心里居然浮现出了一丝复仇成功了的快感。”

  陈欣说到这儿,停顿道:“也是在那一刻,我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她从前说的某些话是对的。”

  “——有些腌臜基因是真的会通过可恨的父母遗传给孩子。比如暴力,比如极端,又比如假装伪善地请求别人帮助自己。”

  陈欣的目光聚焦在了自己的鞋尖,她说:“我不知道杨星远在看见我那副可怕得像是发了疯的样子时想在想什么,只知道我妈彻底断气了的那个瞬间,他捂住了我的眼睛。甚至仿佛吃错药了地跟我说‘没事的,别害怕,大不了我替你去自首’。”

  “我呆呆地被他安置在沙发上,不知道他出去做了些什么,只知道他回来的时候许姨就跟在他的身后。”陈欣轻声细语地道。

  “许姨当时看了眼屋内的场景,捂着嘴,险些跌倒在地地喊了声‘造孽啊’,但是她在颤抖着双腿地站定了之后还是选择了包庇我。”

  陈欣说到这儿,有些鼻酸地吸了下鼻子,“她甚至拒绝了杨星远说要留下来处理现场的请求,理由是如果警方真的调查起他来的话,杨星远会很难解释他在处理现场的那段时间里做了什么。”

  “‘我替你们处理吧。’许姨如是跟我们说道,‘反正就算警方真的问起话来我也有话说,而且他们不见得一定会怀疑到我身上来。’”

  “大概是打算用她的仁慈之心来救赎我这个罪人。”

  陈欣转折说:“只是在许姨说出那番话的瞬间,我就已经回神地开始后悔了。”

  “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后悔自己都已经忍了那么久了,为什么偏偏要沉不住气地在那一刻崩溃,以至于最后把他们这两个无关人士牵扯了进来。”

  “但是这还不是终点,”陈欣微微抬眼,继续说着她一波三折的故事,“在我和杨星远匆匆忙忙地下楼的时候,我们撞上了刚去学校给她孩子送完饭回来的卢姨。”

  “当时的她不了解情况地还笑着问我是不是把什么东西落在家里了。”

  “她在自以为隐蔽地瞥了一眼杨星远之后,还捂着嘴地笑着问我是不是背着我妈偷摸谈恋爱了,甚至主动说了会替我保密的事。”

  “当时只想逃离那个地方的我浑浑噩噩地胡乱应了一通,卢姨却当是我不好意思地改而夸起了杨星远,说他高高瘦瘦的还挺好看的,像是以后能扛大梁的人。”

  “可无论是我还是杨星远,是时的我们都没心情听她说那些。所以我只匆匆地应付她几句,就拉着杨星远走了。”

  “一路上,我一直都在祈祷,希望卢姨不会发现屋里的狼藉,希望同楼层的人不会闲的发慌地来我家串门……”

  陈欣一口气地说到这儿之后,才猛的喘了口气地说,“而在走出小吃街之前,杨星远拉着我在原地站定地让我深呼吸了无数遍,然后才和我一道出了小吃街。他目送我进了学校之后就回了自己的班级,而我则惴惴不安了一下午。”

  “我甚至异想天开地在幻想,会不会那只是我在午休时做的一个恐怖的梦。会不会我中午压根就没见过杨星远,也压根没回过家。”

  “但是结果却是她真的死了,我自己亲手杀死的。”陈欣用忏悔的语气道。

  “甚至她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是我在失控状态下一下又一下地砸出来的。”

  可陈欣很快就改换了语气地说道:“可要么怎么说人是复杂动物呢。明明我在拖着脚步回到家里之前,想的都是要是时间能回溯到中午之前就好了,可是当我背着书包回到家之后,我看着乌泱泱地站在门口围观的群众和穿着制服的警察,看着我妈妈那都已经出现尸斑了的冰凉尸体和她那尚且还未合上的眼睛,却突然改变了想法。”

  “因为当时的我忽然意识到,要是我能不被警方抓住的话,我可能就能迎来自由和光明了。”陈欣这般说道,用的是渴求的语气,眼睛里装着的也满是向往。

  “我环视了一圈屋子,在意识到里面一切可能留下了痕迹的地方都被许姨擦拭过了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为了减轻自己的嫌疑,也为了自己可能即将拥抱的美好未来。”

  陈欣看着蒋择道:“就像是警官你之前猜测的那样,假设我妈她一直活着的话,那么大概无论我的成绩如何,最后也只能在她的掌控之下填一个宁城大学。”

  “所谓的能够上S大或者是A大的分数,不过是她和外人聊天时能够装作是自己教导有方的炫耀资本罢了。”

  “因为她不允许我兀自跑到她鞭长莫及的地方去。”

  “因为我只是她制造出来的一个破布娃娃,所以我只能无条件地服从她的要求。”

  陈欣说着,又自揭伤口地提起了她的另一位家长,“至于我爸,他不爱我,也不想管我。他只希望我能给他养老。而在那之前,我可以卖掉我妈的房子,然后跑的远远的,永远地离开这座城市,跑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

  “可惜许姨千帮万帮的,却唯独忘了帮我擦拭那印在凶器上的指纹。”陈欣带着点鼻音地说。

  “明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还跟卢姨一起商量好了,要信誓旦旦地一起为我做不在场证明。”

  “不过这样也好,”陈欣看着蒋择,擦干了眼眶里就快要滚落了的眼泪。

  “因为像我这样的废物啊,一生过这么几天提心吊胆的日子就足够了。”

  “与其一辈子背着害怕自己的犯罪事实会被发现的壳负重前行着,还不如早早地发现了之后等待审判。”

  她努力地扯出一个微笑,说:“反正,也不可能过得比我之前的那些日子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