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离婚前夜>第十二章

  赵牧三十一岁的生日宴会布置得和十四年前一模一样,花足了心思。

  从长餐桌上堆满的各式小点心,到晚香玉置于画轴底下沾着黄昏的粉金,再到钢琴声水波荡漾,撩开至大厅的每一个空旷处,一一都是精心的安排和复原。

  赵家人对于念旧有惊人的执着,十几年来家具从没有换过一厘一寸,头顶的水晶灯璀璨,投下令人目眩的光,客人们穿上盛装,好像还是十几年前的年轻模样,鲜活得一步一步能在地上踩出花儿来。

  赵家这场生日宴,来的人其实不多,大都是实力相当的合作伙伴和亲故,男男女女,言笑晏晏,内外都是风度。

  这样正式的场合秦折是第一次出席,想着赵牧肯为他举办这么盛大的聚会,说明他成为赵太太这件事十拿九稳,可能赵牧今天晚上就会宣布他就是下一任赵太太。

  有了这层底气,秦折便端着酒上去和客人一一搭话,对方看向他,发现是张生面孔,一笔就把他批成了掺混进来的圈外人,和他礼貌地碰过一杯后,转头和熟人继续聊天,孤零零地晾着他。

  秦折不悦地嘟嘟囔囔:“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成了赵太太,看你们还敢不敢给我瞧后脑勺!”

  话一说完,秦折便觉得后脑勺被人用灼热的视线锁住了,以为是一直没露面的赵牧,咧开嘴璨璨地笑,回头去看,连赵牧一根头发丝都没看到。

  等秦折转过头去没两分钟,又有人偷眼瞧他,他有些傻乎乎的,也没把这事儿放心上。满室只找赵牧的身影,把目光掠过去,正看到沈致彰陪着赵二走了进来。

  赵二扫到眼前的场景,愣了一下,极快的一下,转瞬,即逝。

  与秦折天差地别,赵二一出现,立刻就有人和他寒暄,巧妙地问他关于陈晚葬礼后的一些事情,更有高手旁敲侧击他和赵牧的离婚情况。

  赵牧和赵二的这场离婚大戏,几个月以来闹得世家人尽皆知,人精一样的客人们知道赵家两兄弟隐婚了两年的时候,无一不是连连感佩那位他们看着长大的主事果真是手段高明,赵湛平的继子根本不是对手,毫不费力,人财两得。

  赵二根本无心应付人情世故,被一个一个陷阱一样的问题缠得头疼,错身躲在沈致彰身后。

  客人一看他这个举动,便不再多言,端了酒闲闲退到一边继续聊些珠宝首饰,成衣秀和跑马场。

  沈热被人轻轻撞了一下肩膀时,正在和阮家那位主事人专心地谈买卖。

  沈热是沈家的当家,三十有六,披肩配纯黑礼服,腕上戴色泽上乘的翡翠手镯,被熟人突然撞到了,红唇一抿嗔出点怒来:“连平地也打滑?是不是还在怪我上回赢你那把麻将?”

  熟人也不甘示弱,回她一个玩味的眼神:“我就那么小气成天惦记那个?早八百年前的事了!是你弟弟!”

  沈热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看到沈致彰温柔地逗着赵二笑,亲密一览无遗,明艳的笑容僵住,瞬间拉下脸来,几乎有些凶狠,回身对人道歉时却又如水柔情,演戏似的操着两副面孔:“不好意思阮先生,我先过去处理点事情。”

  “沈小姐不必客气,有的时候,确实应该以家事为重。”被称作阮先生的男人无所谓地朝她亮了亮酒杯,他姓阮,单名一个禾字,三十上下,相貌平平可气质绝佳,因为是赵牧生母的侄子,对赵家的纠葛比旁人更清楚些。

  阮禾在很早之前就看过赵家的族谱,那个时候,远处那个自然卷的男人还没有成年,但是已经被赵牧自作主张在族谱里写在了妻子的位置,连赵湛平也拦不下来,他的身份至今未改分毫,以后也不会。

  沈致彰没有料到姐姐在大厅的另一角被人提了个醒,兀自沉浸在和赵二的点点温情中,指着钢琴边的绿植温柔开口:“那个时候我就站在那里,你还记得吗?我们说过话的。”

  赵二看向繁盛的绿植,都想不起赵牧十七岁生日那天和沈致彰见过面,更别说回忆和他的对话。

  大概是因为那天赵牧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榨干了,所以他记不起旁人的任何一个眼神。

  沈致彰看见他寡淡的神色,期待直落到谷底,裂开一点酸狠,但表面上还是平静如水,正在拾掇情绪,被一声温柔的“致彰——”打断。

  赵二循声看去,是戴着翡翠手镯的女人笑意浅浅地走过来,看上去全是温和,高跟鞋轻轻敲着地板,又无端透露出尖锐。

  “姐。”沈致彰露齿一笑,显出纯良,在沈热面前变成了个孩子,甚至乖巧地鞠了一躬,起身时和软如同春风:“这就是我——”

  “赵太太我还不知道,需要你来介绍?”沈热明快地拦下沈致彰的话,嗔着他逐渐僵硬的笑容,主动朝赵二伸出右手:“不好意思,赵太太,沈热教弟无方,让您见笑了。”

  赵二神色没变,礼貌地和她握手:“沈小姐哪里的话,沈先生是谦谦君子。”顿了顿,微笑道:“我很快也不是什么赵太太了,沈小姐还是称呼我二先生吧。”

  沈热微微颔首低眉,并没有改口:“赵太太您可别夸他是君子,浑得很,自作主张的事情,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几天不骂就要上房揭瓦的!”

  沈热睨向沈致彰,训起人来也是绵里藏针。

  沈致彰脸色难看,出声要驳她的话,被突然插入的声音搅了局,那声音冷到极致,透出一股子热,乍听全是善意平和:

  “果然还是要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弟什么样,姐姐最清楚了。”顿了顿,冷中有热的话锋直怼沈致彰,带着点笑意:“谢谢沈先生,专程帮我把太太从医院接过来,我太太住院,沈先生可比这屋里任何一个客人都殷勤。”

  赵二正在采集沈致彰身上发出的信号,第四个声音插进来的同时,被蛮横人楼了腰,身体一僵,要挣开他的手,温柔警告蹦到耳边:“想谈离婚,现在就别打我的脸。”

  赵二眼角压着浅淡,深谙他哄骗的路数,仍旧退出了他的臂弯,和他拉开八十公分距离,啪的在众目睽睽之下甩了他一巴掌:“赵先生请自重。”

  赵牧并没有垮下脸色,反倒笑吟吟地盯着赵二的眉眼,像长辈夸小辈:“果然是跟沈先生混了几天,就学得牙尖嘴利了,以前可没这么野气。”

  沈热微微一怔,瞅着赵牧脸上的冷笑,接稳他劈头盖脸的杀意,攀了沈致彰的手臂,想遮过去:“赵先生别见怪,致彰不懂事,都快三十岁了还像个八岁的孩子,他刚从美国回来,还不习惯国内的社交分寸。”

  “八岁的孩子也应该知道,别人的东西不能碰,是不是,沈小姐?”赵牧收了笑,语气透出逼人的信息。

  “那当然。”沈热言简意赅,言多必失,退至刀尖,皮肉悬于开裂之时被动或许才是更有利的局面,“沈热明白。”

  和聪明人说话,三分即有燎原势,赵牧眉梢撑开的阴森还没有磨钝沈致彰的眼刀子,就听见酒意弥漫的空气中炸开一句清冷的自证之词,一字一顿,落地生根:

  “你误会了,我不是你的东西,赵先生。”

  这个人真是永远有让他发怒的本事,赵牧在心里叹息,眼神辗转,掠过他平直的眉头,伸手想摸他的颈子,被他警惕地又拉开了半步,于是眼尾一震,抖出点玩味来:“你不是我的是谁的,乖乖?”

  赵二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有难得的锐利,觉得很可笑:“看来赵先生今天是不想和我谈离婚的事情了?”

  “谈,怎么不谈,你想谈的事情我哪回没依你。”赵牧饶有兴致地和他喁喁情话。

  场上众人听到这句话,像在平行世界里看到了当年赵湛平和陈晚的那顿腻味。

  “那我现在就要你一个回答,八月十四行不行?”赵二一动不动,锁着他眉头的动静。

  “你都说八月十四了,我们还谈什么,直接定了不就好了。”赵牧嘲讽一刺。

  沈致彰身形只是晃了一晃,就被沈热抓住了手臂。

  “那么请问赵先生,可以直接定了吗?”赵二步步紧逼,要他一个答案。

  “你说呢?”赵牧不答反问。

  沈热意眼色顺过赵二的星空领带,他白腻的颈子动了动,声音凉下来半截,几乎点认命的味道:“我说了不算,我知道。”

  “知道就好,你乖一点我们什么都好说。”赵牧逗他,就跟逗生气不理人的小猫咪一个样。

  “赵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扣着人不离婚,还在身边养着一个,哪怕是香港户口也早在五十年前就不管用了。”沈致彰挣开沈热的手,出头打了一枪。

  赵牧挺有意思地转头看他,字字清晰:“离婚是我和太太之间的的事情,我们是什么意思,和你沈先生无关吧。至于我身边养的这个——”

  语气一顿,赵牧回头扫了一眼醉酒后坐在转梯上傻笑的秦折:“沈先生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沈致彰面皮一紧,没有轻易吭声,沈热也嚼出了点味道,劈向沈致彰的眼神五味杂陈。

  只有赵二在盯着地砖上的倒影出神。

  场上三个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撩了一角赵二的自然卷。

  沈热心里咯噔一下,笑得愈加明媚,推了推木头一样觊着赵二的弟弟:“好了致彰,别愣在这里碍赵先生的眼了,过去见见阮先生。”

  沈致彰猛然回神,脸色倒还绷得住,看了看坐在露台边看戏的阮禾,没动。

  “去呀。”沈热温意深深,用眼神打发他。

  沈致彰向来敬着这个长他很多岁的姐姐,心里的弯绕转转悠悠,勉强撑出一个笑容来:“那我过去替姐姐见见阮先生。”稍稍一顿,转向赵二,旁若无人地嘱咐:“苍苍,我就在那边。”

  赵牧听着苍苍两字,差点没忍住一拳头砸过去,但是人前向来体面的家训让他守住了风度,撩眼去看对面的人,他的眉目间全无惊讶抗拒,看来是挺享受的嘛。

  沈热一丝不漏地捕捉赵牧脸上的风云变幻,给沈致彰整了整领带,警告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沈致彰知道姐姐在和他打什么手语,但他不怕,从他送通过中间人把秦折到赵牧身边的时候他就有了胜算,赵牧这样做,只会把赵二越推越远。

  阮禾坐在大厅另一角,一面看戏,一面悠闲地打了一通电话,沈致彰走到他面前时正听他和人吩咐:“他这两天胃不舒服,让谢正华少倒腾些乱七八糟的冰淇淋,撒娇也不行,把这话给谢正华带到。”

  阮禾收了线,把搭在面前椅子上的腿收了交叠起来,挺有意思地描了沈致彰一圈:“你们沈家的人胆子挺大的。”然后用下巴指了指面前的椅子,一个字:“坐。”

  沈致彰想了一想,没有逆他的意思,坐了下来。

  “多学学你姐姐,别不自量力。”

  阮禾难得好心给他提了句醒,沈致彰却不屑一顾,看了看远处赵牧摸了摸赵二的自然卷,眼里锋芒毕现:“多谢阮先生费心,我很清楚自己的斤两。”

  目光撤回时,沈致彰掠过秦折歪在转梯上傻乎乎的模样。

  秦折酒量不行,方才和人一杯接一杯地喝,没一会儿就站不住了,眼前的人全好像都修炼了分/身术,懵着眼睛,费力地睁大,再睁大,也看不清谁是个谁,只模模糊糊听到了点谈话声。眯见赵二众星拱月,把他的风头全抢了,踉跄过去要扳回一局。

  他歪歪斜斜地起身,看着面前满室衣香鬓影,就像踩在云端,觉得软乎乎的,跌落万丈也不会疼。

  正这样想着呢,他脚下就打了滑,从转梯栽了下去,晕晕乎乎的,像会飞一样。

  他其实想飞得久一点,但是下一秒,就有人牢牢地把他接在了怀里。

  客人们全都注意着主人的动静,也没人瞧见玻璃一样透明的秦折窝在一个男人身上,睡着了。

  那个男人身形高大,在宅子里被叫作阿勉。